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前给她说了,这泡多久取决于有没有遇上什么幻境。
若是被幻境所困道心不稳,就得多泡几日,直到心如明镜所见非虚为实。
可她不仅没看到什么幻境,也没有任何不适,按理说应该是不需要再继续泡下去。
要是别人突然这么说白茶会有些疑惑,只是这对象变成了谢九思她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见少女答应得格外干脆,谢九思一愣。
尽管谢九思的本意是想再看看白茶除了沈天昭,会不会在幻境里看到自己。
然而此话一出,他才意识到不妥当。
入七情池的大多是那些六根不净,杂念颇多的修者,白茶安然无恙的出来本来是好事,结果他下一秒又问她能不能明日再去一次。
正在他思索着如何解释才不会让白茶误会的时候,谁知少女直接应了下来。
见她没反应过来,谢九思解释道。“你前脚刚出了七情池,我后脚又让你再去一次,这和质疑你道心不稳没什么区别。”
她皱了皱眉,对于谢九思这话很是不满。
“师兄你既然让我再去一次肯定是为我着想,那人戾气那般重,以防万一再去稳稳道心百利无一害。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谢九思留意着白茶的神情,见她似乎真的毫不在意,心下既庆幸她是个粗神经,又觉着她太单纯,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纵使如此,你也应该先问问原由。”
修者的言行受制于天,这也是为什么修者少有会做出承诺。
白茶这样问也不问就答应了,若是对方没存什么坏心还好,若存了坏心,她这般贸然承诺,很容易为自身招致祸端。
明白了谢九思言下之意的白茶抱着手臂哼唧了一声,明黄色的衣衫映照着月光,衬得她的眉眼灵动狡黠。
“我知道修道之人就忌讳惹因果,凡是许诺都得斟酌斟酌再斟酌。对旁人,无亲无故之人自然得要留个心眼。可师兄又不是旁人。”
“我不想和你事事算得那般分明。你有所求我便应,正如你对我一样。”
“我不怕沾染上师兄的因果。”
都说凤族表达感情的方式直白热烈,可谢九思却是个异类。
可能是因为他从未化形过,又或者是性子更像卫芳洲,他面皮薄,为人处世多委婉。
饶是知道白茶并没有别的意思,却也还是被她最后一句话给弄得险些没握住剑。
自古以来唯有道侣因果纠缠,白首不离。
白茶说不怕染上他的因果,就和要与他牵扯一生没什么区别。
“……胡闹。”
“都自顾不暇了,还管什么旁人因果。”
“我没胡闹,师兄我……?!”
白茶刚反驳一半,谢九思怕她再语出惊人,一个禁言咒过来打断了她的虎狼之词。
“也不许胡说。”
青年见白茶不满地瞪着他,那眸子映照着月光清晰映照着他有些闪躲的神色。
他用手背遮挡了下脸,避开白茶的视线。
见她还哼哼唧唧抗议着,谢九思不知是羞还是恼,有些赌气地说道。
“……还有,明日我有事,你自己上佛塔。”
说完这话,也不等白茶什么反应。
伴随着一阵夜风拂过,青年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视野。
白茶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一个瞬身,逃也似的离开后一脸莫名。
半晌,术法时效已过,她这才闷闷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都说了你不是旁人啊。”
……
尽管昨晚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隔天白茶还是老老实实去七情池又泡了一次。
然而这一次她从七情池出来的时候谢九思没有像昨日一样在外面等着她。
“什么嘛,不是只说不陪我上佛塔吗,结果连等都不等我了……”
白茶不满地抱怨了一句,用脚踢开了一颗小石子。
想到昨夜谢九思匆匆离开的身影,好像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停留的样子,她心下一慌。
“等等,该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可是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找谢九思问问清楚,一个黄褐色身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无妄尊者。”
无妄见只有白茶一人,又想起昨日好端端不睡觉,大晚上跑去竹林练剑的青年。
“你们闹矛盾了?”
你们?
白茶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和谢九思。
“……应该没有。”
昨天那个情况是有些微妙,但是应该还不至于到生出矛盾的程度。
“没有就好。”
无妄听到这话眼皮跳了下,两人这矛盾来的太巧,正好是白茶从七情池出来当日。实在不难让他多想。
“对了,冒昧问一句,昨日你可有在七情池里看见我?”
