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光隐约在云雾,在群山穿梭,宛若一层纱幔飘游。
褚明珊和谢九思的订婚请柬送到了各个仙门,宴请了四海八荒的人前来见证缔结姻缘。
往日唯有鸟雀兽鸣的山林,在今日一改静谧平和的情形,热闹非凡。
天刚亮,山门便已乌压压来了一群人。
而乔装打扮了一番的白茶和沈天昭也在其中。
沈天昭放出神识感知了一番,和之前他来凤山历练时候不同,今日这山中结界更甚。
“果然,自谢九思回山之后,凤主又加固了一道封印。平常时候看不出来,但是只要一运转灵力就会被压制灵脉。”
“万剑云宗作为当今第一剑宗,凤山少主和昆仑少主订婚一事自然也会宴请我们前来。估计他们早料到你会来,这结界十有八九是在防你啊。”
白茶也是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结界的压制,本来要在凤山地界把人带走难度就大,如今有了这结界,更是希望渺茫。
纪凌和卓不绝其实也来了,只是他们不会进凤山,而是在凤山之外接应他们。
“先说好,你是你,我是我。我要是动手了性质就不一样了。所以到时候我顶多在你抢到人的时候帮你掩护一番,让你顺利出山,若是你自己把握不住机会,我会带着卓不绝和纪凌立刻离开。”
和白茶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无所畏惧不同,沈天昭还得顾忌万剑云宗。
他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这都是白茶的个人行为,和剑宗无关。
到时候见白茶成功带走了谢九思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前不得回剑宗一步,失败了便留在凤山,等着凌霄回来再想办法来赎。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话从来的路上到现在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你不嫌啰嗦我还听烦了呢。”
白茶摆了摆手,见前面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自己,连忙上前把自己的请柬递过去给童子查看。
那订婚的请柬所用的纸张特殊,产自凤山的百年梧桐木,水不可浸火难焚烧,而一旦毁掉就再难修复。
白茶当时一气之下用剑气给撕毁了,等到反应过来后只得狼狈的把碎片捡起来拼凑了个大概。
童子看着残破不堪的信笺,神情复杂。
“你误会了,是这样的。你们这请柬送来当日,好巧不巧正是我和我师弟比试切磋的时候,这一个没注意,不小心剑气溢出,这才损坏了请柬。”
白茶一边说着一边对沈天昭使了个眼神,少年微微颔首算是默认,童子这才半信半疑。
他瞥了一眼两人的道袍,金色云纹。
修者好斗,剑修更是如此,这种荒唐事发生在别的仙门他是不会相信的,若是在万剑云宗倒是屡见不鲜。
三千仙门也分上下仙门之分,像万剑云宗这样的大宗,安排的自然也是高位。
这本来是个好事,彰显凤山对剑宗的重视,偏她和沈天昭今日来这里不是来贺喜的,而是来搞事抢亲的。
这么显眼的位置,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让白茶压力山大。
她故作镇定地坐下,余光不自觉往不远处的主座看去。
只见一个模样和谢九思七八分相似的青年落于高位,面容俊美如俦,偏眉眼冷冽,宛若见血封喉的宝剑,漫是肃杀的寒意。
在他旁边还留有一个位置,放着一树桃枝。
这个季节本不该存在的花叶开的灼灼,粉色浅淡,在他一身白衣的映照下,好似一瞬到了芳菲四月天。
“那个就是谢九思的父君谢景和对吧?”
白茶不敢出声,对方是化虚巅峰境的大能,她只得用神识在识海和沈天昭交流。
“除了昆仑主闭关来不了空了个位置之外,他旁边那个位置是给谁的?怎么也不见其人?”
