一隅污地里,底下尽是肮脏和腐朽,而迤然降临的男子玉冠束发,烛火葳蕤映在他精雕细琢的面上,一半光影一半黑暗。
殷姝并未感到隐晦莫测的害怕,而是慈悲悯世的圣性。
他真的屈身来这逼仄阴暗的地牢救她了。
殷姝连扑了上去,然因蹲了太久又因腿心受了伤,她身子一软,栽在了男子脚边。
冷硬的地板磕得她生疼,憋出了泪来。
“呜好疼。”
少女低低的呜咽,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的流,委屈又可怜。
姜宴卿微顿了顿,随即倾身,如玉的长指扶着人的臂将其拉了起来。
“怎弄成了这副模样?”
男子的声线依旧清冽如雪,周身的气度矜骄清贵,纵使屈于这一方地牢里,却仍旧清如皎月,圣似神邸。
“呜你终于来了……”
少女澄澈乖软的眸望着人的冷白下颌,没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
烛火掠过一道残影,将两人交叠在一处的身影投在森冷石壁上。
姜宴卿微微一顿,眼底暗色骤然浮现,森寒又危险。
谁给他的胆子——
如玉长指不动声色抚向了少女的颈。
纤细绵薄,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
在这瞬间,不知是冷的还是何故,殷姝无端打了个哆嗦,她来不及细究,只感受到颈脖传来一丝凉意。
她微侧首看,才觉是男子拇指间那白玉扳指传来的温度。
以前她怕的时候,嬷嬷也如此安抚她。
“宴卿哥哥……”
流转盈盈泪珠的雾眼又是淌出一行,少女将人环得更紧,头也不觉埋进了人的胸膛。
清甜的软香自四面八方织成细网,温热的单薄身躯尽数盈满男子怀间,而其中细软到极致的嗓音翁着传出。
“宴卿哥哥你终于来救了……我好怕……”
姜宴卿鸦睫微眯,微敛首看着怀中人,其中的鸷戾幽冷转得探究玩味起来。
堂堂殷不雪叱咤朝堂,其弟弟竟当真如此不堪大器的阴柔。
若不是还留着有用——
“呜宴卿哥哥……我差点被打死了。”
怀中细软可怜的呜声已化作抽咽,她将他抱得极紧,死死窝在他怀里不肯放手。
姜宴卿沉吟半刻,大掌悄无声息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来晚了。”
殷姝吸了吸鼻子,仰首瞧见男子那双昳丽似琉璃的俊眸,其中染了墨似的瞳深不可测。
她来不及探究其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幽,只闻他道。
“先出去罢。”
“……好。”
殷姝乖软的点了点头,紧跟在人的身后,细白指尖一直攥着人宽大的袖袍不肯放手。
现在虽被救出去了,可她发现了老宦官和西厂勾结的秘密,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她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思绪疑虑间,两人已自逼仄铁门弯身跨出。
见两人出来,刘德全迎了上去,待瞧清楚小太监贴在自家主子身上那距离——不由骇得眼皮一跳,他奔上去想将人提开。
没曾想,还没靠拢呢,那小太监光是看见他,便细腰一扭,钻进了主子怀里。
刘德全愣在原地鹰眸瞪得老大,心中已是万马奔腾,“殿……殿下!”
男子身量太高了,殷姝堪堪只及其肩部,她躲在人怀里,软唇溢出颤栗的低声。
“宴卿哥哥,救我……”
那恶狠狠的模样,怕是想赶紧杀她灭口!
殷姝轻眨了下眼,其中还氤着朦胧的雾气。
“呜救我……”
她不敢与老宦官对视,只能似菟丝花紧紧攀附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见自家主子的圣躯被这小太监如此亵渎,刘德全心也跟着猛蹿。
胆颤之余竟是有些惋惜,这宫里又要多一副无头男尸了。
静待良久,诡异的是,想象的痛苦惨叫并未降临,主子并未将其脖子拧断。
刘德全眨了眨眼,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饕风卷着松涛,似狂澜般排山倒海顿时袭来。
殷姝打了个摆子,在姜宴卿怀里瑟缩几分,男子的体温本就有些异于常人的凉,而今风一吹,更是冷了。
她知那老太监还未走,甚至能感受到那淬了毒的锐眼死死瞪着她。
但好在……
少女收紧手臂,似猫儿般埋在男子胸膛里更深。
好在宴卿哥哥在此,老太监总归是有几分忌惮其皇子的身份的。
稍稍,她听见皂靴踩在地面的碎响微微响起。
“刘德全已离开。”
耳边骤起的清润嗓音拉回殷姝的思绪,她总算从男子胸膛深处探出毛茸茸的头,果见老宦官不甘离开的背影。
“要下雨了。”姜宴卿薄唇微勾,凝着远处天色若有所思。
殷姝仰首,果见头顶皓月已被浓墨尽数遮掩。
看来将有一场大雨了。
“那我们快些进屋吧。”
殷姝仰着头软软看着男子,“今日多谢你了,宴卿哥哥,若不是你,我肯定会被打死的。”
少女总算松开环住男子劲腰的手,视线稍转,瞧见他那如雪含霜的锦织玉袍上被自己弄出了鲜明的褶皱,顿时面色有些发红。
“抱歉……”
姜宴卿咳了两声,没说话。
“等等,宴卿哥哥。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殷姝俶得想起什么,拉住了人的袖袍,她抿着唇四处打量一番,但见无人,这才放心,急道:“就是你身边的——”
