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chapter 96

对人类来说,病来如山倒,对人鱼亦是如此。

只不过白简的表现不太明显,斯悦下楼去看他时,他正抖开了一份报纸,手边放着茶和水果,听见身后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斯悦,眉心收拢,“你需要休息。”白简说道。

斯悦刚度过转换期,身体肯定很虚弱,哪怕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白简能察觉到,从对方的呼吸心跳与体温,甚至说话的气息,他们是伴侣。

斯悦走到他旁边坐下,“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斯悦伸手摸了摸白简的额头,“书上说,人鱼体温达到三十二度以上就是发热,你多高?”他当初学人鱼专业,算是一时意气,也算是因为被白简救了,所以想要了解这个群体,没想到如今还真能派上用场。

李韧在旁边答道:“345。”

不是高烧,但对人鱼来说,依旧是很严重的。

他们课程不多,就是因为人鱼疾病不多,人鱼一般不生病,要是生病,高低得在医院住上几天,不可能像人类一样,不严重的话,吃点药自己也能好。

李韧给白简吊上液体,斯悦站在旁边,看着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液体,忽然说道:“你们研究员都会很多技能?”

李韧如今不是很敢直视斯悦,就像他不敢直视白简一样,“当然,不然怎么当得上研究员?”

白简捏了捏斯悦的手腕,抬眼问道:“休息两天,准备回学校上课?”

斯悦低下头,“我身上的味道,你们人鱼那么敏感”

白简眉眼间有明显的疲意,李韧代替斯悦解释,“您依赖于白简先生转换,所以您身上的味道和白简先生的味道是差不多的,关于您担心显露人鱼特征这件事情,所有和人鱼在一起时间太长太亲密的人类,都会被受到轻微影响,只不过是短期的。”

李韧说得很含蓄,斯悦能理解,就拿郑须臾和尹芽举例,他们无从得知浸泡法,不过因为长久的身体接触,郑须臾可能会受到尹芽的轻微影响,偶尔在某个部位露出一两片鱼鳞,或者瞳色短暂变得和伴侣一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没有人会将斯悦已被转换成人鱼这件事情上想。

人鱼越强大,伴侣所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之前还出现过一个人类因为沉迷于和人鱼doi,牙齿莫名变尖了,那时候大家欣喜若狂,以为这就是变成人鱼,获得长寿的途径。

后来抽血化验,发现人类基因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与改变,而出现过特征的人类,在研究所呆了几天之后,尖牙也逐渐消失,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斯悦不能一直呆在家里,天高海阔,他应该去外面。

斯悦从桌子上抓了一个苹果,很大一只,他三口咬掉,果核都没剩下,擦手时,摸到桌子上的一个硬物。

冰凉,潮湿。

斯悦拿到手里,是一片鱼鳞,银色的。

在场除了白简,没有人是银色的鱼鳞。

斯悦举着鱼鳞,看看白简,看看李韧。

李韧摘下口罩,“是从白简先生手臂上褪下来的,不过你不用担心,等烧退下就会好。”

斯悦只见过白鹭褪鳞,那是将死的人鱼才会出现的情况。

白简捏了捏斯悦的脸,“我没事,你是不是又饿了?”

白简褪鳞不仅是因为发热,更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供给斯悦转换所需要的一切,斯悦成长了,他会进入一段短暂的虚弱期,这无可避免。

斯悦被白简哄着跑去厨房又吃了一大碗面。

白鹭在他对面眨着眼睛。

“干嘛?”斯悦放下筷子,问白鹭。

白鹭,“看你好看。”

“”

“玛丽苏电视剧也要少看。”

“嗷。”

-

斯悦到底年轻,在第二天复测时,他体内发出的反馈就全部稳定为正,但为了保险,他仍戴了一枚24小时监测生命体征的手环,还要上电池的那种。

看李韧抠电池抠得一脑门汗,斯悦托着脸笑,“你们研究所没有更高级一点的设备?”

“你懂什么?”李韧下意识地说。

说完发觉自己态度好像不行,看了一眼斯悦,看见斯悦神色没有任何异常才松了口气,换做有些了不得的人鱼,这种话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被冒犯,脾气不好的抬手可能就是一耳光,再狠点的就是私底下给他穿小鞋。

“这是从国外进口的,我们研究所自己就没浪费时间再去研究另外的,上电池也挺好的,还能下。”

这不废话谁不知道电池上了还能下?

