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我最后没能成功逃跑。

许仕林和他的姑姑把我留了下来。

龙女身份大概一时之间太难以说出口,她顺着我的话茬说了下去,喊我“捧珠姑娘”,说有事要和我讲,然后不由分说把我从台阶下拉了回去,和许仕林打过招呼,就推搡着我往门里走。

我十分茫然,满面疑惑,直到被这位“姑姑”推到了她的房间里。

她说她出嫁后的丈夫姓李,我可以称呼她为李夫人。

“真巧。”我扯起唇角笑笑。

这时我才想起来,这宅子门上挂着的匾似乎确实题着“李府”二字,只是我满脑子都是怎么和许仕林打招呼,没有细细去思考缘由。

现在想想,许仕林的蛇妖母亲被关押,父亲则背痛之下出家为僧,他没有去处,自然是由亲戚抚养,因而寄住在了姑姑家。

姑姑姓许,姑父姓李,所以他住的地方就是李府。

天底下姓李的可真多。

我想得出了神,情不自禁又想起另一个李,李夫人打断了我的思绪,焦急询问:

“姑娘真是龙女?”

“是。”我回答,“我是东海龙王之女。”

李夫人连忙对我俯身欲拜,我使出仙力,托住她:

“李夫人这是何意?”

“龙女大驾光临,想来一定和我那苦命的弟弟弟媳有关,”李夫人恳切地道,“不知道是不是神仙们大发慈悲,愿意宽恕素贞他们?”

我还没开口,她又接着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蛇妖白素贞的好,许仙与她如何恩爱,他们一人一妖结合生下来的孩子许仕林如何孤苦无依,双手合十地祈求我救白素贞出塔,让许家一家三口团圆。

听到这些话,我只能沉默,然后摇摇头。

“白素贞的命数自有定论,我插手不得。”我对李夫人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夫人,破局之法不在我身上,也不在天庭任何神仙或观音菩萨身上,全在许相公身上。具体如何,等时候到了,一切便分明了。”

李夫人刚才絮絮叨叨一番下来,恳切急迫得几乎都要掉眼泪了,乍一听到我这么说,眼泪倒是暂时止住,没有掉下来,但神情却仍然好不到哪里去。

她缓了一会儿,才“哎呀”一声,睁大了眼睛问我:“龙女的意思是,我那可怜的弟弟弟妹一家,有可能团聚?”

我摇摇头,一口咬定:“天机不可泄露,夫人还是别问了。”

李夫人焦虑地站起来,来回走动了一番,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猛然转头看向我,问:

“既然不是为了我弟妹来,龙女是为何前来?”

“我与许相公有缘。”我重复自己的说辞。

李夫人问:“这是何意?”

我遗憾地告诉她:“我父王听说了许家的事情,觉得许相公非常特别,前些时日,特地上天见了月老,将我的姻缘与许相公的姻缘用红线绑作一处。”

李夫人满脸惊色:“红线……一处?意思是?”

“月老不能随意给神仙牵线,”我接着解释,“但得到了亲眷允许,另一方又是凡人的话,这红线还是很好牵的。”

说到这里,我突然察觉出几分古怪来。

按道理说,父王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证过,红线已经结结实实缠好了,我与许仕林有缘。

月老红线非同一般,就算我不主动去找许仕林,应该也有机会和他遇上,他是凡人,应该见我第一眼就会被红线所左右,顺理成章和我在一起。

但现在的情况是我需要费尽心机见他,而他看上去对我十分疏离。

月老的红线现在不好使了?

还是因为许仕林是文曲星转世,红线对他的影响比对普通人的小?

