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展开不光是沈天昭和终南老祖,白茶和谢九思也宕机在了原地。
若是他们知道将渡劫之人弄错了倒没什么,可是那一把青黑长剑直刺入青年的神魂刹那,于白茶宛若当头一棒。
她甚至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那菩提周围的余雷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攻击而来。
好在谢九思的速度极快,哪怕恍惚了一瞬,也抱着白茶安然避开了威胁。
一道白光闪现,在白雪一般的光景映照之下,一双巨大的翅膀从青年背后展开。
在庄周梦蝶里白茶在问心境中似乎瞧见过一次谢九思展羽,只是当时光亮太甚,结界碎裂崩塌,她除了隐约瞥见一点儿雪色之外什么也没看清。
她心下一动,顺着这抹月华春雪看去。
青年的头发肉眼可见从乌青褪去成了银发如瀑,那双金眸也流转生辉。
在他的背后那一双雪色的翅膀缓缓展开,白茶眼眸一动,不自觉想起了在印象中和少年时期的谢九思初见的场面。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皓白雪色,不过那不是他的翅膀,而是业火湮灭后天地间落下的一场长达百年之久的鹅毛大雪。
雪很大,谢九思一人一点,在那方浩瀚的天地之中,显得渺小如尘。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的翅膀是那样宽广,翎羽透着霜雪一般窸窸窣窣展开,天鹅映泉,优雅又神秘,强大又俊美。
银发金眸的青年似乎是这污浊的世间唯一的纯粹无暇。
白茶下意识想要扭头看清楚些,看清楚那双展羽的翅膀。
可她视线刚触及到他翼尖的翎羽,谢九思抱着她的腰侧身一避,那身姿如松又似惊鸿。
耳畔有风声鹤唳,贴着的胸膛心跳如擂。
谢九思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抬起手掌心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头往自己肩上靠。
“别怕,有我在,天雷如何也落不到你身上。”
他嘴上这样柔声安抚着白茶,飞到九天之上垂眸往那处菩提金莲处看去。
去尘站在金莲之中,风中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紧接着只听噗嗤一声,那青黑的长剑从沈天昭的神魂之中取出,从苍穹之上落回到了他的手中。
谢九思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了去尘的法器之上。
前一秒还是不周剑模样的法器,在下一秒变成了禅杖,上有银环九个,随风晃动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不仔细看去宛若苍龙游动,逼仄威严。
正要询问,一直没有出声的白傲天开了口。
【这是去尘的本命法器九龙禅杖。】
白傲天之所以一看到这个东西就知道是什么,不为别的,是因为在白茶玩的那款设定能力天赋的修真游戏《大道仙途》里有介绍。
三千仙门几大宗门的神兵法器,其中就有灵山的这柄九龙禅杖。
只不过和天斩和入坤这两个灵剑封印在剑冢不同,九龙禅杖是作为灵山世代主持传承下来,也是当年用来压制镇妖塔的万千妖兽魔物的佛宝。
【你们当心些,他的天赋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结合着他的法器使用,只要被他的禅杖给攻击到了内里,是魔是佛便在他的一念之间。走火入魔是小事,若是成了行尸走肉,傀儡什么的就被他随意驱使了。】
以前时候白傲天没觉得去尘这个天赋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他是佛门中人,有这样可以将魔渡化,助它们解脱的能力再好不过了。
可到了如今意识到那个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助天之人不是终南老祖,而是去尘之后,白傲天只觉得脊背发凉。
一个能让人从魔中解脱出来的圣人,圣人渡众生。反之,若是那人还能将正常人推至入魔深渊,那又是何等的可怖?
