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因为都是黑色的妖气浓重,卓不绝和程商的神魂纯粹无瑕,一道莹白如玉,一道粲然若金,在飓风浪涛之间的映衬下反倒更加无瑕璀璨。
白茶看着他们随风随尘,飘散于天地海川,就如此逍遥自在,不给人一点念想的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起初对于两人的身消道陨她还觉得悲恸不已,见到他们这样洒脱地离开,白茶反倒莫名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祝灵尘听到这话不甚理解地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向白茶。
“我说他们这样一起离开也挺好的,本来他们在神魔大战之后就落下了病痛,加上心中藏着千万心事,身理心理双重的负担之下,如此对于他们来说反倒是好事。”
“……死了是好事吗?可是死了什么也没有了啊。”
白茶笑了笑,有时候她觉得祝灵尘虽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但是心性坚韧,坚强无匹。
而有时候她其实也不见得那么通透。
她还想要说几句宽慰祝灵尘的话,余光看到一旁的沈天昭望着岛屿方向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般神魂散了再聚拢的话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初,更何况像沈天昭这样已逾五百年之久的情况。
沈天昭微微颔首,而后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白茶有些急了,“你这又是点头要是摇头是几个意思啊,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啊,要是没好我就去把凌霄宗主找来,他如今也在蓬莱。”
这个时候众人都以为沈天昭的神魂在蓬山之巅,他们都在往那边赶。
听卓不绝说凌霄也知道他们的事情,所以并不会去蓬山,而是在主殿那边等着他一并回剑宗。
青年斟酌了下语句说道,“我和其他修者不同,神魂脱离和重聚都不会受到什么阻碍。在找到给不语的这道神魂之后,我也融合的很好,只是有一点……”
沈天昭眼眸微动,将手张开又慢慢握紧,感知着周身的灵力流动后如此说道。
白茶和祝灵尘不解看了过去。
他抬目,粲然的金眸在周遭晦暗诡谲的风浪里依旧平静淡然。
“少了一道神魂。”
沈天昭的魄在之前的时候就被终南老祖给找齐全了,然而神魂按理说之前离开灵山时从入坤那里融了一道,加上天斩上的一道,再者就是现在这一道了。
“旁人都以为我只留了一道神魂给不语,实则不然,我给了她两道。一道用来护身,一道用来护魂,刚才灵尘体内的神魂却只有一道。”
他皱了皱眉,视线落在先前程商身消道陨的方向,薄唇抿着。
“我不认为程商会藏一道露一道,要是真如此,他可以一道也不给我,没必要多此一举做这样的无用功。”
更不会以身陨的代价为他们开这方天地,泄露这道天机。
可能是因为此时的沧海异变,妖气纵横的场景和五百年前浩劫来临时候太像,都是这样混沌无光,让沈天昭心里压抑又沉郁。
“那这道神魂对您有影响吗?”
祝灵尘不是无缘无故这般询问的,按道理来说神魂残缺者是根本不可能将灵体重塑这般完整,况且从沈天昭刚才破开结界的游刃有余,他似乎并未受限。
“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我觉得沈剑仙您还是和师姐他们径直回剑宗为好,我听师姐说了,说当年您身消道陨并非寻常,是有人暗算伤了你。能伤你的人这三千仙门上下唯有那高位的几人,且此次宗门大比恰巧他们都在。”
少女并没有一直沉浸在亲人离世的悲怆之中,对于凡人来说这种事情或许需要很长的视角疗愈缓解。
可修者对生死看得很淡,而祝灵尘更是知道轻重缓急。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因为哭过还有些红,说话声音也没有之前那般少年清亮,带着少有软糯。
“沈剑仙的神通我是知道的,可您现在只有神魂没有身躯,神魂受损难以修补。在神魂没有齐全之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白茶是告诉了祝灵尘沈天昭身陨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但是她并不知道是谁。
然而无论知晓与否,不可否认的是她说的的确在理。
白茶顿了顿,“师尊,要不我们先就此离开吧。趁着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能重聚灵体了,我们先回剑宗,一切从长计议为好……”
她话还没说完,本就不平静的沧海在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白茶和祝灵尘心下一惊,循着海浪翻涌的方向看去,只见海水倒流入天,天海因着这一道水瀑连接在了一起。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不是浪涛,而是雷声轰鸣。
天雷入海,海中也遍布苍蓝的雷电,宛若一张巨大可遮天的天网。
网住了沧海,也困住了地上苍生。
这种压迫感不是普通的海上雷电,几乎是落下第一道雷的时候祝灵尘和白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摁在了海面。
要不是有沈天昭在,替她们挡住了大半威压,她们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坠入深海了。
然而即使如此,白茶她们还是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困难。
“怎么回事……”
祝灵尘隐约看到了天光,顺着看去,瞳孔一缩。
前一秒还诡谲阴沉的天空此时似被剑劈开了一般,落下耀眼的天光。
云雾之后,隐约浮现出了楼台玉宇,辉煌巍峨,让人心神一颤。
要是常人在这个时候看到这样的光景,在沧海蓬莱,一定会以为这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境。
然而祝灵尘有着勘破一切的道种体质,她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这不是虚妄的幻象。
这是真实存在的天宫。
这是——
“天上白玉京。”
沈天昭负手而立,平静的像是看着什么草屋一般寻常,眼神里没有一点修者对天的敬畏。
祝灵尘或许不知道这样的天宫出现所代表了什么,但是作为曾经在庄周梦蝶里待过,甚至经历过这样的劫数的白茶却知道。
一旦出现这样的光景,只昭示着一点。
“?!师尊,有人在渡飞升劫!”
