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有时需要下山斩杀一些百年前从死生之界逃窜出来的妖兽之外,白茶怕邪祟之气沾染上谢九思,其余时候她从未和他分开过片刻。
等到回过神来之后已然冬至,算着时间,今年是白茶带着谢九思从瀛洲归墟处回来的第十个年头。
虽然青年还没有出世,不过那颗原本只有几拳大的蛋如今已有半人高了。
“现在瞧着好像和我们之前在问心境看到的大小差不多,你说师兄会不会这几日就能出来?”
说话的少年倚靠在窗边位置,眉眼精致,剑眉星目,一身白衣却没有修道者的仙风道骨,反倒更多的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他用一根红发绳将头发束着高马尾,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发梢晃动着,如同晨风拂起的一点浪尖儿,灵动跳跃。
自白茶诛天成功之后,她便找了个傀儡给白傲天做了一个身体,把他的神魂从中分离了出来,如今百年这傀儡已然肉白骨,成了一具实实在在的肉.身了。
因为两人眉眼有七八分相似,白茶把人带到剑宗的时候都不用如何解释,他们便自然而然的把白傲天当成了她的弟弟。
白茶也就顺势为之,告诉他们白傲天和她差不多时间入的道,只是当年去的是一个小宗门。那小宗门在百年浩劫时候没逃过天劫,他
之后白傲天拜入了万剑云宗,成了他们所有人的小师弟。
拿着绸布仔细擦拭着表面的白茶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她抬眸看向床榻之上的半人高的存在。
的确,这个模样和问心境他出世的时候很像,大小像,就连内里的灵力流转的速度也很像。
上面金纹从原本的浅浅的一层,蔓延在了周身,繁复细致,像是什么神秘的图腾。
可若是连着一整片拼接看去,就会发现这并非什么印记,而是一朵白茶花。
那是白茶神魂的模样,全然烙印其上。
白茶不是不希望谢九思能早点出来,可希望是一回事,若是他真的不到百年就出世了,她的担心远比高兴多。
昆仑凤之所以千万年来族人稀少,没什么旁支,就是因为他们的生育率和孵化率都很低,在孵化过程需要很多的养分。
像谢沉那样两百年出世的都算早产儿了,白茶不怕久等,就怕谢九思什么也没准备好就出来了,恐落下什么后遗症。
白傲天支着头盯着那颗蛋看了半晌。
要是换作寻常情况没准还真得等个几百年,可是白茶不同,她是代天者,即使斩天成功后把修为还给了三千仙门。
在这百年里没了天道阻拦,她的修为一日万里,已然到了分神之境。
加上她又是天地共主,吸收日月精华什么的就如囊中取物。
有了她的灵力养护,心头血浇灌,谢九思不到百年便出世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白茶似乎并不希望谢九思这么早出来,他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怕给她带来压力和焦虑。
谢九思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他再清楚不过,这百年里她为了守着青年重塑身魂几乎没有一日合过眼,她容不得一点闪失。
虽然在他看来谢九思问世已然万无一失了。
死生之界自百年前破开后,其间的封印时不时都有松动。
倒不是沈天昭他们不愿意将其加固,只是死生之界和无量之地不同,前者不是单纯封印就能压制,那是容纳世间邪祟之地,只要世间还有心魔,还有妖魔,那便永远没有固若金汤的时候。
加上先前对付天道的时候被彻底破开过,而今要恢复起来更是困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封印松动,空气里的魔气和妖气比以往多。
妖魔的气息都是阴冷之物,融入在天地,导致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寒冷。
她不怕冷,就算觉着冷用灵力暖暖也就手脚热乎了,但是谢九思不成。
昆仑凤属性为火,最是畏寒。
每到刮风下雨,数九隆冬日,白茶总会抱着谢九思在被窝里给他取暖。
当然,用灵力比用身体取暖要方便省事很多,只是她总是不愿意放过任何和青年亲近的机会。
此时窗外大雪纷飞,窸窸窣窣的雪落在枝桠压得它弯了树梢,雪色之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常青的松叶。
绿意点点,又很快被鹅毛覆上。
