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两岸,两侧槐杨夹道,葳蕤浓绿。
今晨换骑马服时,阮安的心情还有些紧张,待持着赤色马杖,骋马上场后,方觉霍平枭此前同她所言,却然不假。
只要她能稳稳当当地在马背坐定,像模像样地偶尔挥几下马杆,不对霍平枭和同队的边球员产生干扰,就丝毫都不会影响男人在赛场上的发挥。
除了衣色能够将两队区分,每匹大马的四只马蹄上,也都绑缚着不同颜色的束带。
太子一方为绯色,霍平枭所在的一方则为瑞紫色。
两侧的看台除却皇室成员、后宫妃嫔、还有朝廷命官以及他们的妻室官眷,周遭亦有几百员的北衙飞龙兵驻守其间。
两方的对峙逐渐胶着。
霎时间,平地骤起扬尘。
正应那句诗文,未拂地而还起,乍从空而倒回。
霍平枭坐于通体墨黑的大马,身姿矫健的俯身、回辔、侧身、转臂,击球的动作带着暴烈之势,譬若雷霆闪电。*
只要挥杖,就是百发百中。
七月的骄阳烈日格外耀目,霍平枭侧颈上那条绵亘至肩的疤痕颇似狰狞厉龙,却难掩其俊美深邃的皮貌。
佩于他腰间的狼豕在随马骋跑时,将将作响,迎面朔风亦将他绑于发上的黯红长缨吹拂。
男人仪容赫奕,通身散着矜贵的冷傲之气,令人不可逼视,分明只是侯爵身份,更没穿华贵的冕服,无需外物衬托,却将在场所有王室子孙的风头强势地盖过。
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随意的一个淡漠眼神,尽带上位者的威压。
突然,霍平枭指骨分明的修长双手猛挥赤色长杆,“唰”一声划过劲风,杆花带着杀伐,锋芒尽显。
看台上。
皇帝看见太子一方的节节退败之势,心中不免有些震颤。
如果适逢乱世,没有强有力的政权执掌中原,像霍平枭这样的人,绝对会有许多能者投靠于他,并自甘为臣。
皇帝突然被一种深深的恐惧感笼罩。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极富领袖特质的年轻男子,手上又握着大骊几十万的兵权。
身为君主,如何能不忌惮?
可面对如今这局势,他不能,也没有办法去卸掉他手中的兵权。
但凡换个上将,军中就会生乱,霍平枭手底下的那几名大将也绝不会轻易听从别人的调令。
“咚——”一声。
身着窄绣罗襦,腰束银带的马场教乐将金锣敲响,高呵:“定北侯胜!”
两方的对战暂时告一段落。
李淑颖衣着华贵明丽,浓长的乌发绾成鸾凤髻,迎着刺目的日光,她眯了眯眼,看向不远处的定北侯夫妇。
霍平枭这人还真是倨傲嚣张,面对太子和她,也丝毫都不手软。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在打马球,而是即将要率大军冲锋陷阵,气势过于凶悍凌人。
两队击球的人数一样,都是七人。
但霍平枭那方实际上阵的人数,却只有四人。
另两个人明显被霍平枭派去随护着他的夫人,毕竟他夫人骑马的姿势还不娴熟。
霍平枭如此,仿佛要用实际行动,向旁人证明他对房氏有多么地宠爱。
宫人来到马前,为李淑颖递上手帕。
李淑颖接过后,为自己拭了拭面上的薄汗,她微微瞥首,看向坐于看台上的萧嫣。
萧嫣正用纤指紧紧地捏着团扇,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乘于赤色大马的阮安,面色流露出些微的难以置信。
在房氏上场前,她分明买通了御马官,在她的马鞍上动了手脚,一开始那大马在跑动时不会出问题。
到时,只要藏匿其中的铁钉钩入马腹,惊到大马,房氏绝对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可是有那两个边球员护在她身侧,房氏骑的马就难以大肆跑动,那枚钉子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萧嫣神情失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觉霍平枭好像往她这处瞥了一眼。
萧嫣的心跳蓦然一顿。
霍平枭看她的眼神很冰冷,似无温度。
男人逐渐收回了视线,萧嫣突然有种如坠冰窟的颤栗之感。
她眼眶泛红,看着霍平枭将阮安从马背上小心地搀扶下来,狠狠地咬了咬唇瓣,神情委屈至极,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萧崇从马背下来后,走到皇室的看台处。
看见自己的亲妹妹面色不快,萧崇循着她的视线往远处看去,也突地明白了萧嫣为何会如此难过。
遥遥望去,定北侯夫人的肌肤在日光的照射下,如羊脂玉般温腻又白皙。
女人若是能有这么白的一身肌肤,姿容就已是上乘,更不必说房氏的容貌虽无任何的攻击性,却当属绝色。
许是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又因着,阮安是霍平枭的女人,萧崇每次看见她,都会难以自抑地产生些邪祟的心思。
甚至想着,在他登基称帝后,一定要将霍平枭手中的兵权给卸了。
等将他处死后,他还要将他肤白貌美的夫人收入后宫,随意给她个位分,将她安顿,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萧崇身为兄长,也跟皇帝和皇后一样,平素对萧嫣这个幼妹极为宠爱,等将思绪回圜,便说道:“都来这儿了,也换上了骑马装,何必独自不悦?”