清甜的嗓音刚从粉唇里出来,却闻前方一阵细密的脚步声。
在浓暮里尤为贯耳,顷刻,见一太监提着宫灯自冗长蜿蜒的宫道小径现出身来。
“殿下。”
陶兆脚步止在两人面前,极恭敬行了个礼,视线落在姜宴卿身旁的殷姝身上。
“殷小公公,随奴才走吧。”
殷姝不明所以,但也大致猜出个几分。
小太监对自己如此尊敬,应是已知道自己身份的。
她侧身看向姜宴卿,只见姜宴卿眸中仍是含着些许笑意,可若是细看,却比冰雪还要凉薄三分。
殷姝并未注意那么多,只知道看姜宴卿的架势是要走了。
“宴卿哥哥,你要走了吗?”少女清透的春眸失了些亮色。
老宦官暗中勾结西厂的事,她若现在不说,她怕那刘德全和西厂刺客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姜宴卿眸间漾出一层浅光,“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陶兆,将殷公子带下去。”
说罢,白袍翩跹似蝴蝶般纷飞满天,男子俊拔的身影渐渐与夜色融于一体。
殷姝眨了眨眼,心里涌上一层落差的酸涩,明明方才那么温柔的安抚的,怎么说走便走了……
“小公公,殿下有事在身,便随着奴才走吧。”
身侧传来陶兆的声音,殷姝回过神来,视线落在面前与她齐高的太监身上。
年轻太监手中明灯辉映,殷姝将其长相看得清清楚楚。
太监眉清目秀,一双眼澄澈黑亮,看起来也和她差不多大的。
然是如此,殷姝视线谨慎落到其衣摆处,仔细看了看,没瞧见那忍冬纹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此人不是西厂的细作。
跟在人的后面走,一路踩碎青石地板上的一滩清月残影,转而,穿过长廊,到了一处楼宇。
灯火通明,在万物寂寥的沉夜里格外辉煌。
“殷小公子,今日舟车劳顿,想必还饿着,”
陶兆眼神一直看着她,眸里噙着说不出的异色,似有些喜色,又含着感慨。
察觉殷姝有些讶异抬起头来,陶兆连侧过身,极体贴道:“先用过膳,咱再去换身干净衣裳。”
说罢,殷姝肚子倒真极其应景叫了一声。
少女捂住腹部,脑中囫囵的想,今日确已经一天没吃了。
“多谢。”
她想起嬷嬷,也不知她知晓自己已无恙了没?
更不知哥哥什么时候来接她……
“那个……陶大人,”少女咬了咬唇,斟酌道:“可否麻烦您找些纸笔来?我想、想给家中亲人报个平安。”
陶兆一愣,很快道。
“殷小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奴才命唤陶兆,担不得一声大人。您要的东西,这就去给您取来。”
一阵暖意笼上心头,殷姝又道了声,“多谢。”
……
寒风疾疾肆虐,数尺阶梯寸寸蔓延,直至那高处不胜寒之地,矗立其上的宫殿磅礴恢宏,在浓厚墨色下愈显肃穆阴寒。
阶梯两旁修筑石狮镇守,此地更透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和迫压。
秦明抬步跨上玉阶,最后置了那朱漆大门前,取下腰间佩刀欲交付檐下侍卫时,却闻其道。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予秦护卫带刀入内。”
秦明神色蓦地一沉,极恭敬叩了两声门,待得准予,缓缓推开了面前门扉。
恢宏的大殿仅点了一盏笼纱灯,秦明视线寻了片刻,看见立在侍旁的刘德全。
而一扇腾云驾雾嵌紫鎏金座屏后,正是那不怒自威睥睨天下的当朝太子。
此刻姜宴卿已换了身干净衣裳,浓黑墨发半披半束,修长如玉的指若有似无摩挲着手中白玉瓷茶盏,添了些说不出的矜贵慵懒。
光是这般看,明是一副温润尔雅之像,然屏风之后,侯跪一众栗栗颤抖的蒙面死士。
秦明握了握手中刀柄,步履走近。
“参与行动的,都齐了?”
姜宴卿嗓音中含着的清冽更将岑寂大殿的森寒无限放大。
秦明眸光扫视一圈,又于面前俯首,“回禀殿下,皆在这儿了。”
闻点到自己,为首的死士强忍住发寒的脊梁,试探性道:“贵主,那戏我们弟兄们都唱完了,不知……”
死士暴露出贪婪的本性,“不知有何奖赏?”
语罢,姜宴卿眼尾微微上扬,轻笑一声,一潭寒渊的深眸里掠过一抹暗芒。
“奖赏?”
玉瓷与木质矮几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姜宴卿立起身来,稍许,一道俊拔纤硕的身影迤迤然自屏风之后现出身来。
一股无形声色的威压逼近,为首的刺客试探性抬起一眼,饶是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也不禁猛地一呆滞。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眼前的男子长得实在太过俊美,说是天人也不为过。
然其周身携着的上位者的贵气与压迫,令人不得不忽略他的俊容,只情不自禁甘愿俯首称臣。
“是该好好奖赏。”
姜宴卿嗓音阴测,腕间蓦然出现的一把短刃折现出森寒的薄光。
汉子还未来得及反应,甚至连人出手的动作也未看清,便觉喉咙一阵发紧。
他难以置信摸了一模,登时,大汩大汩的血如潮水涌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