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了那么一个大乌龙后,白茶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谢九思本来也有些羞恼,结果看着眼前人这般后知后觉,呆愣愣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微拢紧了衣领,散落的头发遮掩住痕迹。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以后当心些便是。”
白茶不知道青年所说的当心是指自己刚才毛手毛脚,当着风停云他们的面扒拉他的衣服,还是说的前几日的荒唐不克制。
她这么慢半拍地应了一声,视线却还是不自觉落在他脖颈位置。
以前和谢九思入了庄周梦蝶的时候,白茶就发现他的体质很容易留痕,稍微一用力便是一圈印记,若是不用灵力要足足小半个月才能消除。
偏偏她还挺喜欢,无论幻象时候还是现在,她都故意没有用灵力抹去。对此谢九思也心照不宣,纵容了她这一行为。
或许这并不单单是纵容,他其实也不排斥。
灵族的正缘和修者的道缘不大相同,前者是道侣,也是一种变相的结契。
灵族认定一个人的过程,便是他被一个人驯服,甘愿引颈受戮,画地为牢的过程。
谢九思是她的所有物,她在他身上留下的任何痕迹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甘之如饴。
白茶不知道青年在想什么,抬起手挠了挠面颊。
“那个师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再晚些去可能就赶不上灯会了。”
下仙门的万灯会和凡尘的灯会不同,他们只会在逢魔时刻放灯祈福,那个时间一过便不会再引天灯,夜里恐引妖魔邪祟入界。
因此放灯的时间前后只有一个时辰左右。
谢九思虽没有去过万灯会,却也知晓这个规矩,尤其是在劫数之后灵力正是复苏之际,自然更不能放纵娱乐。
她御剑载着谢九思,又用灵力隔绝了寒风,把后者护得严严实实。
谢九思站在她的身后,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清冷的气息萦绕在了白茶周围。
她感觉到青年的胸膛温热贴在她后背,银白的头发滑落在她的肩上——他靠了过来,低头埋在了她的颈窝。
青年的声音有些沉闷,白茶一下子就听出了他不大开心。
也是,他好不容易醒来出来一次,自然还是想要多待一会儿的。
“这放灯的时间是不长久,但是夜市灯会却是持续一整夜,我可以带你多玩一会儿。”
白茶这么补充道,然后轻轻握住他环在腰上的手,将灵力一点一点渡进去暖着他的身子。
“不过你也别逞强,要是有不舒服提前说。你知道的,你现在什么都瞒不住我的。”
风停云没纪妙妙那么没眼力见,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一眼就看出了谢九思身上的那痕迹是怎么来的。
见少女先前还想着继续追问,赶紧拽着她先一步离开了。
谢九思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和白茶亲近,他蹭了蹭少女的脸颊,微凉的触感如玉细腻。
“这是你辛苦百年,日日夜夜养护着才得以重聚的身魂,我会像珍惜你那样珍惜它的。”
正缘本身就能互相感应,他们又已经神识相交相融过,他的感情,他的依恋,在她这里全然无所遁形。
“我不需要你珍惜它,我只需要你珍惜你自己,这便足够了。”
下仙门就在蓬山结界处,之前她手头紧的时候跟着泷如夜来这里卖过点儿符箓。
不过来的时候她就随便支了个摊子,就守在那里没有走动了,因此对于下仙门这块聚宝地的布局什么的她还真不清楚。
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是亮的,只临近傍晚。
然而即使如此连绵十里已经挂满了各色的灯笼灯盏,沧海的水横流回了陆地一部分,连接着蓬山和蓬莱。
对于下仙门来说这条河的地位就跟凡尘的护城河一般,橘黄色的霞光映照下来,好似一条萦绕在蓬山的绸带。
加上上有云海,下有雾霭,终日不散,远远看过去,一时之间不知天地,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些灯盏在杨柳菩提的两旁,在河流店铺的周围,细碎点点,如天上的烟花坠在地上,迸射出千万星火。
比烟火更持久,光辉长存,不灭不熄。
来来往往的人群熙攘,苍山的,玄灵门的,万法宗的,只要是临近蓬山的大小宗派,爱热闹的弟子都在今日聚集在了下仙门。
要是在百年之前,谢九思就这样一头银发的出现在这里,必然会引起周遭人侧目。
可今日他发现,从刚才他们进来到现在,除了有些擦肩而过瞥见他的面容露出惊艳的神情,愣在原地几息后红着脸移开视线的人之外,并没有人因为他的模样而惊诧。
准确来说不单单是他,他还看到了好几个白发狐尾,黄发猫耳的妖修。
这是在以往时候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
因为妖修不会被允许进入仙门境地。
谢九思不是傻子,他抬眸看向白茶,金色的眼眸隐约。
自白茶斩天代之之后,她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地共主。
尽管这个天地共主修为不过分神,还远远不足以牵制三界,但她却能引天之力制定天地法则。
当然,制定的法则得在她能力承受范围之内,像是那种什么天诛惩戒之类的她现在还做不到。
白茶弯着眉眼,捏了捏青年的手,炫耀似的说道。