天地间皓白一片,亮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白茶抱着谢九思,将下巴抵在光滑温热的表面,和往常一样与他说着近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师兄,你看,外面又下雪了。这是今年下的不知道第几次了,不过比起前段时间又是刮风又是打雷要好多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下雪时候刮风也就算了,怎么还打雷呢?听风停云说是我把天给捅破了,上头雷霆紊乱导致的。”
“而这事还只能我解决,因为我是天地共主……”
白茶说到这里一顿,附耳贴近蛋的表面听着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没解决?唔,是这样的,虽然我能解决,但是我现在修为还不够,至少得到化虚境才成。总是听雷声的确很讨厌,不过也只能再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其实谢九思说了什么她根本感知不到,也听不到。
可白茶总觉得他会这么问,这么想。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么个自问自答的习惯了。
白茶将被子掖好,不让一丝风灌进来。
她的脑袋探出被窝,有些出神地望着外面浩然天地,说不出的怅然。
“真奇怪,明明你那么怕冷,可是无论是问心境还是现在,你怎么也避不开大雪……当时你一定很冷吧。”
她吸了吸鼻子,冷风把鼻尖冻得发红。
白茶慢慢将头又钻了回去,额头抵在表面,依恋地蹭了蹭。
“不过没关系,之后它下雪还是下冰雹,我都会陪着你的。”
“你不会再是一个人,等到,等到你醒了,我们永永远远,再也不分开了……”
也不知这么自言自语说了多久,久到白茶眼皮开始打架,声音越来越轻。
半晌,空气里除了雪落的动静,也传来了少女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修者其实用不着休息,也很少有困倦的时候。
以前白茶只是因为养成了睡觉的习惯,喜欢睡觉而已,所以基本上一有空闲就会躺在床上休息。
在谢九思陨落之后,她这习惯也就改了。
从睡觉改成了守着谢九思。
如何换作往常时候,在白茶感到困的瞬间她便会立刻警觉起来。
不为别的,她已经百年未合眼,怎么会突然觉得这般困倦?
可是因为在谢九思身边。
她信任谢九思,信任到所有的反常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
甚至到了晚上白茶还睡得很死,没有醒来的迹象。
白日时候为了方便和谢九思一同赏雪,所以窗户是半敞开的,此时到了夜里寒风不但灌了进来,还打得窗子啪啪作响。
她眼睫一动,快要被这动静吵醒的时候,一阵清风拂过,将窗户轻轻关上。
随即晦暗的环境里如有萤火闪烁,在被褥里隐约明灭。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慢慢破开。
一只白嫩小手试探着从其中伸出,他小心翼翼扣着边缘,停顿了许久才有了力气,将头钻了出来。
在他浑身脱离桎梏的瞬间,破碎的蛋壳消散成碎金般的光点,全然融入在了他的身体。
谢九思睫羽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银色的长发柔顺如绸,一直在他脚踝处才不见踪影,金眸纯粹,似冬日的暖阳,柔和温暖得不可思议。
等到自己尚有余力,能够自如行动的时候,他这才抬目看向眼前的少女。
其实他从很久之前就有了意识,只是不能言语,也不能挣脱束缚罢了。
她对他说了什么,又为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知道。
虽然有了她这般精心的养护,他在百年内出世不是问题,可是他等不了。
就像白茶日日夜夜守着他一样,谢九思也每时每刻都攒着气力想要早些出来。
本该百年的时间被他缩短到了十分之一,谢九思既欣喜又有些苦恼。
能早点见到她,碰触她自然是好,只是也因为出世太早,没有得到足够的灵力疗养,他现在竟比七八百年前出世的时候形态还要幼小。
之前他好歹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现在——
谢九思皱了皱鼻子,看向自己的小手。
这副模样,应该只有三岁不到吧?
