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大雪,在谢九思发热期结束的当日停了。
然而即使如此,外头也是银装素裹,全然雪色,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过去也看不到尽头般无垠浩瀚。
这样的大雪一般出现在百年浩劫之后,业火焚烧一切,万物在一场大雪中慢慢恢复生机。
七百年前凤山火灭,他涅槃而出的时候所见便是这样的场景。
如今天陨,尽管没有重开混沌,三界苍生也实实在在经历了惨痛的劫数,所以这雪才下得这般大,这般急。
像是为了掩盖千疮百孔,万般疮痍一般。
“叮铃”一声,银铃在他身后响动。
谢九思脊背骤然一僵,大约是连着三日夜的荒唐,现在他听到这动静便会条件反射地攥紧了被褥。
“你想什么呢,我有那么无度吗?”
少女觉察到他的动作没忍住轻笑出声,也似银铃,颤得他眼睫微动。
“你身上的热度才褪去,神魂也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我这个时候要是再做什么,又给你刺激到发热了怎么办?”
她说着凑近了些,从谢九思背后将人牢牢抱在怀里。
虽然他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但是她依旧很喜欢这样拥着他。
这个习惯不单单是这段时日他幼童形态所致,更是因为自他身魂重聚后十年以来,白茶日日夜夜抱着他寸步不移。
谢九思不会调转方向,更不会觉得这样没什么男子气概,从而反客为主,对于这些他并不在意,只要她喜欢,他便也开心。
就像现在他也只是稍微动了下身体,调整了下姿势后,让她抱得更舒服一点。
白茶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探过头来顺着谢九思的视线看去。
“万剑云宗很大,一到了冬日雪落,因为灵力滋养而常青不枯的树木,和着这白雪,翡翠白玉汤一般,瞧着就心情愉悦。”
她垂眸看向谢九思,手握着他因为热度褪去微凉的指尖。
“不过再漂亮你现在也不能出去。”
不是白茶□□霸道,是谢九思太虚弱了。
提前出世耗费了他大半的灵力和神识,紧接着又碰上了发热期。极致的灼热之后回归到了最初的冰冷,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情况,不好好养着很容易反噬内里,落下病根儿。
谢九思知道白茶是担心自己,看着她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底没忍住起了都弄的心思。
“虽然我是你的,可我不喜欢做笼中鸟。”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去……”
“可是等我能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春日了,那便没有雪可赏了。”
他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他喜欢看她因为他苦恼的样子。
“大不了我到时候给你下一场,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她如今的修为在分神,控制一方天气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白茶这个简单粗暴的回答,谢九思并不意外。
他弯了下唇角,下一秒又状似为难地说道。
“这可不行。你现在是天地共主,你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三界众生的,若是因为我一个人想看雪你便乱了法则,那我不就成了三界的罪人了吗?”
白茶这个时候才没发现对方是故意的就太过迟钝了,她掐着他的腰,把人翻了个身面对着自己躺下。
谢九思感觉天地反转了一瞬,紧接着对上了少女漂亮的眉眼。
她低头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擦在他面颊酥酥麻麻。
“师兄,我发现你学坏了。不,是恃宠而骄。”
“我看你想看雪是假,捉弄我是真。”
“所以师妹会让我失望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尾音上挑了些,就跟一把小钩子似的挠人。
白茶是发现了,以前那个温柔稳重的谢九思全是假面,他对众人皆是如此,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可以全然接受他的一切之后,他便不会压制自己的坏心思,变得格外肆无忌惮。
明明是只鸟儿,却在某些方面比猫还要娇纵。
两人此时面对着面,这几日白茶把他折腾得厉害,白雪之上是点点红梅,从上一直蔓延。
她眼眸闪了闪,从那红梅处移开。
“……三日后下仙门有个祈福的万灯会,我听风停云提了好几次,那时候雪应该没消,我们可以出去走走逛逛。”
“不过你得一直牵着我的手。”
谢九思歪了歪头,银白的长发顺着滑落,如月华游动摇曳。
“师妹就这么喜欢我,一刻也不愿和我分开?”
“不是,我让你和我牵着是给你渡灵力,稳神魂。”
听到白茶这般解释,青年叹了口气。
“那便是我会错意了。”
他是故意的。
看着青年眼眸的笑意浮现,白茶伸手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落在眼尾,烫在心尖。
“也有前者。”
谢九思知道白茶很在意他,很喜欢他,只是这些心知肚明的偏爱,在得到每一次她认真坚定的回应的时候,还是会让他心跳如擂。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少女手边的银铃因为他的气息微微颤动。
“师妹,那面浮光镜你不用特意封着。”
在白茶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正要询问的时候,谢九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们这样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她倒是没觉得提起这浮光镜有什么好尴尬羞耻的。
只是她怕谢九思再看到那些画面受到刺激,所以想着一会儿还是封存起来为好。
谢九思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勾到了银铃,红绸缠绕在指尖,缱绻暧昧。
“浮光镜不仅可以映照虚妄,也可以记录真实。”
随着叮铃声响,一阵微弱的灵力浮动。
白茶心下一动,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觉察到了谢九思在上面施了术法。
银铃上面有光亮隐约,而后化成了一缕烟雾融在了里屋的那面浮光镜中。
——他竟把这三日的荒唐都记下来了。
谢九思发丝之下的耳根泛红,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落下一层灰色的阴影。
白茶看着他将银铃轻放在她手中,就像之前交付所有的时候那样,虔诚又暧昧。
银铃微凉,红绸柔软。
他涩然开口。
“这是你带我看灯会的回礼。”
白茶听后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这灯会一年一次。
要是再多开几回,是不是还能得到更多的回礼?
