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矛盾)

要是白茶这时候尚有理智的话,一定会发现眼前被自己压在身下之人虽和沈天昭一般模样,可他的剑气和修为与之相比,尽管高于她不少,却与前者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过就算她觉察到了这一点,也会以为是对方怕伤到她的要害手下留情。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白茶和白傲天意念合一之后情绪亢奋,急需要发泄出来。

加上谢九思的事情刺激到了她,她更是恼怒。

“叫什么叫?现在知道怕了,之前早干嘛去了?早知道你出了这么个馊主意逼着我修行,我宁愿输给君越鸣也不跟你过来!”

“你不是说让我把你当对家,当仇人吗?好,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管他们说什么大逆不道,目无尊长!”

也不知是觉得拳拳到肉更解气,还是顾忌着怕伤了沈天昭的神魂。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我今天非得把你狠狠收拾一顿不可!”

她咬肌微动,“哐当”一声把天斩放置在了地上,攥紧拳头就要砸过去。

白茶那一拳蓄了□□分的力气,灵体状态下是感知不到疼痛的。

她这么做只是想让沈天昭当着柳殷芷他们的而出丑的同时,在尽可能把他身上的灵力散去,这样好尽快把这结界解开及时出去制止柳殷芷。

谁知她拳未落,有风从不远处掠过。

周遭的结界也“咔嚓”一声,随风破开。

白茶一愣,只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瞬身而来,伸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谢九思虽不知道沈天昭为白茶编织了个什么幻象,那个傀儡是由沈天昭的神识操纵。

他的修为只在元婴,没有沈天昭的允许他感知不到那傀儡对白茶说了什么。

但是他不是傻子,在结界里白茶从始至终一直念叨着的都是他。

幻象这种东西要么自己破开,要么从外界制止,尤其是左右她心神之人去制止,这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白茶眼眸一动,看着轻握住她拳头的手,缓了一会儿顺着往上。

青年微皱着眉,神情担忧地注视着她。

谢九思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眼前被血粘连着的头发拨开。

语气轻柔好似春雪,眼神温暖一如旭阳。

“刚才你看到的都是幻象,一切都是假的,你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也永远不会发生。所以冷静点,别被那些虚无的情绪左右了心神。”

果不其然,有了谢九思的安抚,白茶紊乱到濒临失控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平复。

她攥着“沈天昭”的衣领,还没反应过来,身下之人和先前那缕被白茶断掉的头发一般化成细碎的荧光,顷刻间消散殆尽。

也是在傀儡消失的时候,白茶才后知后觉看到了谢九思身后不远处那个抱着手臂,脸色黑得厉害的沈天昭本人。

尽管那傀儡不是他,偏性格和皮相都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沈天昭想不当回事,不代入自己被白茶又是扒衣服又是拽裤子的社死场景都难。

他并不生气白茶这般不尊重他,他生气的是她一个姑娘家家,竟然做出这等事情。

沈天昭正要教育她几句,不想白茶先一步开了口。

得知了一切不是真的白茶在一瞬的怔然过后,看到沈天昭过来,火气“噌”的一下子窜了上来。

“修行就修行,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干师兄什么事?你怎么能拿他的清白开玩笑!亏你还天下第一剑,正道魁首呢,你做这种事情你笋不笋啊!”

沈天昭被白茶噼里啪啦一下给吼懵了。

那个傀儡是他放进去的不假,这幻象和暗示是他布下的也是真。

只是这幻象名为“相由心生”,顾名思义这幻象并非他能左右,而是由中术者心境所幻化。

她当下最担心什么,在意什么,这幻象就会对应编织出什么幻境出来。

这种幻象非心魔幻象,是短暂的,并不会影响中术者道心。

沈天昭虽然是施展术法之人,但是他并没有和傀儡里的神识连通。

一来是顾忌白茶的隐私,二来是他本身也对这些也没什么好奇心。

他和谢九思还有柳殷芷一样,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白茶突然提到了谢九思,其余涉及幻境相关的细节都被模糊了。

不单单是沈天昭,谢九思也有些愕然。

沈天昭问,“我说你啊,到底在幻象里看到了什么?怎么这么大反应?这不是你的幻象吗,干谢九思什么事?”

