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世界宛如被洗过一般,街道湿漉漉倒映着城市森林,绿叶油亮得仿佛在发光。
傅司白走在前面,温瓷很习惯地跟在他身后,脚踩着水,鞋上时不时会溅起泥点。
重新变成朋友相处的模式之后,温瓷忽然感觉轻松了好多。
难怪傅司白的朋友多,时常跟他像朋友一样拌拌嘴、也是蛮有趣的一件事。
傅司白回头,看到她单脚点着地面,满脸愁容,撇嘴道:“傅司白,我踩到’地|雷’了。”
松动的石砖路,雨后总有“地雷”,傅司白无奈道:“跟着我。”
他稍稍放慢了步子,每一步都会踩几下,从容落脚。
温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踩他踩过的地方。
却不想,吧唧一声,傅司白的左脚也中招了,水花溅起来,弄脏了他崭新的aj运动鞋。
很显然,洁癖如他,也受不了这种水坑“地雷”的招呼。
“哎,你怎么也中招了!”温瓷笑了起来,“不是很厉害在排雷吗?”
“是在排雷。”傅司白偏头,淡淡道,“我不踩,中招的就是你。”
原来是这样在排雷,她还以为他有本事可以避免踩雷呢。
温瓷乖乖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走过的每一步石砖路,“傅司白,你还挺仗义。”
“我怕你踩到太多水,恼羞成怒又怪我。”
“我哪有这么作。”
傅司白反问:“你还不够作?”
温瓷客观公正地回想过去恋爱的时光,她的确常常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无端发脾气。
但那个时候,她对他的情绪也很矛盾。
说到底,这段关系里,他带给她蛮多的成长。
她故意道:“我以后不会那样了,我会对我下一个男朋友很好的。”
傅司白偏头,懒淡地睨她一眼:“老子在你这儿吃的亏,原来是给下个男朋友做嫁衣。”
小姑娘看着湿漉漉的地面,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是你要分手的。”
傅司白脚步蓦然顿住,身后的女孩险些撞上他,紧跟着停了下来。
他嘴角浅浅绽开,似笑非笑:“原来是怪我跟你分手。”
“才没有!”温瓷嗓音沉闷,“分不分,本来就是你说了算,我有什么好怪的。”
“你不是早就盼着跟我分吗?”
她越发低着头,看着水洼倒映的招摇的树叶。
“没有盼着,不分…也行的。”
微风拂过,几滴雨丝落下来,润湿了头发,空气…也凝滞了几秒。
傅司白没有接这句话,迈着懒散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温瓷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跟着他走到了石砖路的尽头,穿过马路便是河边。
不是同路人,她能跟在他身后走到几时…
路走到尽头,他们之间,也就结束了。
*
雨后江边的大排档,微风轻拂,燥闷的空气也一扫而空,甚是凉爽。
虽则如此,但靠近水边蚊子也很多,温瓷看到傅司白的手一直劲儿挠手肘的位置,于是从包里摸出了一小瓶清凉油。
拉过他的手肘,果然有一块微红的蚊子包。
因为他皮肤特别白,所以被蚊子咬了也非常明显。
“咩咩蚊就会咬出这种大包。”温瓷看着都觉得痒痒,小心翼翼地竟清凉油抹在上面,“你是o型血,招蚊子。”
对于这一点,温瓷真是深有感触。
但凡有傅司白在的地方,她就从来没被蚊子咬过,偏他又不爱喷驱蚊水,说是闻不惯味道。
“夏天到了,你包里一定要装一瓶清凉油,我这瓶就送给你了。”
说罢,她拎过傅司白的书包,将清凉油装了进去,“或者让你下一任女朋友给你准备着。”
傅司白看着女孩絮絮叨叨的模样,心里也开始痒痒了。
虽然她脾气不怎么好,总是和他闹别扭,但在生活细节方面,她的确将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小到他o型血招蚊子这种事,都会记在心上。
“温瓷,我痒。”
“你别挠,越挠越扩散,擦了清凉油就舒服了。”
“还是痒。”
温瓷凑近他的手肘,轻轻吹拂着,凉丝丝的,果然就舒服了很多。
他嘴角绽了绽,戏谑道:“下一任,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你这样的。”
“我怎样啊。”
“这么招人烦…”
温瓷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却又听他磨砂般的嗓音缓缓道,“偏又这么招人疼。”
这时候,老板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盒饭上了桌,给俩人摆了两个小碗。
这家的炒河粉分量特别足,温瓷一个人总是吃不完一份。所以为了避免浪费,俩人心照不宣,每次过来都只点一份。
傅司白照理在河粉里东挑西拣,将细碎的鸡蛋和火腿肠都给了她。
“你又来,我不吃这个,我吃蔬菜!”
“让你长点肉,瘦得被跟个骨架子似的。”
“傅司白同学,请不要随便点评我的身材。”温瓷不满地说,“别忘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傅司白看着女孩白皙纤细的颈子、系着编织精美的黑绳,一直蔓延到领口之下,
“既然是普通朋友了,那玩意儿还不还我?”
温瓷护住了领口,理直气壮道:“这是你送我的,又不是借的,怎么还有归还期限么?哼,就不给!”
“温瓷同学,骨气呢?”
“没有骨气,它能给我带来好运。”
傅司白嘴角扬了扬,低头,筷子戳着柔韧的河粉:“它从没给我带来好运,可能…比较喜欢你。”
她睨他一眼。
此时此刻的他,身上那股子狂妄的劲儿消失了,敞开心扉地说话时,温瓷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
她问道:“生在傅家,还不算顶天的好运吗?”