白茶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用神识去感知,可是距离太远,她的神识也实在有限。
沧海波浪汹涌,周遭水雾浓重。
沈天昭一身白衣凌然于天地,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谁在渡劫。
白茶愕然了一瞬,脑子里下意识想起了之前在秘境时候君越鸣所说的话。
他说拿沈天昭的神魂是为了助终南老祖渡劫飞升。
“!是终南老祖,这是终南老祖的飞升劫!”
不光是劫数,她隐约还触及到了什么。
那个猜测清晰又让人脊背发凉。
“——师尊,你的那道神魂难不成是在他的身上?!”
此话一出,祝灵尘也震惊不已。
修者的神魂除了主动赠予之外,就算掠夺也不可能化为己用,这是有违法则,是要遭受天惩的。
承受因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因为就算对方得到了神魂将其炼化也很有可能被反噬。
终南老祖虽是一步飞升境,但是飞升和一步飞升之间的差距也如天堑。
这也是为什么沈天昭明明和他们一样都是太虚境,但是他们终南老祖还有褚明珊和凌霄他们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他竟然达到了沈天昭当年一步登天的境界,这说明他不单炼化了,还没有受到反噬。
答案不想而知——他要么是用了什么逆乱天命的秘术,要么就是受助于天。
而结合神魔大战最后沈天昭殒命于不周剑来看,只可能是后者。
终南老祖是天行者,得天独厚。
祝灵尘也是天行者,只是她如今羽翼未丰,天不会启示她做什么。
她的自由度要比卫芳洲他们要高的多。
如今的终南老祖和沈天昭在一个境界,但是后者的修为依旧高于前者。
只是沈天昭没有身躯,感知力也会被削弱不少。
“我不确定。他如果真的把我神魂炼化为己用的话,那道神魂便是他的了,我自然感知不到。反之,他要是没有炼化的话,只要他有心隐藏气息,以我现在只有魂没有身躯的情况来看,我也很难觉察。”
沈天昭捏了捏手腕,虎口处的茧子摩擦着他的肌肤,让他清醒了不少。
“不过有一点——我们不能让他渡劫成功。”
“为何……”
祝灵尘的话刚说出口,而后猛地想起了之前和白茶在岛屿时候看到的情形。
是啊,现在哪有什么飞升渡劫,这本来就是天道以万物养自身的弥天大谎。
就连这天上白玉京估计也是引诱修者的一道虚设而已。
既然都知道这是骗局,那么这时候要是任何人飞升成功都无异于是给天再添一道助力。
天的力量越强,压制沈天昭的几率也就越大。
到时候神魔大战的悲剧又要再一次发生。
——人不胜天,天乱苍生。
终南老祖知道他这飞升就是献祭吗,肯定是不知道的,就算是天行者,是天道再忠诚不过的信徒,她们也不可能虔诚到可以为它主动献出生命的。
白茶也反应过来,神情凝重的对沈天昭说道。
“师尊,我觉得你的神魂可能并未被他炼化。”
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情?
终南老祖自五百年前就在太虚境了,如今在沈天昭刚重聚灵体的时候,后脚他便渡劫飞升。
“天道在卓师叔他们泄露天机的时候就觉察到了你已经重聚灵体了,它怕你诛天代之,便急不可待点了终南老祖,助他突破。实际上是让他登天被迫献祭,增强力量来压制你。”
沈天昭手腕一动,四周剑风涌动。
它们劈开沧海,生生从天海之间开出了一道坦然之路。
白茶心下一动,松开了天斩的剑柄。
天斩似有所感,径直朝着沈天昭方向飞去。
他握住灵剑,白衣翩然,眉眼却肃杀。
“所以,我得去杀了他,再诛天。”
……
沈天昭的速度天下无双,全修真界恐怕只有谢九思能够追上。
他拿了天斩便将祝灵尘和白茶传送到了蓬莱主殿。
此时三千仙门的弟子都在往蓬山之巅方向去,秘境之外原本观战的长老大能们因为终南老祖突然顿悟得道,怕天雷牵连,纷纷避开到了蓬莱之外。
一时之间主殿附近只有蓬莱主和谢九思。
他们似乎早就知道她们会被传送过来,见到她们出现时候并不意外。
“灵尘,你可无碍?”
