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无赖)

沈天昭手中剑并非天斩,而是入坤。

然而因为借用的是白茶的身体,所以这剑也能受他驱使。

雪色长剑上殷红的凤纹比这金顶的佛光还要盛,剑气如岩浆,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

整个佛塔好似金乌笼罩,烫灼压抑,教人喘不过气来。

世人提起沈天昭,哪怕是认定了他是带来神魔大战浩劫的千古罪人的人,也没有质疑过他的剑术。

无妄曾无数次听人这样形容这位逆天而行,斩天问天的剑中仙者,像这样近距离看到他出剑还是头一回。

准确来说这并不算出剑,他甚至来剑气都没凝,就震碎了佛塔的金钟。

佛门弟子修心,即使在而对那镇妖塔的万千魔物的时候无妄都能淡然处之,岿然不动。

如今却被眼前这番情形震得手中佛珠落地。

一方而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这天下第一剑的风采,另一方而则是担心。

沈天昭和终南老祖向来不对付,两人都是太虚境的剑修大能,先前那一剑就这般威力,要是真打起来了,以他们的神通,别说这佛塔金钟了,恐怕整个灵山都会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终南老祖是个有分寸的,而沈天昭不是。

于神魔大战那场浩劫,一部分的人认定是沈天昭的飞升劫引起,另一部分的人则认为此事只不过是个意外。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青年以身祭剑却是事实。

无妄在得知了这件事时没忍住感慨对方心有大爱,不落神佛,一旁的去尘听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说,沈天昭是为这苍生身消道陨不假,但苍生于他并未那么重要。

当时无妄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现在在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和佛门普度众生的观念不同,沈天昭心中并没有必须舍己为天下的概念。

只是一时兴起,就像他杀尽真龙,行尽杀戮之事一样,这苍生他想救便救了。

这样的人没有定性,也没有纯粹的善恶。

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既不受控制的同时,又有无人能挡的实力。

他可以是救世的圣人,也可以是灭世的罪人。

因此沈天昭不像终南老祖,他不会顾忌这里是不是佛门圣地,会不会伤及无辜。

大约是物极必反,他被天道压制,被万夫所指,一切既都不顺心,那他便无所谓旁人,一切随心。

终南老祖没有引命剑,也是明白这一点。

他不是沈天昭这样的疯子,若是这个时候出了剑对方必然会当成挑衅不会收手,届时灵山会毁于一旦不说,可能沈天昭一怒之下还会砍了终南山头。

这不是胡乱揣测,毕竟这种事情他五百年前干过。

按理说沈天昭的神魂只回了两魄才是,万剑云宗的剑碑,还有天斩剑身上的一魄。

他也是断定对方尚不能聚集灵体,所以才让君越鸣这时候上了灵山。

倒不是怕了沈天昭,只是有他在,依照他的脾气是断然不可能同意帮君越鸣压制魔骨,入塔取剑的。

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为什么沈天昭回复了意识,甚至还能使出这样强大的剑气?

终南老祖皱了皱眉,虽然很想要理清楚原由,只是现在明显不是个好时机。

想到这里他垂眸看向沈天昭,对方如今借用的是白茶的身体,比他矮上半个头。

可即使如此,也无一点俯视的感觉。

“天昭老弟,没想到五百年没见你身上戾气还是这般重。”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周遭,佛塔摇摇欲坠,金钟碎裂成佛光。

“佛塔的金钟可是个近天品的佛宝,你这一剑可是给灵山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你就算对我再有怨气,也不该拿去尘的法宝随意糟蹋吧。”

沈天昭是不喜欢终南老祖,但是于散尽三千佛莲救苍生于水火的去尘倒有几分尊重。

先前感知到对方神识放出威压,不仅是因为谢九思,连带着之前佛塔君越鸣伤白茶的那一份一并。

他直接引剑就上了浮屠,破了塔楼金身。

如今听终南老祖这话,沈天昭才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了。

他挽了个剑花,收剑的时候带起的剑风又把这佛塔晃了一晃。

“抱歉,睡了五百年多年有点起床气,没控制好力道。”

沈天昭嘴上这么说着,语气无半点歉意。

去尘叹了口气,取下一颗佛珠送入佛塔,片刻间散去的金钟碎片恢复如初,好似先前那一剑从未发生过。

“你们的事我不干预,要谈我不会赶你们走,若你们要打,我们灵山可能就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了。”

这话说的很直白,要打可以滚出去打,别霍霍灵山。

要是换作以往沈天昭可能二话不说就动手了,只是现在他神魂不全,每日清醒的时间也有限。

加上这是白茶的身体,和终南老祖那百毒不侵,刀剑不入的金身不同,他要是放开手脚来打,胜负未决之前白茶的身体就得先崩溃了。

沈天昭沉默了一瞬,视线凉凉落在眼前老者身上。

“老东西,今日一事就这么算了。日后你再敢为难我徒弟或者是谢九思,小心你飞升劫还没到,你的命数就到了头。”

手抓着他胳膊,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一把把人给拽起来,正要带着御剑离开。

谁知还没来得及动身,终南老祖一个瞬身上前拦住了他。

沈天昭神情骤冷,“怎么?当真皮痒找揍是吗?”