李韧将手环给斯悦戴上,手腕上几片白色的鱼鳞若隐若现,李韧呼吸一窒,移开视线,白色的人鱼除了斯悦,再没有别人了,李韧能在斯悦身上感觉到白简之前所说的那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不是x吸引力,是不管雌雄都无法抗拒的美好气息。

这很正常,李韧对此有自己的理解,人类不也有男女通杀的脸,人鱼不用面容分美丑,他们以尾巴论颜值,白色是最浅的颜色,于是斯悦就是不可多得的绝色。

而白简所说的什么人鱼神明,李韧没经历过,所以不是很懂。

白简这次算是大病一场,发烧一个多星期,斯悦在白简病好之后才去学校。

白简亲自送他去的学校。

斯悦抱着许久没碰过的书包,有些不太自在,“我不想上课。”

“为什么?”

“课程太简单,我已经自学到大三,跟着他们上课只是浪费时间。”跟着白简学习的效率是在学校上课效率的十倍,倒不是老师教得不好,而是老师有自己的课程安排,要照顾到所有学生,人鱼的医学课程也并不多。

白简车速不快,他瞥了一眼旁边平静地叙述自己不想上学的原因的斯悦,“我不能让学校直接给你发学位证书。”

斯悦没想使用什么特权,他点头,“我明白,我早点把学分都修满,直接保研吧。”

白简笑了声,“你说保研就保研?”

“嗯。”

白简手指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敲了几下,缓缓道:“这样,我去和学校商量,让你在家学习,但是会参加学校各项比赛和考试,合格标准不变,所有要求和在校学生相同。”

斯悦一口答应,“好。”

程珏知道斯悦以后都不来学校上课了的时候,激动得一个视频就打了过来。

[太好了吧!]

斯悦看着陈叔从书房拖出来的一摞摞专业书,回过头来回答程珏,“也不是很好,我申请了研究所的实习,我问过辅导员,他说研究所的盖章也算平时成绩分,实习证明也算数,相当于我要一边实习一边自学。”

程珏的表情立马垮了下来,“啊,那有钱也不能为所欲为嘛。”

“”斯悦戳着屏幕,“当然不能。”

“说起研究所,我和你讲嗷,我们之前见习的那个三所,它没了!!!”程珏表情惊恐,“就前段时间,我睡个觉醒来,看见学校发的公告,还把我抓去抽了血,做了体检,不让我去学校,我现在还在家休息呢,辅导员说要在家观察一个月,不能出门。”程珏把手腕抬起来,他手上有一个监控仪,不是人鱼学院的,是zf的,只要他走出家门,就会被动报警。

“艹,”斯悦大概能猜到原因,所有与三所有来往的人,应该都被抓起来做过检查,因为程珏之前在三所见习过,所以他也不能例外,“可能是违反了什么规定吧。”斯悦清楚根本原因不能告知任何人。

“不仅是三所,凡西教授你还记得吗?他辞职了,不再在医学院授课,他家人说他身体不好,送到了国外的疗养院休养。”程珏很崇拜凡西,他为凡西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

凡西斯悦知道的是,对方是始祖的忠仆,以死明志。

但为了不引起混乱,也是因为凡西这些年的确为人类,为人鱼做过不小的贡献,所以还是会有人愿意给他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嗯,好担心他。”斯悦附和着程珏。

“对啊对啊,”程珏疯狂点头,终于有人可以倾诉了,不过他的话题跳跃,立马又问,“宝,你说你要去研究所实习,你要去哪个研究所啊?”

“七所?还是五六所?”

