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创死)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的确算得上和天斩入坤比肩的重宝了。

得知这个消息,白茶惊得浑身都起了冷汗,脊背都发凉。

“你说卓师叔算到了师尊的神魂在蓬莱,我倒是不怀疑师叔算得的这个结果的真实性。只是你之前不是说神魂这种东西散落的地点并非飘到哪儿便待在哪儿。万物都有因果,羁绊,那神魂落在天斩或者剑宗也就算了,毕竟一个是师尊的命剑,一个是他的入道之所。”

蓬莱虽和万剑云宗一样也是隶属于蓬山,可两者之间隔了一个沧海。

当年神魔大战沈天昭陨落之所是在无量之地,也就是凤山方向,退一万步就算真不落在剑宗,也是落在凤山,而不是蓬莱。

毕竟凤山和卫芳洲算是亲家,而沈天昭和卫芳洲是同门师姐弟,还算有层羁绊在。

“蓬莱和我师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他的神魂怎么会跑哪儿去?”

鹤不群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卓不绝不知什么时候从洞府里出来了。

他将手中命剑递给了白茶,起身迎去。

也不知是因为在庄周梦蝶里待了太久,见到的卓不绝都是少年模样,如今回到现实看到眼前这鹤发苍苍的老者,白茶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听到鹤不群的话,她这才留意到老者相较于之前脸色更加疲倦苍老,连眼角的皱纹似乎也更深了。

“卓师叔,你这是怎么了?是没休息好,还是身体不适?要不要我去请林长老过来给你瞧瞧?”

卓不绝并不是像卫芳洲和祝灵尘那样得天道庇佑的天行者,偏他的天赋也算能借助一部分天之力,即窥探天机。

每一次催动天赋他多少都会有些反噬,一般来说修养几日就好了,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

沈天昭不在五行,他推衍他的神魂所在会耗费不少心神,又是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才算到了结果,这一番折腾下来他自然精疲力尽。

卓不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鹤不群的搀扶下席地坐下。

他捶了捶酸涩的腿,抬头看向白茶。

“啊什么啊?这前脚刚说了没多久的话,后脚就忘了?”

白茶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出洞府并不是恰好,而是刻意为之。

蓬莱拿沈天昭神魂为宗门大比拔得头筹者奖赏一事,可不是可以随意告知的,应当是鹤不群得了老者的授意,这才说与她听的。

现在他来这儿,应当是为她答疑解惑的。

明白了老者的意图后,白茶正襟危坐道。

“刚才我正好和鹤师兄聊到师尊神魂在蓬莱,我不明白两者有什么渊源,所以有些好奇。”

“其实这件事本身应该由你师尊亲自告诉你的,只是他现在这个情况估计在宗门大比之前是清醒不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青年过来添了几盏茶水,白茶接过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隔着氤氲的雾气老者的模样更加枯槁。

“我和蓬莱有些恩怨想必不群与你提了一点,但是具体的原由你应该是一头雾水。”

“祝灵尘的师叔程商是个剑修,我与他也算至交好友。当年神魔大战我和他并肩作战,为三千仙门争取了不少生机。然而在大战快要结束之时,我和他反目了。他伤了我金丹,我断了他灵脉,要不是凌霄赶来得及时,我们会同归于尽在无量之地也不一定。”

这些鹤不群同她说过。

白茶将嘴里的茶水咽下,试探着开口。

“我听鹤师兄说你和那位程前辈之所以反目成仇,是因为当年神魔大战你一个不慎被邪祟入体,导致指挥不当,未算到先机,白白折损了不少蓬莱修士……”

“是有这一部分原因。”

有这一部分,那说明不是主因。

说实话,她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原因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劲。