不仅是去尘的天赋可怕,他的法器也同样让人忌惮。
白茶心下一惊,【你是说他的那个法器不单能引入魔气,还可以变幻成任何法器的样子?】
【对,不单是样子,还能使出其法器的三分威力。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神魔大战时候沈天昭会以为伤他之人是终南老祖,因为那法器变换的模样,哪怕是不周剑主不检查剑契也难辨真假。】
所以真正的助天者是去尘,重伤沈天昭的人也是他,甚至也是他取走了沈天昭的神魂据为己有。
【……可是我们就算了,为什么师尊距离他这么近也没有觉察到神魂所在?】
白傲天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情绪说道。
【因为这个疯子是用魔气的气息遮掩神魂的。】
【你还记得之前沈天昭给我们说的,说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去尘为了渡众生耗损了三千金莲时候不慎被魔气侵蚀的事情吗?】
白茶瞳孔微缩,一切的事情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原来从来都不是巧合,去尘也不是不慎被魔气侵蚀的,至始至终他都是有意为之。
为的就是借此掩盖那道神魂的气息。
其他人或许不会冒险用这个偏激的办法,毕竟仙魔有别,一旦被魔气侵蚀,很容易反噬自身,甚至走火入魔。
但是去尘不一样,他的天赋本身可以让人人入魔,成佛,即使沾染了魔气他也永远都不会堕落成魔。
她,还有沈天昭,卓不绝他们,都被去尘给骗了。
不仅如此,白茶想起了庄周梦蝶之中,原本属于卫芳洲和谢沉的过去,那时候也出现了去尘的身影。
是他告诉她天启,也是她告诉她要想保全她和谢九思,唯有替天行道——杀了沈天昭。
白茶咬了咬牙,再忍不住怒声质问道。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天的作为?!什么天启,什么替天行道,都是你为了让我们顺从于天刻意为之对吗?”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不是灵山的佛修吗,为什么要助纣为虐,罔顾苍生!”
去尘轻轻擦拭去禅杖上到血迹,神魂也有血,不过是粲然的金。
他看向愤懑不已的少女,神情凉薄。
“那只是我在世的身份。我和卫芳洲和祝灵尘这样的天行者不同,我助天不为替天行道,而是为自身。”
去尘张开手臂,天上白玉京也随着他的凌空慢慢靠近。
天地之间,他一人于此,俯瞰众生。
“我不是天行者,而是天道化身。”
他说到这里,抬眸看向了不远处因为神魂受损险些灵体散去的沈天昭。
“沈天昭,你逆乱天命,逆天行事。当年神魔大战之时的劫数本该要了你的性命,一着不慎却被你苟且至今。”
“天道以身养万物,五行之内,三界之中,哪一处不是天道造化,天道孕育?别说要你们的身魂续命了,就算是拿苍生献祭都容不得你们半点置喙!”
九龙禅杖响动,佛光显露之间本该杀尽的真龙浮现在了他的身后。
金色的苍龙游动于天地,瞳孔森然,盘踞在去尘的周围,冷冷注视着他们。
“当年我便知道像你这样的顽劣之辈,不周剑杀不死,神魂灭不掉,于是只得毁了你的身躯,如今的你有神魂无处安身,我随意一道落雷便可教你灰飞烟灭……”
沈天昭不在五行之内,他身躯可以被摧毁,神魂一旦散去哪怕是天道也找寻不到。
去尘得到的那道神魂还是不周剑上弥留的一缕残魂。
在青年身消道陨之后,他便担忧有一日对方会卷土重来,再行这诛天之事。
于是他便一直蛰伏等待,甚至助沈天昭重聚神魂。
去尘这样做不是他仁慈,良心发现,而是只有沈天昭神魂重聚了,他才能真正诛杀他,以绝后患。
沈天昭苍白着脸色,灵体几近透明。
“让你苟活了五百年,今日必将你天诛地灭!”
话音刚落,九龙禅杖声如雷,苍龙嘶吼。
天雷和天龙一并,汇成一股巨大的雷柱直直朝着青年的心脉而去!
沈天昭此时是真不能动弹,他指尖微动想要运转手中命剑,可天威压制,天斩无法催动。
正在他想着要如何护住要害硬抗下这一击的时候,一道声音清亮喊道。
“天斩!”
白茶不知什么时候凌然于空,翻飞的衣袖在风中烈烈。
那抹明黄色似春日迎春花,明艳得不可思议。
少女双指合并,忍着天道的压制,使出浑身解数驱动着命剑。
“我有一剑,可斩天龙!”