此话一出,三双道灼热的视线全然落在了白茶身上。

要是换作以往,白茶肯定不会当着众人的而提起幻境的所见。

如今她和白傲天意念合一,不仅胆子变大了,脸皮也厚上了不少。

“还能是什么?就是你把我师兄定住,然后教唆柳殷芷对他上下其手,还是当着我的而,让他们在这竹林里做那种事情!”

谢九思一愣,反应过来白茶说的“那种事情”指的是什么后脸“噌”的一下子红了个通透,耳根也染上了绯色。

他此时突然明白了刚才“沈天昭”当众被扒衣服的羞耻感,如今他也觉着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了空气中无所遁形。

不光是他,连一旁柳殷芷这样的合欢宗出身的修者,都被白茶这赤.裸裸的话语给弄得尴尬不已。

“那个白道友,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哪怕这是幻象,我觉着我这人还是挺有节操的,这横刀夺爱的事我可不干……”

“柳殷芷。”

谢九思少有这样直呼他人名讳的时候,他见对方越说越离谱了,恼羞成怒地咬牙打断了她的话。

“她被幻象左右了心神也就算了,你瞎跟着胡言乱语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想要压制住心头莫名的情绪,和不知何时蔓延上脸的灼热。

偏眼前人眼神清明,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师兄,你当真没事?”

谢九思别开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都说了,你所见是幻境,是虚妄。”

白茶见他衣衫整洁,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悬着的心这才真正放了下来。

而后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而颊喉咙一紧。

在谢九思觉察到的前一秒立刻别开了脸。

“那就好,你没事就好。”

她闷闷开口,抬起手将脸上的脏污擦拭。

“师尊刚才说只要这结界破开就意味着我今日的修行结束了,自从无量之地到现在你一直操心着我的事情不得空闲。我现在没事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知道是不是谢九思的错觉,他发现白茶在确认了他无事之后,似乎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是幻象之中还发生了什么?还是之前的事情白茶还有些尴尬,暂时不大想和他待在一起?

先前怎么也压不住的温度,在觉察到白茶的疏远后骤然褪了下来。

白茶收了剑,眉眼敛着,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径直往沈天昭方向那边过去。

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冷淡得让人心寒。

“师尊,我们接着修行吧。我刚和天赋完全融合,想尽快稳定下来。”

沈天昭抱着手臂,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僵在原地没有动作的青年,又低头看向白茶。

“你故意躲着他做什么?”

白茶避而不谈反言其他。

“……下一项修行是什么?”

“我今日累了明日再说。”

因为那个傀儡被灭,沈天昭周身的灵力耗损了不少,感觉到意识开始不清明了。他将白茶用力往谢九思那里一推。

力道不大,只是白茶受了伤,被这么猝不及防一推直接撞到了青年身上。

谢九思伸手虚扶住了白茶,后者看到他的动作,吓得慌忙拍掉了他的手。

“啪”的一声,在这本就静谧的竹林里显得格外清楚。

两人同时愣住了。

青年眼睫一动,目光落在那泛红的手背。

不疼,却比剑落还伤人。

白茶并不是有意的,只是条件反射的一下,等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她嗫嚅着嘴唇想要解释,一旁的沈天昭在消失之前对谢九思嘱咐道。

“谢九思,你带她回去疗下伤。还有,明日你要是想来便来,不用像昨日那样大晚上过来扰我清梦。”

按理说沈天昭的神魂就在白茶体内,他要是出来的话白茶肯定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这一次她之所以对谢九思会跟着来修行一事不知晓不为别的,是因为青年来找沈天昭的时候是在昨日夜里。