当时那个情况被魔气侵蚀的不止卓不绝一人,终南山的玄灵子,灵山的去尘,前者更是走火入魔到屠戮人修,驱使生魂,沈天昭不得不斩杀才得解脱的地步。

那如此看来玄灵子的罪孽比卓不绝重多了,都是不得已为之,那程商就算要为蓬莱修士报仇,找了卓不绝也该找终南山一起算账才是。

老者粗糙的手缓缓摩挲着茶盏边缘,神情少有的严肃,眉头也紧皱着。

“你猜的没错,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

白茶心下一动,敏锐觉察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程长老和你反目成仇不是因为你失控伤了蓬莱修士,而是你误伤了一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她所说的“误伤”已经很委婉了,要是真的只是误伤哪至于下这般的杀手,竟把卓不绝的金丹损坏,甚至到同归于尽的程度。

可见应当是“误杀”才是事实真相。

卓不绝自嘲地笑了笑。

“要是误伤倒好了,我也不至于一直五百年来都活在无尽愧疚和自责中。”

“——我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杀了她。”

他说到这里混浊的眼眸有什么情绪闪烁,“啪”的一声,杯盏放置在了青石板上。

溅落的茶水滚烫,烫得他手背发红。

“准确来说,是我递的刀,你师尊亲自动的手。”

白茶瞳孔一缩,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仅是他,一旁从始至终还算淡定的青年也被茶水呛到咳嗽出声。

“?!什么,这,这怎么还和我师尊扯上关系了?这不就是你两个人的恩怨吗?”

她扭头顺手拍了拍鹤不群的背,帮他顺气。

“还有鹤师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比我还要惊讶?”

“咳咳,我,我只知道这事和你师尊脱不了干系,可我不知道你师尊才是杀人凶手啊!”

他试图平复情绪,发现自己根本平复不了,尤其是在看到罪魁祸首还悠哉悠哉吃茶的时候心头更是烦躁。

“喝喝喝,就知道喝?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商的姐姐不是因为身中魔气入了魔,才被你杀了的吗?”

“唔,是入魔了,和玄灵子那老东西一样救不回来,不过她是自愿入魔的。”

见白茶和鹤不群更糊涂了,卓不绝顿了顿,解释道。

“忘了与你们说,程商的姐姐程不语是沈天昭的道缘。和卫芳洲和谢沉碰上不同,我没帮沈天昭算过什么道缘,他们两个碰上纯属巧合。”

当年沈天昭已经觉醒了天赋,修真上下,至少是年轻一辈里他算得上三千仙门第一剑。修者慕强,剑修更是如此。

加上他生的好看,仰慕他的人自然也多,其中就有程不语。

程不语也是个剑修,只是和沈天昭资质卓绝不同,她是个废灵根,穷极一生修为也不过金丹。

本来这样差距悬殊的两人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偏偏他们参加的是同一届宗门大比。

少年一剑,名动九州。

惊鸿一瞥,乱了程不语的道心。

也是那个时候,沈天昭在人群里看到了程不语,知道了对方是自己的道缘。

人修之间所谓的道缘和灵族的正缘不同,正缘即情缘,不会有偏移改变,是命定的道侣。而道缘的话只要有心避之,是可以转化为普通的羁绊,例如挚友,不一定非要共赴鸿蒙。

缘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尤其道缘。

要是寻常修者碰上自己的道缘肯定欢欣,只是沈天昭不同,他的天赋会给亲近之人招致祸端,天道不容于他,和他沾染上因果之人也不会被天道所容。

除了卓不绝这样能使用一些天之力,规避风险劫数的人之外,他从未和任何人深交过。

——这道缘他自然也不会碰。

“因此沈天昭在当年宗门大比结束之时把程不语叫到了小树林……你别多想啊,你师尊叫她过去借一步说话不是干什么龌龊事,而是想要用天斩断了两人因果,永绝后患。”

一听到“小树林”这三个字,白茶眼神都不对了,卓不绝连忙解释。

“这样啊,那之后呢?”

“沈天昭告知了她原由后,程不语没有答应。倒不是那时候她就对沈天昭情根深种了,只是这强断因果也属于逆天而行,有违法则。她颇为顾忌,便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说自此之后两人永不相见。沈天昭同意了,只是事与愿违……”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立fg。

两人要是真永不相见了,程不语之后又怎么会死在沈天昭之手?

白茶皱了皱眉,“那这么说程不语真是因为被师尊因果牵连才身陨道消的?”