她猛地抬头看去,“尊者来过?”
白茶一脸震惊,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佛修”的眼神,无妄沉默了一瞬。
“……别多想,我就是随口一问。”
见她这个反应应当是没有,那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看来这根骨是保住了。
无妄松了口气,想起了正事。
“天斩和入坤刚从剑冢出来戾气太重,我将它们先放入了佛莲池中去去戾气。”
“你既在七情池中未生幻象,一会便随我入塔吧。”
灵山虽有佛塔三千,唯有金顶三处浮屠有驱邪祟散魔气的佛光。
像白茶这种只是单纯受到魔气侵蚀的修者入塔时候只在三重之下,三重上至七级处才是那些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之人待的地方。
和万剑云宗的九重剑阁是一个道理,越往上走佛光越甚。
无妄倒是不担心白茶承受不住佛光度化,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昨日他试过她的道心,其实以白茶的情况并不需要入七情池。
只是这段时日因为入境取剑的弟子众多,其中不乏有不少和白茶一样不慎受到魔气侵蚀而上灵山的情况。
修为相差太大的话,强者会收敛气息,前者就算身有魔气,于后者来说也是微不足道,其影响更是微乎其微。
可若是修为相当的话情况反之,两者互相压制,魔气失控,很容易大打出手。
而白茶和他们大都修为相当,为了以防万一,这才让她去了一趟七情池。
这是其一,其二是因为终南老祖的小徒弟也在前日上了灵山。
“他比你早来几日,一上山便入了佛塔。不过和你的情况不同,他不是入境受到魔气侵蚀的,而是他本身问题导致。”
无妄对此只点到即止,并未多说。
“你到时入佛塔时候最好避开他一些。”
白茶听后颇为惊讶,“他被魔气侵蚀得很严重吗?”
严重到竟然要刻意避开的程度。
“不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是君越鸣的体质和天赋有些特殊。”
无妄口中所说的君越鸣正是那少年。
其实不只是这个原因。
他们两个是没什么仇怨,偏他们师尊不大对付,准确来说是沈天昭单方面不喜那终南老祖。
和沈天昭一步登天的天赋流不同,终南山那位老祖两千有余,在前者两百岁步入太虚境的时候,后者也至太虚。
后来他渡飞升劫时,对方堪堪太虚中期。
如今距离沈天昭身消道陨这五百年里,去尘这个小辈都到了太虚境了,他竟还停滞于中期。
有人说他只是单纯悟性太低,难以突破,也有人他是心怀苍生,故意压制着修为,不愿飞升。
这些无妄无所查证,唯有一点,就算这终南老祖是故意压了修为,也不是为了苍生。
不然当年神魔大战之时,以身祭剑的也不会是沈天昭一人。
大约是沈天昭觉着对方道貌岸然,假清高,又或是两人单纯三观不合,总之他还在世的时候和终南山闹得很不愉快,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那终南老祖如何看沈天昭的无妄不知道,不过即使不讨厌也不会有多好的感观。
这种不好不坏的因果,在佛门里称之为“平缘”,而平缘没定性,更容易生变故。
因此无妄觉着白茶最好还是不要和君越鸣接触为好。
……
无妄嘱咐了几句之后,便带着白茶入了佛塔。
和前两日上灵山时候一样,因为身上沾染了魔气,她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被佛光给摁在了原地。
甚至比之前还要难受。
等到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逼仄的威压,这才看清楚了佛塔之中的样子。
和剑阁晦暗无光的环境不同,里头佛光普照,宛若白昼。
白茶所在的佛塔是第三重,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仙门弟子在内,估摸着不下三十人。
在佛光之中隐约有黑雾从他们身上渗出,她的承受能力还算好的,只在入塔时候才疼得闷哼了一声,其他人又是哭喊又是痛得在地上打滚的。
她记着无妄之前的提醒,说那些情绪波动越大的越是濒临失控,很容易动手伤人。
白茶观察了下周围,找了个动静小的,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下打坐。
不想刚一坐下,一个粉衣少女气喘吁吁小跑着到了她面前。
“抱歉,我实在被他们鬼叫得受不了,不介意的话我能坐你旁边吗?”