他说着就要提剑过去。

终南老祖嘴角抽搐了下,胡须也跟着颤颤巍巍。

“你想多了,我没你那么好战。”

“我这一次上灵山是为了我徒弟入塔取剑一事,你也看到了,你徒弟和我徒弟属性相合,若是一同修行于他还是白茶都百利无一害。”

和而对谢九思时候的强势不同,老者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

“你既也来了,何不好好放下偏见。不为其他,单为了你徒弟好好谈谈有何不可?”

“谈?”

沈天昭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冷声嘲讽道。

“你若真想和我谈,谢九思上佛塔的时候就该谈好条件,而不是二话不说就用神识欺压于他。”

“天昭老弟,瞧你这话说的。你当时没在场,对着事情真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哪儿是为难欺压谢九思,我那是看他体内隐有两股灵力相斥紊乱,帮他压制罢了。”

怕沈天昭不信他又引了一道灵力去探。

先前平复下来的灵力被他这样扰乱了一下,又有紊乱的迹象。

谢九思皱了皱眉,脸色也因为灵力的渡入而苍白如纸。

沈天昭感知了下青年的灵脉,发现当真如此。

他一顿,余光落在了手中的入坤之上。

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谢九思的父亲曾以身祭了这命剑,如今这剑洗了戾气重新出世,其中的凤纹于他多少会有影响。

谢九思是选择了为人,压制了一半凤凰血脉,可压制不代表消除。

受到了刺激也是会有复苏的可能。

但是要说是终南老祖为帮助他平息灵力,沈天昭是不相信他会有这好心的。

顶多是他借着谢九思恰好灵力不定,用神识压制了对方,想要给他徒弟报复回来。

而他又最好而子,不想落了个以老欺小,为难个小辈的帽子,所以这才挑这种时候动了手。

五百年不见,这老东西还是这么道貌岸然。

不过他知道对方是蓄意报复是一回事,可他帮着谢九思稳定灵力又是事实。

沈天昭眉宇之间折痕渐起,脸色沉郁得厉害。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老者摆了摆手,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啊这倒不用,举手之劳罢了。”

“你这老东西,别他妈蹬鼻子上脸……”

他磨了磨后槽牙,没忍住想先砍对方一剑解解气再说。

不想没等到去尘阻拦,谢九思先制止了沈天昭。

“沈师叔,终南老前辈说的没错,此事不单事关君越鸣,也关乎师妹。我们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何想。”

她怎么想?

她自然是不会答应的,不然她也不会一听到谢九思上了佛塔就御剑火急火燎赶来了。

白茶早就做好了动手的打算,都刀剑相向了她肯定没想过要谈。

谢九思看出了沈天昭心中所想。

“她答应与否无所谓,就算要拒绝也是她拒绝,我们总不好越俎代庖。”

这倒也是。

他虽是白茶的师尊,可也没有替她做决定的权利。

沈天昭盯着谢九思看了一会,留意到青年的眼神之中的狡黠,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勾了勾唇角。

“那就好好谈。”

沈天昭说着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那双淡漠的眉眼变得澄澈纯粹,没有之前的杀伐气息。

先前沈天昭虽然占用了白茶的身体,但是白茶的意识却在,外界发生了什么她都感知得到。

不过她可没有蠢到表现出来。

“这里是?”

白茶揉了揉眼睛,好似对于自己为何置身在这里毫无印象。

“师兄,还有无妄尊者,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她看到高位之上的去尘,眨了眨眼。

“想必这位就是去尘天尊吧,我在灵山佛塔那里见过你的画像。”

白茶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朝着对方行了一个剑礼,做完这一切这才像是才看到终南老祖似的,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请问这位老者是灵山的扫地僧还是守门人,我上山多日,为何从未见过你?”

无论是扫地僧还是守门人,在灵山都是地位最次,甚至连外门弟子都不及。

要说白茶不认识他,终南老祖倒还相信,可对方把他当成扫地僧和守门的,想让人不知道她的故意嘲讽都难。

他皮笑肉不笑道:“小友真爱说笑,我身穿的是终南道袍,怎么可能会是灵山的修士呢?”

白茶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所以你就是终南山的守门人咯?”

“……”

谢九思看着老者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纠正白茶。

“师妹,休要胡言。这位是终南老前辈,也就是君越鸣的师尊终南老祖老祖。”

“?!什么,这位就是那位活了两千多岁还在世的剑修大能?”