“与其说是被牵连,是她主动沾染上他的因果的。”

卓不绝神情微沉,苍老的面容有些怔然。

“她不想沈天昭再被天道左右,她想让他不受约束——更甚者她想让他代天,成为新的天道。”

“于是她选择入魔,逼他杀她破劫。”

“而我是为她引魔入体之人。”

白茶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怪不得卓不绝会说自己是那个递刀的人。

“为什么……程不语喜欢我师尊,行事偏激糊涂也就算了,卓师叔你为什么要答应她这样荒唐的要求?”

她不理解,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这样窥探天机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因果报应这个道理。

卓不绝沉默了半晌,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沉声说道。

“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

“天知道程不语是沈天昭的软肋,天要诛她。比起死在天道之手,她更愿以身助他代天。”

为大爱者道陨,为小爱者身死。

如果说沈天昭是为苍生献祭,那么程不语便是后者,两者没有高低。

太多的信息一股脑塞了进来,白茶一时之间有些消化不了。

良久,她张了张嘴。

“……那程商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但他不信。”

卓不绝眉宇之间折痕渐深,花白的眉毛也跟着颤颤巍巍。

“有谢沉为卫芳洲剖金丹以身祭剑的事情在前,加上你师尊性格乖张,逆天而行,不受仙门待见。他们自然更相信是他诱骗于程不语,引她身死破情劫。”

沈天昭为苍生散了神魂,平息了战争之后,卓不绝乘飞舟将程不语的尸身送回了蓬莱。

因为他和程不语都殒于无量之地,所以死无对证,程商把这笔账全算在了卓不绝头上。

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的鹤不群看着身旁因金丹受损,鹤发鸡皮的老者,神情复杂又微妙。

以前他还觉得是程商那老东西不可理喻,故意找茬,如此看来他师尊也并不无辜。

要是他的亲人死在旁人之手,他估计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冷静不了。

“……罢了,既事出有因,我以后再也不骂那老东西了。”

鹤不群想到了什么又问。

“不过就算沈剑仙和蓬莱有渊源,神魂落在了那里。可神魂又不是灵宝,它是有主的,未得沈剑仙允许,蓬莱如何作为奖赏赠人?”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里卓不绝重重叹了口气。

“因为那道神魂就是沈天昭送给蓬莱的。”

准确来说是送给程不语的。

蓬莱不会要这道因程不语身死换来的神魂,程商更不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得知了沈天昭重聚了灵体,这才用这神魂为宗门大比的奖励,把它当成物件来羞辱沈天昭,羞辱万剑云宗。”

……

沈天昭当时估计没想过自己能够再重聚灵体,又或者他只是单纯为了护住她的身魂,让她得以转世轮回,这才把神魂给了她。

然而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说明了现在那道神魂的的确确都是蓬莱的所有物。

他们想给谁便给谁,想拿来做什么大比的奖赏就做什么奖赏,哪怕是万剑云宗也不能置喙。

虽然如今除了她们还没什么人知道蓬莱大比魁首者的奖励是沈天昭的神魂,但纸包不住火,到时候大比开始肯定会公布的。

沈天昭的神魂,别说是参赛的弟子了,就连其他修真大能也眼馋得不行。

也就是说到时候的大比肯定很修罗。

作为沈天昭的徒弟,白茶自然会成为这次比大比的众矢之的,那么要想获胜拿到神魂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师尊啊师尊,你可真是太会给我出难题了。

原想着好不容易回来剑宗可以好好休息下,现在看来这段时间不抓紧修行是不成了。

白茶叹了口气,从绝顶峰离开之后径直往千仞峰方向过去。

打算随便钻进个秘境修炼,不想还没回峰,便看到一众弟子围聚在了一起。

千仞峰虽是沈天昭的住所,白茶是她的徒弟可以在此居住。

不过他身陨之后这里也被划分为了宗门授课的地方,所以每日不乏有来上课的同门。

只是今日有些奇怪,这都到了上课时间了他们反倒是在秘境外头也不进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心下一动,御剑落地过去。

“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呢?我记得今日不是逍遥子师叔的课吗?”