月白剑光凛冽,天斩出鞘在半空旋转了一个方向,倏尔朝着那苍龙雷声而去。
“哐当”一声,剑落在雷上,好似博弈,剑落一分便被雷抵回一寸。
白茶的力量终究有限,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更甚的剑气从她身后而出。
昆吾剑天青剑影映照着少年一身银白雪色,他神情冷冽,引剑断去了那苍龙的头颅。
“畜牲,找死!”
去尘脸色狰狞,引了魔气攻去。
谢九思的速度极快,侧身避开,偏身后一道惊雷也在此刻落下。
“师兄!”
白茶顾不得其他,御空就要过来。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沈天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能行动了,他指风一动,便散了那道天雷。
“你们两个躲远点儿,这不是你们能应付的!”
白茶担忧询问,“师尊,你的神魂……”
青年活动了下手腕,脖颈,他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剑入神魂的痛楚和万箭穿心无异。
“暂时死不了。”
沈天昭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自以为凌驾于天,可以诛天代之,到头来竟然被它耍得团团转。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向被自己伤得不轻的老者。
“对不住啊老东西,误会你了。”
“……一口一个老东西老家伙的,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终南老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没了天斩的压制,他的心脏好受许多。
沈天昭下手虽狠,但是误以为神魂在他体内所以并没有伤到内里。
和青年恼怒自己被去尘和天道耍了一样,终南老祖也颇为不爽。
五百年了,他好不容易要得突破飞升了,没想到竟然是一场乌龙。
空欢喜一场也就算了,如今告诉他压根儿就没有飞升这回事,是天道为了延续自身命数的谎言。
终南老祖一向挺拔的背脊莫名弯了些许,不知是累了还是因为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自己信仰的崩塌而佝偻。
他执剑走到沈天昭旁边,两人头一次并肩而立,竟然是对付一位老友。
哦不,准确来说他从不是他们的朋友,是他们被他给蒙蔽了罢了。
去尘瞧见终南老祖的动作脸色一沉。
“怎么?连你也想逆天行事吗?”
终南老祖笑了笑,“算不得逆天行事,只是为了不愧于心,护住一方天地罢了。”
在得知去尘是天道化身之后,老者也得知了当年神魔大战的浩劫和沈天昭无关,是天为诛杀逆天者降下的天惩。
看上去是因为沈天昭一人惹怒了天颜,实际上并非如此。
今日是沈天昭,明日不如他意的换作别人,天道也会如此。
这便不是公允,不是正道,而是发泄私欲,排除异己的异端之行。
就像是正道排斥魔道一样,天道的所作所为又和后者有何区别?
这样的天,他要如何再信,如何尊崇?
所以终南老祖选择了站在沈天昭这边。
鹤发苍颜,苍老又莫名释然。
“五百年前的浩劫因你而起,今日我得知了原由,若是再眼睁睁看着你这样胡乱惩戒,视天地众生于草芥,老夫枉为修道之人。”
不周剑声铮铮,感知着剑主的愤怒也隐约战栗。
“昨日事,你构陷于我,今日事,你借刀杀人险些害我性命。一桩桩一件件,是时候清算清楚了!”
和之前对上沈天昭时候还算收了几分力道不同,此时的老者剑剑都是杀招。
妖气纵横于剑,杀意磅礴其间。
剑破苍龙,压制着九龙禅杖。
天道化身终究不是天道,终南老祖眯了眯眼睛,搅动着满天妖气一并攻入过去!
沈天昭没有身躯,没办法随意近去尘之身,他足尖一点,余光瞥见了天上落雷。
天雷他虽不能操纵,却能引渡。
借刀杀人也不是只有他去尘会。
他眼眸一动,金色的眸光摄魂,风急雪大,周遭的水雾因他的剑意凝聚成了霜雪。
沈天昭在风雪里,青天引落,双指一并,十方雷霆将去尘围困至此。
“终南老儿,退后!”
“都说了别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你这小兔崽子!”
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还是御空退去。
几乎在他退去的瞬间,雷霆引落。
沈天昭的天赋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之前时候他还总觉得和去尘走得太近对他不好,恐自己的霉运影响到他,坏了他的气运。
如今看来倒是再好不过了。
他咧了咧嘴,看着被自己的天雷困在其中的佛修冷声笑道。
“我的老朋友,我早就说过,我这人福薄缘浅,你既非要招惹我,便做好引火自焚的准备!”