“啊当然可以。”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挪了下位置,对方道了声谢后挨着白茶坐下。
少女模样娇俏,眉眼灵动,一靠近白茶就嗅到了一缕清浅的桃花香气。
“道友可是桃源的弟子?”
对于白茶猜到她的身份她并不觉得意外,一来她也没可以隐瞒,二来着粉衣的不是合欢宗的便是桃源,她身上有桃枝,香味散出去想不让人知道都难。
“对,也是今年入境择剑的弟子的之一,我叫苏桃。你呢?”
“我叫白茶。”
苏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看你和我年岁相当的样子,估计也是刚从无量之地出来的吧。”
“唉,我们也是够倒霉的,要是换作前几年肯定能安然无恙出来,谁知道万剑云宗那个沈剑仙的徒弟今年也入境来取剑,把我们这群人折腾得够呛。”
白茶本来不想要搭话的,听到这里一脸莫名,“这和我……她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整个修真界都传开了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见白茶摇了摇头,苏桃解释道。
“就前几日沈剑仙那徒弟入境取剑,取走了天斩不说,还把之下镇压它的另一把神兵也取走了。神兵移位,没了压制,整个剑冢的剑气肆虐横行,搅动得天翻地覆。我也是在那时候被剑气给卷到了一处魔修秘境,这才被魔气给侵蚀了。”
“不仅是我,就拿那边那个大块头来说,他也是这次的受害者之一。好不容易取到了本命灵器,结果灵器也染上了魔气,要不是他入灵山及时,不然灵器就被反噬成魔器了。你说是不是很可恶?”
白茶在取走天斩和入坤的时候谢九思临走前提醒过御飞流,说封印松动,让他们尽快择剑离开。
她只以为影响的是取剑的那座剑山,不想整个无量之地竟都受到了牵连。
“……嗯,那是挺可恶的。”
白茶庆幸自己刚才留了个心眼,没自报家门,不然她可能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怕说多错多,见对方一脸愤慨,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白茶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之前进来的时候就想问了,那边那几个人身上并未和我们一样有魔气渗出,他们为何也在佛塔之中?”
苏桃顺着白茶的视线看去,见那几个弟子鬼哭狼嚎的样子皱了皱眉。
“你说他们啊,他们只是单纯的道心不稳。”
“一般来说佛塔只让那些被魔气妖气侵蚀的修者进入,以佛光祛除戾气。这种道心不稳的去七情池泡上个几日也就差不多了,偏有的因此生了执念,执念一出就易出心魔。这种情况七情池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白茶惊了,不为别的,执念和心魔这种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
就算她如今因旁的事乱了道心,等成心魔少说也得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不是,你会不会搞错了啊?那几个人看上去和咱们一般年纪,怎么可能不到双十就有生出心魔的迹象?”
“可事实就是如此。”
苏桃无奈耸了耸肩,而后往那个角落里两眼放空,一副生无可恋的少年方向微抬了下下颌。
“不信的话你仔细听听他嘴里念念有词的在说什么?”
白茶之前没注意,对方这么提起她才引灵力放大五感去听。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他在背菜单?”
“没错,他的执念就是吃。我听他们说在未入道之前这人是人间的一个难民,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估计是饿怕了,哪怕之后辟谷了也每日会食几碗灵米。”
苏桃是仙门出身,对饥饱没什么概念,提起时候也多是同情唏嘘居多。
而白茶不同,她入道时候还没学会辟谷,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当时她一天不吃饭就抓耳挠腮的了,何况是流离失所之人。
一月,一年,甚至十年如一日的这般挨饿下去,就算生出执念再正常不过。
她心下闷闷的,得知了那人背菜品的原由后不想再听下去,打算将灵力撤回。
不想他旁边一个女修也在喃喃说着“馋”“想要”之类的字眼。
白茶问道,“她的执念也是口腹之欲吗?”
和面对少年的可怜遭遇的不忍不同,苏桃看向那合欢宗女修时候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她不是。”
“那她嘴上说着馋什么?”
“馋人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