想不通。

另一边,听了我话的李夫人则艰难地道:“你和仕林有红线……也就是说,你是要和仕林……”

“成亲。”我坦率地接下她说不出口的后两个字。

李夫人喘了口气,坐到了椅子上,靠着扶手,过了一会儿,嘴里开始碎碎念什么。

“许家祖坟冒青烟了,又是千年蛇妖又是龙女,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仕林平平安安就好,别出大事……”

她碎碎念了一阵,然后才想起来抬头看我,转眼对我道:

“龙女见谅,仕林的情况你也知道,他是弟弟托付给我,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指望他能娶到什么仙女龙女,我只希望他平凡普通地长大,没病没灾地度过这一生。你要是和他在一起,他要是重蹈了他爹的覆辙,该怎么办?”

我提醒她:“我不是蛇妖,龙族婚配不受天条约束,而且我修为高,法海奈何不了我。你不用担心这些。”

李夫人仍然紧锁眉头,一副不相信我的话的表情。

我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开解她,便没有再说。

李夫人最后还是摇摇头,语气坚定:“龙女还请三思,我们许家高攀不起这样的姻缘了。凡人还是要过凡人的日子。”

“他不是凡人,李夫人,”而我轻声回答,“他是文曲星下凡。”

李夫人这下彻底哑口无言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我看见她紧锁着眉头,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她笑了笑,笑容有点凄凉,“唐突了。”

那一刻,我奇迹般地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

我向来不擅长揣度他人心意,可李夫人满脸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你们神仙打架,干我们凡人何事?

弟媳是千年蛇妖,侄子是文曲星下凡,如今又招惹了一个东海龙女上门,她一定觉得平日里在庙中参拜的神仙都变廉价了吧。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那苦涩表情,我低下眼。

李夫人转身出了门,我跟着她一起往前厅方向走去。

就在远远能看见已经坐好的许仕林和哪吒的时候,李夫人突然意识到什么,放慢脚步,压低了声音,问我:

“仕林身边的那位小兄弟是……?”

“也是一位神仙,”我回答,“或许是奉了什么旨意下凡,特地来保护文曲星君吧。天庭的事,龙族不太了解。”

李夫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跟着她在另外两人面前站定,脊背挺得笔直,眼睛却一直本分地只守着眼前这一厘地,打定主意和哪吒保持距离。

李夫人没有和许仕林讲起我和哪吒的身份,也或许是她想要另找个机会讲。

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把我和哪吒当成普通客人招待了一番,请我们喝茶,接着问许仕林是怎么认识的哪吒,为什么会把他带回家来。

许仕林说哪吒就是他想要去讨教学问的李夫子的孙子,他在李夫子家附近遇见了妖怪,幸亏哪吒路过,帮他把妖怪打跑了。

“我从前只听说夫子府上有位武艺精湛的同辈,”说到这里,他还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今日见了李兄身手,才知道武艺精湛还是谦虚了。”

李夫人露出疑惑表情,斜睨我一眼,大概想问哪吒怎么会有凡人身份。

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抬头看了哪吒一眼,这才发现他正面色沉沉地盯着我,我一抬头,他就对我扯出一个没有一丝笑意的笑。

“哪里哪里,”他一边和我对视,一边随意地回应着夸赞,“都是些花拳绣腿罢了。”

两千年前他就能把我父王打得落花流水,如今说自己只会花拳绣腿……

我收回视线,不想评价。

哪吒其实性子偶尔有些恶劣,他说自己是凡人,大概是觉得方便,就随口冒名顶替了吧。

就像现在随口就说自己是花拳绣腿一样。

许仕林道:“说起来,李兄弟似乎和这位姑娘相识?”

“是啊,”哪吒坦然地微微抬起下巴,语气不知为何有些做作,好像故意在说这番话给谁听,“认识很多年了,差点就能定婚了。”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本来端着茶有些出神,他这话一说,我立即回过神来,睁大眼睛,重新看向他,满脑子的诧异,根本没有考虑到我捧茶杯的姿势变了。

李夫人好像叫了我几声,我没注意到,她急急从我手里端过茶,关切道:

“杯子都烫到手了!”