“'在你神魂未聚的这百年里,我除了守着你之外也做了不少事情。虽然我也不想当这什么天地共主,但是如今整个修真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师尊是五行之外的存在,他成天在凡尘找师娘。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继承这个共主之位之前,这法度法则什么的重制也就落在我身上了。”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天地法度也是如此。
旧的天已陨,新的天自然要担起责任。
“我将天门打开,日后只要有能力者,人人都可登天问天。不单单是人,还有妖修和魔修……”
说到这里白茶顿了顿,想起了百年前众人因为看到谢九思觉醒血脉和沈天昭入魔,忌惮想要除之后快的画面,她心里闷得厉害。
“去尘当年之所以能把我们牵制,耍得团团转,在于他对人心的操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君越鸣身有魔骨却一心向道,有的修者自诩道心纯粹,却助纣为虐。所以我认为世人对正邪的分辨不应该是修何道法,而该在心。”
谢九思眼睫颤动,看着少女的眉眼在灯火摇曳中更加朦胧柔美。
“所以你就放宽了对妖修和魔修的限制?只要一心向道者,没有走过无辜生魂者,便不会被仙门排斥?”
白茶微微颔首,而后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不过修者对他们的成见太深,太过根深蒂固,一开始我提出来的时候他们极力反对。最后不得已各退了一步,妖修魔修入仙门之地不能伪装,得显露出兽形魔角,以方便旁人辨认。”
他伸手将白茶眉宇之间的折痕抚平。
“别皱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白茶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那双粲然的金眸清晰映照着他的面容。
“那我有奖励吗?”
谢九思抚摸着她的动作一顿。
虽然他如今这样子众人都习以为常,不会太注意,但是要是做了什么的话就不一定了。
他喉结滚了滚,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
“别闹。”
白茶咧嘴笑了,看着谢九思泛红的耳根心下痒痒得厉害。
“好,现在不闹。”
谢九思眼皮一跳,明白了白茶的意外之意——回去再说。
他有些羞恼地瞪了少女一眼,正要说什么,一道青色的身影从这片灯火中走来。
万千火光,那点儿淡色素雅,宛若一根翠竹挺拔,格外显眼。
“白茶。”
青年的声音温和,尾音上扬了些。
来人不是别人,是灵兽宗的青雲。
百年前在宗门大比的时候青年被白茶斩断了一只羽翼,按理说前者应该对她恨之入骨才是,然而事后得知天道是在利用他们,引他们飞升献祭之后,他便主动来了剑宗负荆请罪。
不仅如此,还在得知白茶要重塑谢九思身魂后,背着灵兽宗的长老把她带去了宗门禁地归墟之境。
归墟之境只有昆仑凤,金翅大鹏和孔雀明王三族能够打开,且是要以断羽为代价。
青雲为了赔罪求得白茶他们的原谅,将另一只羽翼斩断开了秘境。
可以说谢九思如今能清醒过来,一大半在白茶日夜的心头血的养护,另一小半的功劳在青雲。
双方立场不同,他又是和其他人一样受天道蒙蔽,白茶对他并没有什么仇怨。
如今谢九思又得以重生,她心情愉悦,逢人也都是三分笑。
一见青雲,立刻高兴上前打招呼。
“哟,小青鸟,好久不见呀。”
青雲红着脸小声说道,“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之前不是刻意隐瞒你的。”
以前白茶不知道他是孔雀这么叫还好,可现在明明已经知道了,却依旧这般唤他。
这样的逗弄调侃,让青雲很是羞赧。
见白茶听后笑得更肆意了,那绯红从脸颊蔓延到了脖子根。
“哎,你别笑了……”
青雲话刚说到一半,抬眸看到了少女身后的一抹银白长发后身子一僵。
谢九思走上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体好巧不巧将白茶给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谢,谢师兄。”
“好久不见。”
和青雲的慌乱不同,谢九思微微颔首,神情平和如湖面。
“我听……阿茶提起了,说我能重聚身魂你帮了不小的忙,我很感谢。”
白茶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抬眸看了一眼青年。
他刚才应该是想要唤她师妹吧。
青雲紧攥着衣袖,不大敢和谢九思对视。
“谢师兄你别这样说,是我对不起白茶和你在先,别说是帮你重聚身魂了,就是要我以命换命也是应该的。”
要是换作以前,谢九思哪怕再不满也会顾忌着两宗友好,说几句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然而这一次没有。
他只是静默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昆仑凤对百鸟有绝对的压制,即使是孔雀明王的青雲,也在这个时候感受到了逼仄的威压。
他的额头和鼻尖不知什么沁了一层薄汗,双腿也有些发颤,在快要撑不住瘫软在地的时候,谢九思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压迫。
青雲如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白茶收敛神情,在谢九思身旁没有动作。
等到青雲以有事为由逃也似的离开后,她才开口询问。
“怎么了?怎么突然那么生气?”