“如果能选,我宁可不姓傅。”
“凡尔赛哦傅司白。”
“没有凡尔赛,我羡慕你,还能当妈宝女。”
说到这个,温瓷便不再用言语刺他了,她知道这男人内心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这就是最真实的人间,各有各的际遇,不管贫穷还是富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
以前碍于恋爱关系,俩人从未真正敞开心扉,没想到分手之后,反而真的开始交心了。
温瓷沉默了很久,说道:“我妈妈也挺喜欢你的,嗯…但她不是你妈妈,是我一个人的。”
傅司白淡笑:“知道,没想和你抢。”
小姑娘想了想,很小声地说:“但以后…以后如果成为很好的朋友,再请你去我家吃饭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我要怎么和卜卜成为很好的朋友?”
“就…别这么讨厌就行了。”
“好。”
傅司白继续给她夹鸡蛋火腿肠,“这顿我请。”
温瓷面无表情:“几块钱的事,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几块钱就不是钱了?”
“行吧,那谢谢啦。”
吃完饭后,俩人坐在江岸堤坝边吹风,傅司白取出一枚白色的耳机,塞进了温瓷的耳朵里。
耳机里放着一首很温柔的情歌。
时光忽然也变得很温柔,在他们之间细细地流淌着,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就在这时,温瓷忽然看到远处有个女人,站在芦苇丛生的江岸上,背影萧索凄然…
她有几次一条腿都迈了出去,但又战战兢兢地收了回来。
“傅司白,你看那个人,她是不是要跳河啊?”
傅司白视力更好些,顺着温瓷手指的方向望去,皱眉道:“还是个孕妇。”
话音刚落,那孕妇竟然真的一头栽进了江水中,温瓷和傅司白两人离她最近,一跃而起,朝着那孕妇所在的江岸跑了过去。
女人在水里挣扎扑腾着,岸上的人看到了,也纷纷停下来指指点点,呼喊着赶快救人打电话。
傅司白已经脱下了外套,但真的要下水的那一刻,他眼前忽然漫开了一片血红色的海洋,全身颤抖了起来,那是他生命中最不敢正视的伤痛体验…
温瓷知道傅司白没办法游泳,有次体育游泳期末考、他都挂红灯了。
他会游,但畏水。
她怕傅司白在情急之下会下水救人,不等他反应,自己毫不犹豫地跳入江中。
尽管初夏六月,但江中的水温也还是寒凉彻骨的,幸而温瓷自小被爸爸教会了游泳,只需几秒便适应了湍急的水流,朝着女人扑腾的方向游去。
“我抓到你了,别怕,别挣扎。”温瓷竭力地安慰着,缓缓将女人拽上岸。
不想岸边竟有成片的水草,温瓷的脚偏偏被缠住了,她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只能拼命将那女人托着往上送,自己呛了几口水。
傅司白看出了小姑娘的异样,心都揪紧了,压抑着内心强烈的恐惧和不安,终究还是跳下水,朝着她游了过去。
温瓷看到傅司白下水了,很着急,想要叫他回去。
幸而她们距离岸边已经很近了,她只好将女人递给他:“司白,把她送上岸!”
傅司白没有接那女人,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沉下了水,摸索着将温瓷脚上的水草全部揪扯开,然后带着她和孕妇一起上了岸。
围观的人群立马围了上来:“没事吧!”
“真是太危险了!”
“救护车马上就到!”
女人呛了水,也被吓惨了,瑟瑟发抖,却也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情绪崩溃地大哭着:“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有什么想不开的啊,非要跳河,要不是有这俩年轻人正好遇见,你今天就没命了!”路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而且你还有孩子了呢!不为自己,也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
“我老公…我老公在我怀孕的时候和别的女人好,我…我…我或者还有什么意思!”女人泣不成声,“他们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家生孩子,我还不如带着孩子去死!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温瓷轻微地颤抖着,走到女人身边,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你不只是别人的妻子、别人家的媳妇,你还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啊…为什么要让亲者痛、仇者快。不关心你的人、不爱你的人,他们才不会后悔,你的死惩罚不了他们。”
傅司白拧着衣服上的水,喘息着,望向了她。
女人听到她最后这句话,顿时也反应了过来,怔怔地看着温瓷:“你…你说得对,我为什么要让他和那个女人得意,他们肯定巴不得我死了。”
“是啊,你必须好好活着,你要过得比他们好才对。”
“没错、没错,是这样的…”
温瓷见她没有了求死之心,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救护车呼啦呼啦地开了过来,医生护士抬着担架,将女人送上了车。
救护车离开以后,人群也渐渐散了,温瓷和傅司白俩人全身湿润跟落汤鸡似的,狼狈地坐在河边,面面相觑。
傅司白惊魂未定,本就冷白的皮肤更是惨淡不已,嘴唇都发白了…
她走过去,轻轻抱了抱他:“司白,没事了啊,你别怕。”
“你知不知道新闻里有多少为救落水的人牺牲自己生命的,江里有旋涡、有水草、水势湍急…”
他忽然揪着温瓷的衣领,嗓音低沉压抑,怒声道,“听过一句话吗,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可你不也跳了吗。”女孩有点委屈,“你还怕水呢,连浴缸都不敢用,还怪我。”
“老子是看你要死了!”
少年头发滴着水,眼底有血丝,一字一顿,压抑而有力,“你死了,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