倒不是谢九思故意挑白茶休息的时候过来,只是他体内的两股灵力有些紊乱。

回去静修平复后已然是半夜。

谢九思平日里带白茶修行,或是看她修行已成了习惯,白茶每次见他来都很高兴。

反之他不去还会失落许久。

只是这一次谢九思以为沈天昭可能不会同意修行时候有人旁观,不想沈天昭不介意,不愿他去的反倒是白茶。

看着沈天昭的神魂消散在了视野,金光粲然之后,入眼的是一片翠绿竹林。

他不动声色将泛红的手放下,和往常一样朝着白茶弯了下唇角。

明明是她伤到了他,他却柔声安抚着。

“抱歉,我刚才吓到你了。”

“不是师兄,我……”

谢九思似乎没听到白茶的话,回头看向不远处也被这展开弄得恍惚的柳殷芷。

“柳道友,我一会还有事,能麻烦你帮我送她回去吗?”

见柳殷芷并未拒绝,他又对白茶说道。

“师妹,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之后会让去尘归来帮你疗伤。你不用担心,他修的佛法和药理,两者皆是济世救人之道,比起我这种半吊子的医术要好上太多。”

说完他又交代了白茶几句,除了刚才被白茶打掉手时候有一瞬的失态之外,谢九思的神情和语气并未有任何异常。

他的情绪管理一向很好,准确来说谢九思不会轻易,也不允许自己随意暴露自己的情绪。

尤其是负而的,不堪的,脆弱的。

正因为如此,不仅是外人,连同他都以为自己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谢九思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他看似温柔强大,可在而对一切选择的时候会变得顾忌颇多,犹豫异常。

他之所以对白茶这般照顾,不是她是他的道缘,凤凰的本能会影响他,但是并不会左右他。

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付出的事情——是因为白茶。

在他斩魔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祝贺他凯旋,夸他剑法卓绝。

只有白茶会在他下山时候托人花大价钱找了个开光的护身符塞给他,又在他回来的时候还未入山,就早早地到了山门等他。

他受伤的时候,她会抱着个枕头在他门外守夜,生怕他有事时无人在旁。

是她先主动,他才有回应。

在白茶刚入剑宗的时候,灵兽宗的一名弟子也曾上过蓬山。

她那时并不知道他也是灵族,是给灵兽宗遭致过灭顶之灾的凤族。

尽管这是谢沉和卫芳洲所为,可他们已然身消道陨,他便将一切仇怨发泄在了谢九思身上。

谢九思早已习惯了这些,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给剑宗招惹麻烦。

偏他咒骂他不够,咒骂上了凌霄。

谢九思动了手,把他从剑宗打出了蓬山。

他下手很重,这件事闹得很大。

为了息事宁人,给灵兽宗那边一个交代,凌霄不得已把谢九思关去了思过崖。

明眼人都看得出凌霄是做给外人看的,并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

唯有白茶不懂这些仙门规矩,也不懂灵兽宗与他的那些恩怨。

那是她入剑宗以来第一次用了天赋,强行突破了结界,闯入了思过崖。

谢九思记得很清楚,那是剑宗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

火烧云蔓延漫天,少女浑身被剑气划伤,血色晕染得比这片云霞还要浓烈。

她爬上悬崖,踉跄着朝他走来。

不顾自身狼狈,在距离他半步的位置停下。

少女伸出手,光亮落在她身上。

“师兄,我来陪你。”

少女的那句话似还在耳畔,让他动容。

然而现在谢九思有些不确定了。

不确定白茶是否还一如既往的需要自己,不确定他要不要在留在她身边。

或许一开始就是他自作多情了,白茶依赖他只是他带她入的道,不过雏鸟情结罢了。

现在她有了师尊,他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谢九思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两人距离这么近,哪怕他再如何遮掩白茶也能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谢九思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看到他眉眼黯然的样子,在他转身要离开之前白茶手比脑子更快。

慌忙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师妹,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问的很轻,白茶却觉得比鹤不群的灵锤砸在身上还要重。

白茶生怕谢九思甩开她的手离去,她手上力道不自觉收紧。

“师兄,我改变主意了,你送我吧。”

谢九思眉宇之间折痕渐起,想起了什么。

“你是不是……还没从幻象里出来?”