被询问的那个弟子看到来人是白茶后一愣,而后解释道。

“逍遥子师叔说大家大多刚从无量之地,历经千辛万苦择了剑回来也不容易。所以从他的宝库里取了一块原石出来,当作给大家的犒赏。”

原石?

白茶这时候才留意到人群里面那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通体漆黑,表面粗糙。

看上去不像是石头更像是一块生铁。

她眯了眯眼睛,隐约看到上面覆着一层金光,灵力磅礴,的确不似俗物。

而顾淮和往常一样,身旁一两个仙侍,一身紫衣,支着头慵懒地注视着众人。

在看到白茶的时候视线一顿,朝着她勾了勾唇角,来了兴致。

“白茶,你倒是来得巧,刚好赶在今日我这在开灵石时候。这块原石听是出自扶桑神树之下的一块千年灵石,开出的灵玉不比昆仑玉次,甚至更甚后者。”

“只是这原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们一群人费了好大劲儿,从刚才到现在也没把它断开。”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试试?”

竟这般牢固?

白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手不自觉放在剑柄上正欲拔剑。

一只手突然从后方扣住了她的手腕。

制止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风停云。

风停云将白茶手中剑推送回了剑鞘。

白茶莫名,“干什么?不是你师尊说断开多少就可以拿走多少吗?”

“这可是千年的灵石,你以为这么轻松就让你拿走?”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首先,不能用灵器。剑啊刀啊什么都不能用,只能用自身的力气。第二,断石的同时要兼顾观赏性,就是还要有看头。”

第一点白茶还能理解,第二点是什么鬼?

风停云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你也知道我师尊是个乐子人。咱们这一次去无量之地这段时间,他没我们嚯嚯一天到晚闲得蛋疼,这不现在我们回来了,他自然又拿我们寻开心了呗。”

“这块原石硬度很高,纪妙妙那么大的力气刚才使出全力都只打下了拳头大的几块,而且因为只用了蛮力,我师尊觉得无趣连打下来的都没给她。”

纪妙妙对灵玉什么并不感兴趣,作为仙乐峰的千金,她想要什么没有?

她只是单纯想试试能不能徒手断石罢了。

而且这块灵石听着噱头那么大,什么神树滋养千年而成,其实说到底就是一块开出来比其他原石漂亮的玉石罢了。

“这灵玉对你用处不大,除了漂亮点,和那些灵丹比起来华而不实。你就别跟着他们掺和了,别一不小心伤了手,到时候宗门大比可就难办了。”

白茶听到这里眼睫一动,本来起初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听到风停云说这石头开出来的玉石很漂亮很是心痒。

之前在无量之地谢九思给她的那块昆仑玉被那个残魂给弄碎了,她本就有些过意不去。

加上算着时间再过几日就是青年的生辰了。

她正愁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送他呢,这不正好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这么大一块原石,她要是把它都拿到手了,给他做手镯,做耳坠子,做珠串,簪子,做一套凤冠都成。

这么大手笔,还拿不下他?

到时候他不得乐死?

白茶越想越乐,越想越妙,险些笑出声。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放心,我不用手。”

少年还没说完,白茶摆了摆手。

然后拨开人群,迈着脚步无比自信地拨开人群,走到了那块原石面前。

然后展开手臂把它猛地抱起,大喝一声抛到了半空。

巨石宛若陨石破开云端,穿过长风,白昼流星一般,带动着呼啸气流烈烈。

“?!她要干什么!该不会用蛮力破不开想要用这种方法砸开吧!”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再硬的石头也承受不住啊!这是作弊!师叔,她这是作弊!”

逍遥子坐直了身子,正要阻止白茶。

只见少女足尖一点,倏尔往石头坠落的地方冲了过去。

逍遥子瞳孔一缩,吓得够呛。

“?!白茶,你干什么!别做傻事!别用头去砸!”

“谁脑子不清醒用头去砸?”

“我这是胸口碎大石——”

白茶说着将灵力覆在了周身,昂首挺胸,视死如归般直迎上了那块巨石。

“臭石头,我创不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