“他身旁位置是留给他发妻的,也就是谢九思生母。”
卫芳洲本就是一个醉心修炼,不问世事之人,因此沈天昭并不意外白茶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谢景和的妻子是桃源出身,和谢景和相比她的资质平平,穷极一生修为也不过分窍。在生下谢九思之后没多久命数到了,陨于桃源了。”
“按理说伴侣去了,他们也会跟着殉情。只是谢九思的母亲临终前曾让谢景和立下誓言,让他好好活下去,为她,也为谢九思。”
白茶听后含在嘴里的茶水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这凤族怎么回事,不是守寡就是被抛夫弃子?这情缘一个比一个坎坷。
怪不得沈天昭之前那般笃定谢景和就算把谢九思交付给褚明珊,也不可能交付于她。
谢景和受了几百年的相思之苦都已经难以承受了,要是把谢九思交给一个无情冷心之人,其痛苦难以想象。
与其如此,倒不如把他托付给一个爱他之人,而不是一个他爱而不得之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得知谢九思碰上了正缘之后,这般仓促让他和褚明珊订婚。”
这是怕有变数——
白茶就是那个变数。
对于这一点白茶也心知肚明。
她盯着手中的杯盏,里面的茶叶青绿漂浮在水面,隐隐映照着她的眉眼。
尽管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谢景和,也对不起谢九思,可过去是不可改变的,她能做的只是早日带着谢九思从这痛苦的深渊里出去。
想到这里白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情绪对沈天昭说道。
“管他是为什么,今日这婚我抢定了。”
她一仰脖子,饮尽杯中茶水。
“一会以杯碎为讯。我一摔杯子你就立刻放出妖兽扰乱他们视线,然后我趁乱去抢人,到时候后山门汇合。”
沈天昭喜欢收集妖兽,封印在灵宝之中,而能入他眼的妖兽修为都不低。
妖兽克灵兽,拖住他们一时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他这好不容易收集的珍奇妖兽,此次一出,就付之东流再难收回了。
白茶也知道他这些妖兽来之不易,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行了,多大点事。不就是妖兽吗,事成之后师姐给你抓,还送你灵宝做补偿如何?”
听到这话沈天昭脸色才缓和了些许,正想要说“算你识相”的时候。
一声晨钟响,敲碎凤山云雾。
从山林四方飞来万千灵鸟,各色羽毛瑰丽如云霞,铺天盖地,将整个天幕都染上了漂亮的色泽,宛若银河浩瀚。
然后慢慢以身铺成了一道彩虹般的桥梁。
从云端至山巅,从上而下缓缓延伸,至于白玉祭台。
紧接着一众昆仑剑修引剑而出,千万柄剑承接而起。
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踩着灵剑,往云端方向缓步过去。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褚明珊。
昆仑剑出,百鸟朝凤。
剑与鸟搭建的云梯连接在一起,剑光凛冽,鸟羽绚烂,一切如梦似幻。
白茶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
白羽孔雀和金翅大鹏翩然飞至而往,隐没于云海,等到再定睛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幻化成了人形。
白羽貌美,鹏鸟俊逸,一左一右分站在剑桥鸟梁两旁。
云雾被剑风破开之后,那抹殷红才拨云见雾般露出了真容。
今日的谢九思依旧一身红衣,只是这身红衣变成了嫁衣。
衣袖和领口的金纹繁复,如一片片凤羽缀在其中,在鲛珠流光溢彩里显得更为奢华艳丽。
他头上罩着皂纱,听说那是北地极光织就而成,在日光下会映照出极光绚丽。
谢九思的面容隐约在纱幔里,看不真切。
很美,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可是却不是为她而容。
白茶眼眸晦暗,直勾勾盯着谢九思所在方向,眼神比这破晓的天光还要灼热。
褚明珊刚从灵族手中接过青年的手,她紧张地不敢用力,只虚虚握住。
不想刚一碰触,谢九思下意识就要收回。
褚明珊只得收紧了力道,不让他挣脱。
