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对他没那么讨厌了,但对于傅家,温瓷仍旧是厌恶的。
每每看到他,她就会想到躺在病床上生命枯槁的父亲。
她知道商业的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傅家有强势的资本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吞并父亲用半生心血创办起来的集团公司。
优胜劣汰这没问题,但情感…从来不受理智的控制。
道理如此,但也不妨碍她心里有恨意。
只是对于傅司白,温瓷心里的情绪却很复杂。
但他偏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温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不上来那种复杂的情绪,让她的心很乱。
温瓷回到家,妈妈的房间灯还亮着。
她推开房门,看到舒曼清还在灯下作画,拿着毛刷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了。
“卜卜回来了,你快去休息,已经很晚了。”
温瓷走进房间,从背后用力地抱了抱妈妈:“你也不要熬夜了,太辛苦了。”
“妈妈知道了,不过这副鱼虾戏水图,客人要的很紧,明天就要送过去。”
温瓷看到图上有几只活灵活现的小虾和鱼儿,在荷叶的庇护下快乐地游动着,生动极了。
她心情也轻松了些,和舒曼清闲聊天:“妈妈,我们学院蛮多女孩都谈恋爱了,大学跟高中真的很不一样,我室友一入校就脱单了。”
舒曼清望向温瓷,神情温柔:“那我们卜卜也想谈恋爱了?”
“妈妈还担心你忙着工作学习,都顾不上个人生活呢。”
舒曼清愉快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恋爱当然也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事情啦,尤其是你现在这个年纪,就应该轰轰烈烈去谈恋爱。”
然而,温瓷话锋一转:“我只是觉得…被人保护着也挺好的。”
她听出了女儿这话里的意思…是她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他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没能给她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她担忧地问:“卜卜,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温瓷生怕妈妈多想,抱了抱她,敷衍着说,“我去睡觉啦!”
“嗯,晚安。”
“晚安,妈妈。”
温瓷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墙坐了下来。
想到今天被黄毛欺负的事,在最绝望的那一瞬间,她真的有想过、被更有力量的人保护,不再受欺负。
*
次日,许嘉栎找到了温瓷。
“不能参加我们的《汉宫飞燕》,过来帮我们的舞蹈演员指导一下动作,这没问题吧。”
温瓷看在这么多年的同学情分上,不好再拒绝他了,只能答应了下来,和许嘉栎一起去了排练的舞蹈教室。
从她专业的眼光来看,许嘉栎为了这次音乐节,也的确是下了功夫的,将古典乐器和现代乐器结合起来,同时也在古典舞中融入了许多现代元素。
因为参演的同学并非古典舞专业出身,所以温瓷也毫无保留地给予了她们最专业的指导,一整个下午都在帮助她们完善细节的动作。
结束之后,许嘉栎要请温瓷喝奶茶。
一下午的教程,温瓷正好口干舌燥,索性答应了,和他一起去了【有间茶室】的奶茶店。
奶茶店里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鬼火音乐社的几个少男少女们。
傅司白坐在一群少年间,气场却格外突出,总能让人一眼望见。
他懒怠地斜倚在桌边,拎着一杯柠檬水,指骨颀长漂亮。
本来他嘴角勾着笑,却在温瓷和许嘉栎进来时,笑意顷刻冷淡了几分。
温瓷看到了傅司白,但她不觉得需要刻意回避什么,大大方方地和许嘉栎走了进去。
许嘉栎给她点了一杯热牛奶,细心地插上吸管,俩人坐下来随意地聊天。
“我们这次音乐节,也和学校的奶茶店有合作。”许嘉栎对温瓷神秘一笑,“来看我们演出的同学,凭票劵可以免费获得一杯奶茶,所以这次人气方面不用担心,优势在我们这边。”
温瓷知道傅司白是不在意音乐节最后battle的结果,他不过只想玩玩而已,但许嘉栎却是要赢的。
“这…算不算是作弊了啊?”温瓷犹疑地问,“发奶茶劵这种,感觉不太好。”
“只是吸引人气的方式而已,他们鬼火音乐社如果舍得成本,当然也可以这样做。”
温瓷又扫了傅司白一眼。
少年冷笑着,意态轻慢,宛如人群中的一头孤狼。
她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是不屑于去做这样的事情。
许嘉栎争强好胜,这一点,温瓷高中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他不想认输,无论是成绩还是优秀班干部的评选,他都要争第一。
所以即便是全校学生纵情狂欢的音乐节,他也一定要和鬼火音乐社争个输赢。
但傅司白绝非为了输赢。
他就是...玩玩罢了。
甚至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爱谁谁,爱看不看。
“其实你脱离他们,我挺高兴的。”许嘉栎深深地看了温瓷一眼,“流于世俗和娱乐的舞蹈跳多了,对于你专业的深造其实非常不好,我们和他们…是完全两样东西,我们能给观众带来审美享受,而他们只能提供感官娱乐。这样的东西都能跟我们打擂台,这是艺术的悲哀。”
温瓷对许嘉栎的话不可置否。
她知道许嘉栎有自己艺术的追求,但她也不觉得傅司白他们的乐队,那些动感的节拍和流行的曲调、甚至是需要散发诱人魅力的钢管舞,是多么不好的东西。
“艺术固然很重要,但娱乐也很重要啊,人毕竟还是活在世俗之中嘛。”
以前的温瓷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仙女,生活在童话的象牙塔里,那时候让她去跳钢管舞,死都不可能的。
然而这一年,她来到最真实的人间,爱憎厌恶,贫穷与偏见…什么都尝了一遍,才发现生活才是艺术最真实的底色。
所以..,跳钢管舞也没什么。
这一切都只是温瓷自己的感悟,对于许嘉栎的看法,她会尊重,但不会和他争辩。
就在俩人奶茶喝完的时候,傅司白忽然踱步走了过来,扬声道:“介意我坐这里?”