他叹了口气,攥着白茶的衣袖,有些费力又生怕吵醒她,很是艰难小心的往上钻去。
明明不到一手臂的高度,他竟然前前后后用了快一柱香时间才成功。
谢九思将头从白茶的怀里探出了被窝,之前在被窝里他只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和柔软,看不见她的模样。
此时出来他才真正瞧见白茶如今的样子。
夜晚本无光,好在窗外隐约有些月色映照进来,她正对着窗侧躺着,鸦青色的头发如墨,衬得她肤白如雪。
谢九思心下一动,缓缓抬起手。
指尖微凉,一点一点描绘着她的眉眼,挺翘的鼻子,最后落在她柔软殷红的唇瓣。
五官长开了,头发也长了好多……
从前咋咋呼呼,围着他转的小姑娘,如今竟然出落得这般漂亮了。
他眼眸闪了闪,视线灼热地注视着她的睡颜,本来百年以来近在咫尺不能碰触的爱人此时能够随意抚摸,亲近了。
谢九思心头的酸涩却更甚。
什么一百年,一千年都算不得久?
他一刻见不到她都难受得不得了,这一百年她又是如何撑下来的?
指尖微动,他的手从她的脸往下,隔着单薄的衣料停在了她的胸口。
那是白茶百年以来每日剜心取血的地方,她每取一次血,对他无异于万剑诛心。
他曾经想过死,如果他的生会让她这样痛苦,这样折磨,他宁愿神魂俱灭,永不入轮回。
然而几乎是他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正缘之间的感应让白茶惶恐不安到了极点。
有一次甚至险些崩溃至走火入魔。
也是那一次之后,无论白茶如何取血,如何为他饱受苦难,他再没有,也不敢再生死志。
人人都说困住昆仑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动情,因为他们的宿命便是为情所困。
明明他们才该是那样贞烈痴情的种族,怎么到了他这里,受苦受难的却是白茶?
这不公平。
他什么也没做就能得到如此的眷顾和垂怜——世上哪有他这样狡猾的人,哪有这样不劳而获的道理?
谢九思眼尾泛红,手颤颤巍巍地捧着她的面颊,然后凑近在她唇角落下湿热的亲吻。
只一下,很轻的一下。
羽绒扫过一般。
白茶之所以睡得这般香甜,是因为他故意为之,他想要她好好休息下。
这道昏睡术法本该在明日才会解开,可在他亲吻后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腰,把他摁回了怀里。
谢九思一愣,白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她垂眸静默注视着他,两双粲然的金眸中清晰映照着彼此的模样。
“原来不是梦。”
白茶喃喃说道,轻握着他的小手带到了唇边细碎落下亲吻。
“什么时候醒的?嗯?”
百年未见,她变得沉稳了不少,要是以往时候估计会激动到一把抱住他,没准还会忍不住号啕大哭。
而现在白茶除了视线太过灼热暴露了她内心的情绪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正是这种莫名暴风雨前的平静,和隐隐上位者的运筹帷幄感,让谢九思心头一颤。
他有了一种被驯服的战栗感。
“没多久,在你睡着了之后。”
白茶伸手像之前一样把他牢牢抱在了怀里,比初始状态时候还要轻,还要小,一只手就能圈住。
“我听灵族的人说,像你们这样出世之初的至少也是像御飞流那样的少年形态,你怎么这么幼小?”
她明明知道,却还是要听他回答。
这让谢九思有些耳热。
看着支着头耐心等着他的答复的少女,他红着脸轻声说道。
“……因为想早些出来。”
出来见你。
白茶弯了下唇角,再忍不住凑近亲了下他的眼尾。
“怎么这么可爱?”
谢九思力气太小,推不开,也不想推开,任由着白茶亲吻揉捏。
“师妹,可,可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抓着她的手指小声抗议道。
白茶一顿,看着两人大手牵小手的样子,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谢九思的情况有些棘手。
“也是,你还太小了。”
她闷闷说了一句,神色肉眼可见地黯然下来。
“师兄,你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呀?不会又是一百年,甚至更久吧?”
之前还说着一百年一千年都不算久的少女,此时连一年都无法忍受。
这种看得到摸得到,但是吃不到的心情实在太抓耳挠腮,太难受了。
这简直就是酷刑。
两人互为正缘,白茶又用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神毫不避讳看着自己,谢九思想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都难。
他喉咙有些干涩,喑哑回答。
“没有那么久,半年左右应该就可以恢复到十六岁左右的样子了。”
“那成年状态呢?”
对于白茶的追问,谢九思眼神莫名闪躲,发丝之下的耳根红了个通透。
“……那便取决于你了。”
凤凰展羽,本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把自己全然交付,便会真正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