“六所最近在研究苞米,研究出了一种粉色的可以做景观植物的苞米,不能吃,笑死了。”

斯悦回答:“白简的研究所。”

程珏的笑声猛然止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

“白简的研究所。”斯悦重复。

片刻后,程珏把脸凑到镜头上给了一个响亮的啵,“你和他说说,我以后实习,也能去白简先生的研究所不,听说他们研究所实习生是有工资的,其他研究所没有,还要每年倒给研究所交三万学费。”

斯悦刚准备点头,又停住了,“我回头问问他。”

程珏为了表达感谢,许诺明天让同城给他送他妈做的泡海鲜,酸辣味儿的,斯悦伪作淡定点头,实际上耳后的鳞片都馋出来了。

医学生不能少了实习这一环,不然无法顺利毕业。

反正斯悦最后也要进研究所工作的,早晚都是一样,虽然说是实习,但如果实习期能过,他以后可以一边读研一边工作。

白简没问他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进公司,做生意,或者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奢侈挥霍,白简可以给他提供这样的生活,只要是斯悦想要的生活,白简都可以提供。

斯悦也没有提过这种假设和猜想,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呆在家里当谁的雀,当谁的鸟,软饭可以吃,但人是有尊严的,适当吃点就好,不要吃太多,伤胃。

他喜欢丰富多彩的生活。

-

斯悦去研究所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周阳阳提前在他的隔离室中表达了对他的热烈欢迎。

“你可赶紧点吧,我快无聊死了。”

斯悦翻着自己收到的邮件,慢悠悠说道:“你在b栋实验楼,我实习的单位在c栋,跟着李韧,不是一个实验组。”

“”

“你走个后门不行?”

“萧暗是人类,李韧是人鱼,而且李韧参与了转换的过程,我跟着他比较安全。”斯悦咬着叉子,“行了,我有空会去看你的,快死的那个都没你事多。”

快死的是江识意。

他生命早就进入了倒计时。

白鹭觉得斯悦现在变脸比以前厉害多了,一会笑一会不笑,怪吓人的。

他把自己碗里的虾撇到斯悦盘子里,“喏,给你吃,别生气了。”

斯悦不是生气,他只是惋惜江识意而已。

斯悦耳后显出几片白色的鱼鳞,虽然体内基因稳定,不会出现危及生命的大问题,但鳞片这些,几乎完全不受斯悦控制,这倒不是因为转换,而是因为年纪小的人鱼都这般,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完全受情绪和人鱼的天性所控。

斯悦也习惯了,他把虾丢到嘴里,白鹭又给他撇一只,斯悦吃了,白鹭又撇,莫名在投喂斯悦的过程中找到了快乐的感觉。

白简放下刀叉,看了两人一眼,视线最后落在斯悦身上,“阿悦,你是小狗吗?”

“”

斯悦朝白鹭看过去,白鹭吓得打了一个饱嗝。

林姨给斯悦和白鹭各自倒了果汁,低声道:“下午小野少爷来了电话,他说晚上他会回家,接白鹭小少爷去他那里住。”

白简还没说话,白鹭就高喊,“我不去!”

斯悦看向林姨,“为什么?”

林姨张嘴正要回答,黑色商务车驶进院落,车灯随之照进餐厅,有些刺眼。

白原野和经纪人一起来的,他经纪人在车内,他下了车,不算热的天,又是晚上,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戴着一顶鸭舌帽,在门口换了鞋,穿过长廊走到餐厅,摘下帽子,“哥。”他叫的是白简。

又看向下一个应该打招呼的人,对上斯悦的眼睛,他脖子仿佛被扼住,这种感觉无法言喻,与他初次见白简时的感觉是一样的,如果外面的人也见过还不懂收敛气息的白简,他们就一定能知道,现在的斯悦,不是简单的被影响了那么简单。

他是白简,白简亦是他。

他叫不出来那声嫂子了。

噎了几秒钟,他才看向白鹭,“对不起。”

白鹭不明白白原野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白简膝盖上摊开一本书,他未抬眼,语气温和,“白鹭去你那边的确比较好,他现在可以离开水,你们感情好,你下半年没有什么行程,可以多陪伴他。”

白原野红着眼睛,点了头,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白鹭时日不多,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一年、两年,他要将以后有限的、不确定的短暂时间过成一辈子才好。

白鹭不明所以。

直到被白原野拽着胳膊拖走,他抱住斯悦,“我不走。”

白原野对上斯悦平静的视线,差点就松开了白鹭,下一秒,斯悦拍拍白鹭的头,“夏天的时候,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冲浪,怎么样?”

白鹭立刻就点头,“好!”