“九思,我知道你还不习惯我的碰触。只是今日是我们的订婚宴,三千仙门有头有脸的人能来的都来了。就算不为我,也为你父君,在庆典结束之前暂且只有委屈你忍耐下了。”
谢九思指尖微动,抿着唇角没再动作。
今日这场订婚并不是褚明珊和谢景和单方面强迫于他,他也是同意了的。
他既不能和白茶那样无情冷心之人结缘,那便该早早打消了念头,断了她的心思才是。
刚才他之所以想要收回手,不是因为褚明珊,而是因为白茶。
正缘之间有感应,只要在十里之内他都能感知得到她的存在。
她果然来了。
对于白茶会来谢九思并不意外,准确来说她来了才好,这样看到他和旁人结缘之后她才会彻底死心。
想到这里,谢九思紧紧回握住了褚明珊。
褚明珊心下一喜,弯着眉眼朝着青年笑得灿烂。
她牵着谢九思落了地。
落地的瞬间满天白羽纷飞,合卺酒的香气萦绕在空中,醉人醉心。
“白羽落满头,白首到永久。”
“合卺酒入喉,结缘斩纷愁。”
一个鹤发老者一边诵着祝词,引着两人上了白玉祭台。
“一拜天,天泽天地,孕育苍生。”
“二拜道,道法自然,三生万物。”
拜了天和道后。
一褚明珊和谢九思来到了高位之下。
谢景和拿起一旁的桃枝起身,沾染着灵泉,点洒在了两人身上。
老者朗声再诵——
“三拜双亲,两姓姻缘,今此缔结。”
三拜之后,白羽孔雀托着一面三生石和一柄匕首而来。
褚明珊拿起匕首划破指尖,殷红的血滴在手中,立刻浮现出了她的名字。
一旦双方的血相连于三生石上,除非双方一同来断,再无法解开。
也就是说只要一方不愿意,这会是生生世世的羁绊。
不过这并不是真正的三生石。
谢景和知道违逆本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今日宴请仙门当众结缘是做做样子。
尤其是做给白茶看。
只要白茶认定了谢九思已和褚明珊结上缘,一切都会结束了。
褚明珊将匕首递给了谢九思。
谢九思垂眸看向手中的匕首,金色的眸子映照在其上,粲然如光。
虽然这是假结缘,可订婚和日后大婚是不可避免的。
不然这一切会不攻自破。
也就是说只要今日礼成,哪怕没有结缘,往后百年,千年,他都会是褚明珊的夫君。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九思紧紧握住匕首,骨节也泛白。
半晌,缓缓抬起手,将手覆上刀刃,殷红的血珠沁出。
他眼睫抖动得厉害,手也在颤。
他从没有想过违逆本心是一件这样艰难的事情,明明这是假的,也这么痛苦。
明明这三生石和他只有一臂之距,他却要费上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对抗。
谢九思咬着牙,强忍着疼痛把手伸到了三生石上。
不行,不能,我不能和她结缘。
大脑和身体都在对他发出强烈的警告,谢九思脸色苍白,在快要碰触到的瞬间力竭地收回了手。
如同枯槁的树枝再用力就会折断一般。
他的额头和鼻尖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薄汗,眼尾泛红,睫羽也湿漉。
“对不起,我做不……?!”
谢九思话刚说了一半,褚明珊的手骤然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三生石上带去。
“住手!别碰我!”
对正缘之外人的抗拒,和凤凰的本能在这一刻濒临崩溃。
他清醒又失控,颤颤巍巍似冬风里摇曳的花树。
“九思你冷静点,你忘了我们今日为何而结缘吗?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你自己!”
褚明珊不顾谢九思因理智和本能的剧烈冲撞而崩溃的情绪,近乎是拖拽一般将他带到了三生石面前。
“只差一点了,只要和我结缘你就能摆脱她!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只差一点了,这时候谢九思半途而废,让她如何甘心!
之前谢景和因为顾忌着谢九思的意愿一直没有承认他们两人之间的婚约,如今好不容易答应了,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知道谢九思不喜欢她,可那又如何?
她至少是爱他的,白茶算什么东西,一个无心无情之人根本不配得到他!
什么意思?什么永远在一起?!
谢九思瞳孔一缩,猛地覆上神识去探。
那块三生石在没有褚明珊的血珠沁出之前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灵石,看不出异常来,此时有了血色的滋润,灵力在不断焕发涌现。
这不是假的,是真正的昆仑三生石!