语气轻狂得不行。
还没等许嘉栎说话,他已经坐在了温瓷身边的椅子上,长腿随意地蹬在桌下的横杠上。
“……”
雄性生物间似乎总有独特的磁场感应。
他一落座,气氛便发生了变化。
在傅司白强大的气场面前,许嘉栎顿时弱了下去,说话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你们在聊什么?”
他干脆利落地插|入了话题,很突兀,也很尴尬。
但面前这个男人,总有本事把一切尴尬变得顺理成章。
说话间,他的手臂落在了温瓷的椅背上,似虚揽着她一般。
明晃晃地向对面的许嘉栎宣示主权。
许嘉栎脸色阴了下去,沉声道:“我们在聊音乐节的事,到时候,咱们双方就各凭本事了。”
“各凭本事,什么本事?”傅司白漆黑的眸底划过一丝轻蔑,“撩妹的本事、还是财大气粗的本事?”
说罢,他将一张奶茶券掷桌上。
许嘉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义正严辞道:“这是我们吸引人气的一种方式,你愿意你也行,可能比我们更大手笔一些,毕竟傅少不缺这点钱。”
“那你还真说错了。”傅司白冷笑,“老子来玩这音乐节,已经算赏光了,钱是不可能花的,你慢慢玩吧。”
这句话说出来,许嘉栎脸色顿时铁青。
他是卯足了劲儿要和傅司白打擂台拼人气,但傅司白完全不接招,反而显得他格外小题大做。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傅司白起身离开,喃了声:“温瓷,到我这边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不容抗辩的语气。
温瓷已经察觉到他和许嘉栎之间的剑拔弩张,不想再激化俩人之间的矛盾,只能起身跟着傅司白过去。
许嘉栎却攥住了温瓷的手:“温瓷,你不想过去,可以不去。”
傅司白视线落到了他紧握着她的手上,顿时头皮一紧。
许嘉栎拉着温瓷离开奶茶店,不想经过傅司白身边时,他快速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揪到了墙边,用力一扭。
许嘉栎手臂被他扣得扭曲了起来,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啊!”
温瓷看过傅司白打架,知道他下手有多狠,连忙上前攥住了傅司白的衣袖:“他要弹钢琴,别...”
傅司白本来想给他点教训,听温瓷这样说,便作罢了,很不客气地甩开了许嘉栎。
离开时,在他耳边甩下一句轻飘飘却极有份量的威胁——
“你再碰她,试试。”
*
温瓷扶着许嘉栎来到了医务室,医生看了看他的手:“没什么大问题啊,你是哪里痛?”
许嘉栎故意做出痛苦的表情,解释道:“筋拧到了。”
“是吗?”医生又检查了一遍,反复确认,“的确没有问题,要不你放松一下。”
温瓷询问医生:“过两天的音乐节,他有演出,这样子是不能弹了吗?”
“我这边看着完全没什么问题…”
许嘉栎硬着头皮,对温瓷道:“的确是有点痛。”
温瓷知道他为音乐节卯足了劲儿,现在这样的结果,她也很愧疚,代傅司白向许嘉栎道了歉。
“你不用代他,你又不是他的谁。”
“事情还是因我而起。”
“温瓷,你不要和那种人再接触了。”
温瓷微微一怔,没想到许嘉栎会忽然劝她这样的话。
“你也看得出来,我们和傅司白那种纨绔公子哥,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根本就是个花花公子,一时兴起跟你玩玩,他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温瓷不会去评价傅司白是什么样的人,因为这与她无关,她轻松地笑了笑:“你干嘛跟我说这个啊。”
许嘉栎想到了傅司白最后的威胁,咬了咬牙,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他不是甘心认输的性格,凡事都要争一争。
更何况,现在她以为他受伤了,于情于理,此时都是最好的时机。
他望向温瓷,认真道:“温瓷,我知道你现在生活一团糟,也很烦恼,我愿意陪着有你,陪你渡过眼前的危机,我也愿意保护你…”
温瓷诧异地退后了两步,预感到不妙。
果然,只听许嘉栎道:“温瓷,我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喜欢你,但是那时候你太耀眼了,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所以一直把感情埋藏在心里。现在,我想要鼓起勇气试一试。”
“因为那时候我太耀眼了…”温瓷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现在,你却有勇气了。”
“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现在变得不好了才…”
许嘉栎没想到温瓷如此敏感,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很不合适。
他红着脸挠了挠头,笨拙道,“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很心疼你,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嘉栎,谢谢你喜欢我。”
温瓷仍旧保持着当年的淑女风度,莞尔一笑,大方得体地拒绝了他:“但你保护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