但他又眼巴巴地去看白简,哪怕平时他和白简并不亲近,白简太聪明,智商高,他是家里的智商盆地,身体素质盆地,食量高地,没人会喜欢一个只知道吃的饭桶,所以他从来没有怨过他哥。

白简放下书,倾身过去,摸了摸白鹭的发好,让他带你出去玩。”

斯悦喝了口果汁,看着白简,其实虽然人鱼对除了伴侣以外的人没什么感情,但他们还是知道谁重要,谁不重要,住在一起这么多年,白简对白鹭不可能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但在遇见斯悦之前,他拥有着那样漫长的永生,他的情感的确需要控制,在乎的人太多,当他们一个又一个分别离开这个世界时,哪怕是白简,可能也无法承受。

一次两次,一个两个,还能不受刺激,可是一百次,一千次,一百个,一千个,普通人失去一次父母就能觉得天塌地陷,而白简要失去千万次好友与在乎的人。

上天在给予的同时,一定会有所缺憾。

人鱼的长寿,对无情无义者可能是幸运,但对心思敏感的人鱼来说,就是莫大的折磨,因为在两个物种共同生活的世界中,人鱼不可能只与人鱼交往,他们会有人类挚友,而人类的寿命与他们相比,那样短,身体又那样脆弱。

每年人鱼的zs率是超过人类三倍的。

白鹭跟在白原野身后离开了,他不知道,陈叔早就收拾好了他的行李,包括他爱吃的零食,还把注意事项都写了许多纸条塞在行李箱内。

几个助理下来拖白鹭的行李,白鹭自己也跟着帮忙,还顺便对陈叔说:“我放假就回来。”他以为是和斯悦一样,早九晚五,周末双休。

陈叔西装革履站在主屋门口,看着白鹭在车上对他挥手说拜拜,他像往常一样露出慈祥的笑,只是有些僵硬,眼镜镜片挡住了他的泪光。

直到商务车匆匆来,又匆匆去,斯悦久久未能回神,心底有些怅然。

白简咳嗽了一声,示意他继续用饭,一边缓缓道:“这是我和小野,还有陈前商量过后做出的决定,小鹭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他在这座宅邸呆了三十多年,从小在这里长大,鲜少踏出这片,他想要的人生,不是这样的,所以最后的时间,他离开了这里,去做海鸟,做白鸽。

斯悦点头,“我理解。”

斯悦大口往嘴里塞着虾,他见陈叔红着眼睛走进来,对陈叔说道:“您去休息吧。”

陈叔像没听见一样。

斯悦看向白简。

白简坐在斯悦对面,语速轻缓,“我本来问陈前要不要和白鹭一起离开,但陈前拒绝了,他的家就是这里,他哪里也不去。”

斯悦也能理解。

他的外婆就是这样,家在哪里,根就在哪里,大部分老人都会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思想。

白简看着斯悦沉思,想了想,伸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过一份报告,推到斯悦面前,“这是昨天你的检查单,李韧今天下午传送过来的,上面的数据显示,你会在明天,或者后天进入交尾期,是假性的。”

斯悦听见交尾期三个字,差点把嘴里的果汁喷出来,他咳嗽得耳后鳞片都冒出来了。

“什么是假性\\交尾期?”斯悦问道。

白简视线从斯悦红润的唇上一扫而过,语气温和地为斯悦解答疑问,“是这样的,小人鱼在你这个年纪,激素不稳定,时高时低,也更加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如果有伴侣,那么也有一定的几率被伴侣所影响。”

“如果不是自发的交尾期,而是受外界各种因素所影响,就被称为假性\\交尾期。”

斯悦有点懵,“我为什么是假性的?我难道不是因为年轻?”

白简挑眉,“你是年轻,正是因为你年轻,所以受到了我的影响,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斯悦翻阅着看不懂报告单,上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他学习之路还很漫长,“如果进入假性的交尾期,会怎样?”

前段时间的周文宵,刺激到他,让他进入了自发性的交尾期,那种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感觉,那种急需伴侣安抚的感觉,失去理智,斯悦不想再体会了,太难受了。

而且,白简又不是什么好人,他一把年纪,早就没有什么交尾期不交尾期了,如果自己到了那个时期,指不定要被怎么欺负。

斯悦打量审视着白简的表情,虽然温和,虽然一如既往的包容,一如既往的风雅淡然与平静,可大概是因为两人现在相互依存,他们体内的基因出自一脉。

他能从中窥见人鱼的恶劣,阴暗,对伴侣的占有,把玩,坐等猎物自投罗网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