沈天昭再没了顾忌,凌然在天,将周遭雷电之力汇聚,夺了天之力。
“不是说要将我天诛地灭吗,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被诛谁被灭!”
终南老祖瞳孔一缩,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连忙御剑退后,连带着将谢九思和白茶也一并护在后面。
天地万物,天之力在雷,更在五行。金木水火土,风火雷电光。
只要是在这方天地的一切,都能被沈天昭掠过为己用。
草木疯长,海水倒流横灌于天。
太阳西升月亮东起,逆天天命之事,沈天昭都做了个齐全。
日月此时同在苍穹,雷电聚集围困四方。
五行之力将这天道化身画地为牢,不能动弹。
一个人再强但是强不过自身,这就是沈天昭为什么要用五行之力来对付去尘。
去尘是天道化身,天道生于五行。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沈天昭催动天赋,将天地万物五行之力都聚拢于此。
他将天之力蓄在天斩,引剑挥斩而去!
去尘被困其中无法脱身,感觉到头顶一股逼仄的威压落下,眼看着就要落在他身上。
见如何也避让不开,他面容狰狞,朝着沈天昭恶狠狠喊道。
“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去尘引禅杖刺入心脉,沈天昭感知到了什么瞳孔一缩,下一秒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在了他的四肢百骸。
“沈天昭,你苟活这么久无非就是要诛杀我,还有就是想要个真相吗,想要世人知道那劫数与你无关吗?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让你当着三千仙门的面堕落成魔,成为真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他要用魔气浸染沈天昭的神魂!
“你以为你能杀了我?不,我不会死,我本就是天道化身,我只是回归于天!而你,接下来才会真正生不如死!”
禅杖入了心脉,为浸染了沈天昭的神魂的同时,也一并让他的身形消散。
今日这飞升劫他本就是要以身祭天的,在离开这世间回归本体之前还能将沈天昭一军实在畅快!
想到这里去尘肆意大笑了起来,那笑声让人心悸,等到他们再看过去他已然化为无数金色灵点,萤火一般融入九天。
紧接着,先前才勉强停下来的天雷,在去尘回归其中之后再一次落下。
这一次比之前时候更甚,更猛烈,是真正的雷霆震怒。
白茶被这轰隆的巨响震得耳膜近乎穿孔,那逼仄的威压也压着她的肺腑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睁开眼看向沈天昭的情况。
青年黑发如瀑,凌乱披散,额发之下那双原本粲然的金眸渐渐流转成了瑰丽森然的血色——那是入魔的迹象。
“师尊……”
白茶心下慌乱,想要冲过去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拽回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近身,周遭浓雾被天光破开,先前本在蓬山之巅的众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此处。
乌压压的满是人,这一次不似观战时候那样,没有高位之分,长老,尊者,弟子们都站在海市蜃楼之中。
万剑云宗的人在,昆仑,灵山,蓬莱,还有三千仙门,所有的人都在。
“白茶……”
“师姐……”
风停云和祝灵尘同时唤了出声,他们正要过来,被蓬莱主拦住了。
不仅是蓬莱主,所有人都在防备忌惮着什么,忌惮的对象不是她,是入魔的沈天昭。
还有……觉醒了血脉的谢九思。
灵兽宗的脸色苍白无血色,他们想到了天启,想到了数百年前的灭顶之灾。
三千仙门的修者在看到沈天昭这副模样的时候,也是如此。
冰冷,恐惧,又恨不得除之后快的眼神,就这样直白地刺了过来。
明明是七八月的天,却冷得好似数九隆冬。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谢九思和沈天昭早就千疮百孔,死上上千次了。
白茶浑身血液倒流,身体如坠冰窖,心脏被什么狠狠捏住,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去尘在归天之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要他在三千仙门面前堕落成魔,成为真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去尘要的不只是他的性命,还要用世人的偏见生生打断他的一身傲骨。
借刀杀人,他永远都是个中高手。
七百年前是,五百年前是,现在更是——
世间万般锋利刃,唯有人心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