我迟钝的:“……啊。”

应完这一声,我才想起什么,转而对哪吒的话做出回答:

“对不起,李公子,从前我年少无知,给您添了麻烦……定婚之类的事当然是没有的,我爹年纪大了,现下就盼着我好好孝顺他,我也不想再给家里惹麻烦了,请您不要拿这些话来开玩笑,我从前如果有对不住您的地方,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当然,如果可以,我会尽力弥补从前不懂事的过错。”

“麻烦?”他不客气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麻烦?”

气氛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小声回答。

“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他却仍然气焰高涨。

许仕林和李夫人好像都有点尴尬。

我也觉得心提了起来,不知道说什么,讷讷无言半晌,偷偷揪着膝盖上的裙摆捏紧,再捏紧。

许仕林慌忙打圆场道:“李兄,你吓到捧珠姑娘了。”

“叫什么捧珠?”他这下连许仕林都不给好脸色了,声音冷冷的,“改个好听点的名字,就真以为能和之前的事一刀两断了,敖小三?”

后面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又低下了脑袋,衣裙已经皱巴巴的了。

许仕林这下语气也变重了:“李兄,欺辱女子,不是大丈夫所为。”

哪吒不说话了。

许仕林转过脸安慰我:

“敖姑娘,李兄虽然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我自小蒙受圣人之训,肯定不会偏心他,叫你在这里受委屈,你不要害怕。我和他相识时间或许不如你们二人相处时间长,可我能感觉出来,你们二位都不是坏人,如此针锋相对,必定是在彼此之间存了些误会,今日既然大家相逢有缘,不妨正好借此机会,将误会说开?”

安慰得很好,不愧是文曲星,三言两语地将事情梳理得这么好。

可惜应该没什么用。

我在他的劝慰下,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来,飞快扫过一眼他身后的哪吒,然后在哪吒看上去有点吓人的眼神里仓皇收回视线。

“多谢许公子,但是我和李公子之间……没什么误会。”我诚实地道,“我小时候贪玩,常去找他,结果差点把他害死。”

“我现下知道错了,”我接着道,“我爹送我去了山上修身养性,我再也不会贪玩调皮了,对不起……李公子。”

我自认为已经很诚恳了。

许仕林听完,呆了呆,表情几度变化,从“竟然还有这种事”、“真的差点死人吗“变成最后的“确定什么都要说出来吗”。

他大概也觉得这桩涉及“生死”问题的旧事有点棘手,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切入劝导,满脸纠结,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哪吒就在这时候“唰”一下站了起来,三两步就站到了我面前,来势汹汹。

他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印象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了,一见到他这副模样,我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尤其是注意到他的手动了动。

但他却在我往后缩的时候猛地攥紧了拳头,将那只手背到身后。

“好,贪玩、调皮。”我听见他充满怨气地问,“……你不如再直接点告诉我,你当初玩的是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又抬手,我捏紧裙角,他将一块木牌扔到了我身上,然后转身和许仕林抱了拳,扭头就走了。

我捡起牌子看了看,上面带着仙气,缠着几根断裂红线,刻着我的身份名字:【东海龙王三女敖丙】。

背面刻着两行字,一行是【姻缘之人】,一行被用利器粗暴刮花,看不清原貌。

我摸了摸那行刮痕,木牌像是有灵,自动复原,但终究还是没有显示出多余字眼,只是将刮痕变得平整,第二行的位置仍然一片空白。

我听说月老庙的姻缘树上就挂满了木牌。

天规不约束龙族,龙族在姻缘树的木牌上也有姓名。

两个木牌被同一根红线圈在一起,牌上就会多出对方的名字,表示结缘成功。

父王明明说他厚着脸皮去让月老给我行了便利,将我的木牌和文曲星转世绑在了一起,如今却单独被哪吒拆了下来。

他原来还在记恨我,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放下了过去,不想和我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的时候心情在在“我好土”和“真不错”之间反复横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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