祝灵尘恍惚了一瞬,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还有眼前蓬莱主担忧的神情。
她张了张嘴,刚要回没事。
谁知旁边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和之前抱着沈天昭哭诉委屈的时候一样,白茶也哇的一下抱住了谢九思的腰。
“师兄,师兄,呜呜呜,我的好师兄,贴贴!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瞎说什么呢……”
谢九思身子一僵,而后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觉察到旁边两人看过来的视线,他红着耳根不甚自在地弯着唇角腼腆一笑。
“抱歉,我师妹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能有些失态,还望两位莫要见怪。”
蓬莱主神情微妙地看着浑身满是血污,把青年一身白衣蹭得到处血迹都是的白茶,又瞧着谢九思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附和着她说了些“你辛苦了”“他们实在太坏了”“是他们不好,我下次帮你教训回来”的哄孩子的话。
祝灵尘也没想到之前被刺穿灵脉也没哼一声的少女,这时候一见到谢九思就突然腰酸腿酸肚子疼了。
变化之快,反差之大,实在让他们这对父女两叹为观止。
白茶不在乎他们如何想如何看,她也就闹了一会儿,顺着谢九思的衣袖擦了把脸,红着鼻子说道。
“师兄,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出现在这里,卓师叔告诉了你什么吗?”
“不是,是……”
谢九思顿了顿,低头压低了声音回答。
“你身上有我的神魂,你在秘境还是岛屿上发生的事情我都知晓。至于蓬莱主,应当是程前辈提前告诉了事情的原委。”
两人距离很近,青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让她心痒痒得厉害。
白茶不自觉攥了下衣角,余光往高位之上扫去。
凌霄和褚明珊,还有灵山的去尘尊者都不在。
“我师尊和昆仑主怕天雷波及三千仙门的弟子,去了蓬山之巅。至于去尘尊者……”
谢九思眉头微皱,神情少有的凝重。
“他去帮终南老祖护。法了。”
步入化虚境之后的每一道劫数都是生死劫,更何况是飞升劫。
灵山视万物平等,去尘又是一个心有慈悲,悲悯苍生之人。
其他人遇到这样的天劫,生怕波及会躲得远远的,可去尘不会。
无论是当年沈天昭渡劫,还是如今的终南老祖,他都会首当其冲帮助他们。
本来白茶觉着终南老祖既在渡劫,肯定处处受限,沈天昭这个时候去取他性命肯定十拿九稳。
现在她听了谢九思的话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按理说沈天昭不是渡劫之人,虽靠近会被波及,但是和终南老祖比起来他的程度可以忽略不计。
可白茶忽略了一点,这个飞升劫是天道为了增强自身力量,故意助终南老祖飞升的,那它必然不会让沈天昭阻拦,会百般阻拦他。
加上去尘护法于终南老祖,那沈天昭无人庇护,可不就是以神魂承受天雷?
“师兄!”
白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抓住谢九思的手腕。
“我带你去。”
她甚至还没把自己的话说完,谢九思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谢九思弯腰,手穿过白茶的膝弯,一把将她给抱了起来。
动作轻松得像是带起一片羽毛。
“师姐,谢师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白茶搂着谢九思的脖子,“去找我师尊。”
“胡闹!”
蓬莱主冷声斥责道白茶,视线却是落在谢九思身上。
“她关心则乱,胡乱行事,难不成你也什么都没分寸吗?沈天昭把她们送回来就是让她们远离,为了保护她们,你现在这是违背他的意愿,把他的徒弟往火坑里带!”
“再者你带她去了,半神之战,你们又做得了什么?”
对于长者的责备,谢九思态度平和,回答却强硬。
“我是做不了,但是我师妹未必。”
“她是沈剑仙的徒弟,也是同他一样的逆天者。我们看不破的天机她能看到,我们挣不脱的天命她能挣脱。程前辈用自身为引,将三千仙门,将自己也当成一颗棋子做了这样一个局,为的就是验我师妹有无摆脱天道束缚,助沈剑仙代天的资格。在秘境之中她引渡心魔,不受制于天,这是凌驾于天才能做到的事情。”
白茶愕然,抬眸看向谢九思。
青年眉眼如剑,锋芒凛然,他什么也不过问,却什么也明了。
“她能做到的,远比我们要多得多。”
蓬莱主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半晌,他看向脸上血迹未干,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少女。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安危?”
“沈天昭都扛不住的天威,她一个凝心修者又当如何?”
他其实不该多管闲事的,只是看到白茶这样子,他不可避免想起了程不语。
她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奔赴于沈天昭。
沈天昭的命数便如此,和他亲近之人都不得善终。
程不语是,卓不绝和程商也是。
“不如何。”
谢九思的回答让蓬莱主险些呛到,他恼怒想要训斥他目无尊长的时候。
他闷闷补充道。
“她想做什么便做,我会全力相护。”
“那你要是护不住呢?”
谢九思听后弯着眉眼笑得清浅,料峭的寒意也在这笑容中消融。
“大不了我陪她一起殉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