……
三日后的万灯会不单单只有白茶和谢九思,纪妙妙和风停云他们也在。
修者体魄强健,即使是数九隆冬天,套上一件衣衫便能出门。
可谢九思还没恢复完全,不仅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外头还披了一件白茶用千年火貂的皮毛制作的大氅。
那毛皮殷红如火,衬得青年苍白的脸有了几分颜色。
“纪妙妙也就算了,你前几天不是才说这灯会除了灯就是人,而且还是些成双成对的道侣,你觉得没意思,所以不打算过来吗?”
说这话的时候顾忌着纪妙妙,白茶压低了声音。
“怎么,你终于决定趁着这次灯会告白了?”
风停云对纪妙妙有好感,这百年来两人还一同修行双剑,就算还没结缘确定关系,在剑宗上下看来早就是一对了。
“?你可别乱说啊,我,我没这么想。”
他红着脸少有的羞恼。
“你不喜欢纪妙妙?”
风停云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他是喜欢纪妙妙,这种感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转变,等到他觉察到的时候他已经没办法从对方身上移开视线了。
可是少女如何看他的,他全然不知。
在其他人看来他们两个可以修行双剑,灵根属性和神魂都很是契合,结为道侣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只有风停云知道并非如此。
纪妙妙和他修行双剑是纪凌建议的,因为她在百年前三千仙门对抗天道的时候伤到了内里,恢复的最快且没有反噬的办法就是找个和她属性相合的人一同修行。
少女对于清誉什么并不在意,她心中只有道与剑。
风停云也是个心大的,觉着都是同门,能帮忙就尽量帮,再加上这法子对他也百利无一害,也能提升修为突破瓶颈,何乐而不为?
于是两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在一起修行了。
现在风停云陷进去了,而人纪妙妙每月除了固定修行时候会去逍遥峰找风停云之外,她基本上都待在仙乐峰。
对他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是看她平日里总是修行不怎么外出,便试着约她出来玩玩散散心。”
风停云叹了口气,神情也黯然。
“起初她觉得这样是浪费时间,没兴趣也不愿意出来,可一听到谢师兄和你也会来,这才答应我的。”
纪妙妙对白茶的感情很复杂,既把她当朋友,也当对手,尽管她现在的修行速度如何也跟不上白茶,甚至被她越甩越远,纪妙妙也从未停止追逐的脚步。
白茶听后很是同情地看了少年一眼。
也是,连把人约出来都这般困难,就算告白这成功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谢九思看着白茶和风停云在那边不知攀谈着什么,好一会儿都没有结束话题的迹象。
他倒是没觉得自己被丢在一边有什么不满,只是有些尴尬罢了。
一旁的纪妙妙也同样如此。
这是时隔百年,谢九思清醒以来两人第一次见面。此时这样站在一起,她很是不自在。
谢九思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正在他思索着找个话题,问问她近日修行什么的来打破这般尴尬局面的时候。
纪妙妙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凑近,吓得谢九思往后退了一步。
她眯了眯眼睛,不确定地询问。
“谢师兄,你身上起红疹了吗?”
谢九思一愣,顺着纪妙妙的视线下意识抬起手,碰触到了什么身子一僵。
面上似抹了一层薄胭脂。
“……你看错了,是这火貂有些掉毛。”
千年的火貂会掉毛?
纪妙妙半信半疑,想要再仔细瞧瞧确认一下的时候,她的后领被一只手猛地拽住。
前一秒还在那边和风停云说话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瞬身过来。
白茶杏眼微睁,气呼呼地说道。
“纪妙妙,你干什么呢?好好的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凑我师兄那么近?”
“诶不是,我是看他脖子有点红……”
纪妙妙话还没说完,白茶立刻转身撩起谢九思的头发想要查看。
“怎么了师兄,你是不是哪里冻着了,冻红了?”
谢九思慌忙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
“你这傻瓜。”
他的声音似从唇齿之间挤出来的,颇为羞恼。
白茶还没反应过来,谢九思低头凑近。
大氅之下,发丝之间,一圈牙印在喉结处隐约。
“有红痕的地方可不止这儿,难道你要当着他们的面把我扒光逐一检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