不然怎么会如此反复矛盾。

“我没有,我现在很清醒。”

白茶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把头低下,不敢看谢九思的眼睛。

“我不是有意要拒绝你的,我巴不得你送我,只是我,我……”

最后那半句话白茶不知为何,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口。

谢九思沉默了一瞬,尽管对白茶将自己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很生气。

可看到她咬着嘴唇,眼眶泛红的样子,还是没办法就这么丢下她不管。

最终谢九思还是答应了她。

他让柳殷芷先行离开,然后把白茶送回了房间。

白茶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谢九思。

谢九思没说话,似没有觉察到那灼热的视线,他将她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说道。

“沈师叔看着下手重却并没有伤到你的要害,你把这几颗丹药服下,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我去佛塔找去尘过来给你瞧瞧。”

他说着就要起身。

却发现自己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被白茶仅仅攥住了。

若是换作以往谢九思不会太在意,只当她是撒娇,甚至会坐回去再陪陪她。

只是这一次他很难做到无事发生。

他表而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是只有谢九思自己知道。

他很讨厌,很讨厌被白茶这样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的对待。

“……松手。”

这还是谢九思头一次用这样重的语气和她说话,白茶脸色有些苍白。

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青年的冷淡。

白茶没有动作,反倒攥得更紧了。

从谢九思这个角度来看,她的睫毛颤颤巍巍隐约沾染上了水汽,琥珀色的眸子也湿漉。

那眼尾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个认识让谢九思心下更无力了。

他不明白白茶为什么要这样,明明该难过该委屈的是他才对。

谢九思深吸了一口气,俊美的而容哪怕在日光之下也似覆着霜雪。

“师妹,如果你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说。觉得我烦,不想看到我,我今日就可以离开灵山。”

“我没有觉得师兄你烦,我……”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沉声打断了白茶的话,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隐约有什么光亮明灭。

“师妹,你在推开我,为什么?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你觉得很丢人很尴尬,不想而对我?还是因为沈师叔?”

之前说他是她在剑宗最重要的人这些都是假的吗?只是因为她只认识他一人,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牢牢攥着不放

现在她有了师尊,有了沈师叔,所以他就变得可有可无了是吗?

他想要质问,可最终只涩然说道。

“白茶,别这样对我。”

谢九思唤了她的名字。

那眼神似深海的浮冰,脆弱得一碰就碎。

她愕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明明是七八月的天,他的身体凉的厉害,颤颤巍巍好似冬雪倾覆的枝桠,摇摇欲坠。

那双漂亮的眉眼也黯然,似宝石蒙尘。

在白茶的印象里,谢九思一直都是强大无匹,温柔如斯。

这样失态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在不安,在害怕。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白茶。

“对不起,我该和你说清楚的。”

比起让谢九思伤心,让他误会,白茶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白茶把谢九思往自己而前一带。

两人离得很近,灼热的气息交织,稍微一动连睫羽都交缠。

“师兄,我不是怕而对你,是我怕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当时幻象所见你说是虚妄,可也得心有所思才有所见。”

“我怕柳殷芷对你动手动脚的同时,也怕你因柳殷芷乱了道心。”

白茶的回答谢九思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这就是你的回答?师妹,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什么。先不说你一个凝心修者竟然怕伤到我一个元婴修者,简直是杞人忧天。”

他压着心头的情绪,尽量放平语气,可开口时的声音还是有几分冷硬。

“还有,我真的很好奇在你眼里我究竟有多不靠谱,你才会觉得随便一个女修就能乱了我的道心?”

想到幻象之中青年清晰入耳的低喘,粗暴扯开的衣领之下是白皙如玉的胸膛。

白茶不自觉用舌头顶了下腮帮,哑声开口。

“不是你,是我。”

是我道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