怪不得刚才他如何也不能按下去,是本能在排斥!
“父君!这是真的三生石!”
他没办法挣开褚明珊,情急之下向谢景和求救。
“父君,褚明珊她骗了我们!她置换了三生石,她想要假戏真做用三生石绑住我与我结缘!”
谢九思还想要说什么,发现眼前的青年神情冷淡,陌生得让人心悸。
“……父君?”
“傻孩子,结缘的三生石不是真的难道还能是假的吗?”
他薄唇微启,这般凉薄说道。
“明珊说得对,只要结缘,无论你和万剑云宗那个丫头是正缘还是孽缘,缘断了你们之间就再无干系了。”
谢九思这时候再反应不过来就是真傻了。
订婚宴也好,三生石是真的也罢,这一切不单单是褚明珊知道,谢景和也知道。
准确来说是他们两人共同预谋的,为的就是当众结缘让白茶看到的同时,一劳永逸让他也绝了念想。
强断羁绊,斩却正缘。
这才是他们今日的目的。
“不要,不要父君,我好痛,好难受……”
青年痛到极致也怕到极致,违逆本能的痛楚如同斩羽。
而斩断羽翼的痛苦和万剑诛心一般无二。
他的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颤抖得厉害,似春风拂过抖落的海棠花叶。
谢景和慢慢合上眼,不去看他。
这是默许褚明珊继续动手的意思。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动,问心剑出,逼仄的剑气将谢九思定在了原地。
这一变故让众人始料未及。
“怎么回事?这两个人不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吗?怎么看上去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那凤山少主似乎并不愿和她结缘……”
“可是要是不愿干嘛订婚?谢景和是出了名的溺爱儿子,要是说他会逼迫他儿子和不喜欢的人结缘打死我都不信。”
“?!你们看,那是什么!”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先前还驾于云天的飞鸟突然四散开来,叫声刺耳尖锐。
如同倾覆的乌云骤然往谢九思方向飞去。
百鸟朝凤,凤泣鸟鸣。
唯有凤凰的悲鸣才能引来这番光景。
这下他们再不知道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结缘都难了。
然而是自愿又如何,强迫又如何。
谢景和都没制止,也轮不到他们旁人插足,乱人因果。
沈天昭也没想到好好一场订婚宴会变成这样,他们这儿还没搞事,就已经鸡犬不宁了。
他指尖一动,一副封印妖兽的卷轴出现在了手中。
“要不就现在动手?”
这个时候祭台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在她们身上,正是绝佳的动手时机。
白茶直勾勾注视着被褚明珊扣住手腕,强行往三生石上拖拽过去的青年。
“再等等。”
等?这时候还等什么?
沈天昭正想要问,发现先前谢九思的视线从谢景和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台下。
顺着看去,正是他们这个方向。
他知道白茶在?
也是,凤凰对正缘有本能的感知,即使白茶如何乔装打扮,隐藏气息,他也一眼就能看到。
谢景和和褚明珊是铁了心想要让谢九思结缘,四周纷乱之间,青年慌乱的视线隔着千鸟和她撞上。
青年的声音喑哑和飞鸟的嘶鸣融在一起,让人心悸,那悲鸣是他在向白茶求救讯号。
白茶不为所动,冷眼旁观着。
她这一举动让谢九思感到害怕。
正缘之间能互相感应,他的不安,他的惶恐,她全部都知道,可她并不打算救他。
她是生气了吗?
是厌恶他,打算抛弃他了吗?
“不要……”
不要不管我,不要抛下我。
我错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哪怕是深渊,哪怕是劫数,求你,带我走……
求你,救我——
“救我!”
白茶红唇微启,无声说了两个字。
她想要逼迫他承认她是他的正缘,当众宣示主权。
就如同谢景和和褚明珊想要让他结缘一般,她也用同样直白的方式断了她们的念头。
【唤我。】
“白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