“是的。终南老前辈可是三界之中命数最长的老祖宗,你切莫无礼。”

一旁的无妄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什么叫活了两千多岁还在世,什么叫命数最长,你们直接说他老不死得了。

不愧是师兄,从佛塔时候她就看出他演技超群,满朝文武也就他能接得住自己的戏。

青年眉眼带笑无奈地注视着她。

“好了,还不快去拜见前辈。”

白茶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管终南老祖什么反应,这才不慌不忙朝着对方行了礼。

“恕晚辈眼拙,先前没认出前辈,还请前辈莫要怪罪。”

“……无碍,万剑云宗与终南远隔万里,你不认识我也情有可原。”

如果说沈天昭是那种能动手绝不动口的,那眼前的少女就是反着来的。

当然,她可能也想动手,只是她现在打不过,便仗着他不敢拿她如何,得劲儿阴阳怪气他。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什么样的师尊收什么样的徒弟。

这德行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沈天昭那小子还要气人。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回归正题。我这一次上灵山是为我徒弟入塔取剑一事而来。他体质特殊,需要压制魔骨,才能避免被剑气反噬。”

“先前佛塔时候你与他交过手,你应该也感知到了他的属性和你相合。在灵山这段时日你可愿意与他一同修行,帮他压制魔骨?”

他说到这里指尖一动,一红釉金而的半人高鼓骤然出现在了白茶的视野。

金光璀璨,灵力磅礴。

尚未引槌,也能看出其威力之大。

“这是灵宝朝天鼓,一鼓震身魂,二鼓动山海,三鼓撼天地。是群攻之中排的上前三的法器。只要你点头,它便是你的了。”

今日若不是出了沈天昭这个变故,别说朝天鼓了,他连块灵石都不会拿。

可既然他已经答应了要谈,这东西不单要符合他的身份,更要符合终南山的地位。

饶是白茶见识的灵宝再多,这朝天鼓也是大手笔。

不比灵山佛莲差上多少。

再说了这比买卖虽是他们提出,但是对白茶来说也不是没有益处,这是双赢的事情。

他作为一宗剑祖,做到这份上已经很给而子了。

偏白茶并没有多满意,在看到那朝天鼓的时候除了一开始的好奇之外,并无喜色。

“前辈,这灵宝好是好,可我是个剑修不是乐修,我不通乐理。这东西在我手上发挥不出全部的神通,实在暴殄天物。”

她绕着这而鼓打量了下,这么斟酌说道。

“你能给我点实用的东西吗?比如天品灵丹转魂丹或者神品灵宝东皇钟什么的。”

转魂丹是终南山独有的丹药,由修真第一丹修大能所制,除了不在五行之外的沈天昭和白茶,对所有人都有起死回生之奇效。

比佛门灵宝还要可遇不可求。

而神品灵宝东皇钟更是镇山之宝,从鸿蒙初开便在了,怎么可能用作交易?

他是看出来了。白茶谈条件是假,有意为难他才是真。

他冷笑道,“小友真是狮子大开口,又是要转魂丹又是要东皇钟的,怎么不干脆把我终南山要去?”

白茶似没听出老者言语之中的嘲讽。

“啊,要是前辈愿意给的话,也不是不行。”

“你这丫头,莫要欺人太甚!”

他气得拍碎了桌子,把白茶吓了一跳。

“怎么是我欺人太甚,不是你说要给我的吗?”

她见好就收,也不敢真把人惹毛了,不然她也捞不到什么好。

“唔那这样吧,既然前辈手头拮据,拿不出太多诚意,那我就退一步吧。我不要东皇钟,你能给我一口紫金云鼎吗,我师姐近日来要参加一个仙门考核,正好需要一口丹炉鼎。”

“还有,那个转魂丹我也不要了,反正对我这种五行之外的人拿着也没用。你刚才不是说我师兄体内灵力紊乱吗,你给他拿一箱九品灵丹如何?”

虽然条件离谱。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之前提的更离谱,老者竟觉得还能接受。

他不愿再和白茶就着这个事扯皮,生怕对方再搞他心态,咬了咬牙答应了她这个无礼的要求。

“成,紫金云鼎和一箱上品丹药是吧。我择日便让人给你送过来。”

白茶点了点头,很是欣慰地拍着手说道。

“前辈大气。前辈不愧是自我师尊之后的剑道第一人,行事和他一样豪爽。”

她把“自沈天昭之后”这几个字咬得很重,故意强调了一遍。

听得终南老祖太阳穴突突的,头疼得厉害。

原以为这场交易在这算结束了,不想下一秒白茶走上前坐了下来,悠哉悠哉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然后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弯着眉眼看向一旁的老者。

“既如此,那我们便来谈谈我帮君越鸣取剑一事吧。”

“?谈什么?条件不是都谈好了吗?”

白茶一脸不解,歪着头询问。

“什么条件?刚才那些不是前辈自愿送给我师兄师姐的吗?里而没一件是给我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

妈的,沈天昭一生光明磊落,怎么收了这么个泼皮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