谢九思薄唇抿着,欲言又止。
见他不回答,白茶追问,“是因为百年前他伤我的事情吗?已经过去了,他也付出了断羽的代价。你要是还是气不过,我去把他抓回来让你打一顿,如何?”
谢九思被她这哄孩子的语气给逗笑了。
“他伤了你我自然生气,这只是其一……”
他斟酌了下语句,余光看向青年离开的方向,又想起他和白茶说话时候脸红的连她眼睛都不敢对视的模样。
谢九思眼眸晦暗,牵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力道。
“总之你以后不要和他来往过多。”
“为什么,你不是也不怎么在意之前的事情吗,怎么……”
她话音一顿,心头传来一阵酸涩。
生死契连神魂,谢九思的七情六欲也会影影响到她。
白茶抬起手摸了摸胸口位置,恍然大悟。
“你吃醋了。”
自己的心思被这样直白戳穿,青年眼睫颤得厉害。
白茶见他不否认,甚至不敢看她,更乐了。
“怪不得你刚才突然那样叫我,原来是因为这个。”
“师兄你未免也太没自信了吧,我都有你了,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其他人呢?”
“我不是,我……”
谢九思很想要告诉她,不是他太没自信了,而是她对自己太不自知了。
昆仑凤的正缘,意味着百鸟也会被她不自觉所吸引。
青雲也是如此。
“好了,今日我们是来看灯会的,旁的事情先放一边。”
白茶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了一盏琉璃花灯。
这是她三日之前就开始做的,上面雕刻着一只凤凰和一朵白茶花。
“诺,我字写的丑,你来给它提字吧。”
谢九思垂眸看着精细的花纹,伸手缓缓估摸着上面的纹路,发丝垂落扫了过去。
似落雪,又似月华。
白凤,白茶。
好似天生就该共白首。
联想到这处,谢九思的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他手腕一动,一支灵笔引灵力而落。
灵光粲然,笔锋清峻,神韵超逸。
白茶伸着脖子看去,一行金字跃然灯璧。
可被青年施了术法,朦胧一片,看不真切。
“你写了什么?”
谢九思收回灵笔,柔声说道。
“等一会点灯入天你就能看到了。”
写了什么,这般神神秘秘?
白茶偷偷渡灵力过去,想要感知。
青年似早就料到了她这样做,侧身避开了。
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金钟震天,那是祈福放灯的讯号。
众人纷纷将手中的花灯扶摇引风直上,一眨眼的工夫,千万灯火如星,缀了整个云天。
谢九思轻扣着白茶的手腕,和她一起拿着那盏琉璃花灯,慢慢松开。
花灯缓缓而上,上面的金字在灵火的映照着中隐约。
他眼神缱绻地注视着那花灯,并没有留意到一旁的白茶手指微动。
逢魔时刻,即是黄昏之时。
在昼夜交替的时候也是阴阳正邪轮转之际,昼去,夜来,邪祟出。
在白昼褪去之前放灵灯祈福有镇压邪祟,驱散阴霾之寓意。
而白茶之所以选择这时候带谢九思来放花灯,不是为了什么祈愿。
她的愿望已经实现,已无愿可求。
只是因为黄昏时刻云霞漫天,像火焰,像凤凰浴火而重生。
天上所有的云霞被白茶聚拢在了一起。
众人也觉察到了什么,惊呼地看去。
那云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着,以云绘之,又似海市蜃楼。
白茶一剑破阵,谢九思于山巅而待。
那是他们的初见。
无量之地,沧海之上,昆仑玉碎凤凰吟。
谢九思见证她择剑入道。
庄周梦蝶,他们共赴鸿蒙,殉于天劫。
从黄粱一梦的虚妄到如今三生结缘。
瞬息之间,便过了百年。
云破有天光落下,点亮了那盏琉璃灯盏。
那行金字才显露在了白茶的视线。
【白凤衔花来,君家花已开。】
他等到了花开,也等到了种花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