萧嫣没吭声,将头扭过一侧,一副被家人宠惯坏了的娇气模样。
萧崇又说:“走吧,趁着他们休息,沙地无人,孤带你跑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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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是只有上层贵族才玩得起的运动。
萧嫣固然是个性情娇气的,却也颇擅骑术,最终她被太子说服,准备放放风,在马场上跑几圈。
等被宫中的马奴搀扶上马背,萧嫣的心情依旧不快,便将手中持起的马鞭狠狠扬起,重重地往马腹抽去。
她驾了一声。
大马奔腾的速度突然加快,气势颇为飒爽,在场的许多官眷都纷纷称赞着萧嫣公主的英姿。
阮安回到宫人给她和霍平枭准备的看台坐定,也将视线看向策马扬鞭的萧嫣。
霍平枭没随着她一起过来,阮安刚要派白薇去寻他踪影,突觉耳垂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转身看去,霍平枭已然在她身旁坐定。
看台上铺着华贵的锦绣茵席,王公贵族和朝廷命官多数席地而坐时,坐姿普遍挺拔端正。
霍平枭却姿态慵懒地斜靠着一旁漆案,举手投足间未带颓丧和不端,反倒很显恣然不羁。
他这人,就算态度散漫,也有种稳坐中军帐,谈笑风生间,便可使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场。
阮安看向他时,男人亦微微瞥眼,看向她。
他嗓音低沉,突然赞许道:“今日在马场上表现的不错。”
阮安眨了眨眼,没料到他会突然夸她。
可她却觉得自己在马场上很丢人,还要被他派人护着,但萧嫣那样纯属的马术,她这辈子可能都学不来了。
她擅长的,只是捣弄那些草药罢了。
阮安微微抿唇,刚要开口同霍平枭说些什么,耳畔忽地听见一道极其尖锐的喊声——
“护驾!快护驾!”
“这马受了惊吓,公主要从马背摔下来了!”
“啊!”
阮安猛地回首,刚想去看看马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双眼却突地被男人用大手覆住,有温热的触感逐渐往她肌肤渗。
这时,霍平枭淡声开口:“萧嫣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太医已经赶过来了。”
他说的是萧嫣,而不是公主或殿下。
阮安嗯了一声,想将他的大手从眼前推开。
他覆着她眼睛的力道不易察觉地重了些,毫无松开的迹象。
阮安猜不透霍平枭的想法,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嫣的哭嚎声越来越大,听上去颇为瘆人。
哭声离看台的方向越来越近,阮安看不见,却能觉出萧嫣好似被宫人抬到了附近,其余官眷和妃嫔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阮安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这马鞍是不是出问题了,殿下的腿怎么还流血了?”
-“但是殿下流的血,怎么还是黑色的?”
阮安听见一旁命妇低声交谈的话语,得知萧嫣的伤势颇重。
及至萧嫣被宫人抬到曲江附近的殿宇后,霍平枭方才松开了她的眼睛。
“干净了。”
没来由地,霍平枭突然说了这三个字。
语气隐隐透着森然的寒意。
阮安的面色骤然一变,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这时,霍平枭垂下鸦睫。
男人侧脸的轮廓敛净分明,表情分明无波无澜,却莫名浸了丝残忍。
萧嫣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事,会不会是他动手做的?
从曲江回侯府的路上,阮安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想起适才的事,手心就往外渗着细密的薄汗。
偏身侧的男人还将她的手一直攥着,阮安想挣却挣不开。
觉出阮安的情绪有些不甚对劲,霍平枭突然欺近她脸,作势要去吻她的唇。
预判出她会避开,男人提前用手捏住她脆弱的下巴,往他方向扳去。
“怎么了?”
他低声问完,将冰冷且强势的吻印在她唇边,无奈轻叹:“突然跟我闹别扭。”
霍平枭身上的侵略感陡然加重了些,亲她的态势亦由适才的浅尝辄止,变成了充斥着占有欲的深吻,男人很有技巧地一下下吞含咬弄着她的唇瓣。
阮安无助地阖上双眼,任由他肆意地吻着她,意识有些迷离。
只觉得霍平枭这人霸道极了,单单只是吻她,就像是要将她吃进肚子里似的。
狭小的车厢内,不时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声。
半晌,霍平枭松开了怀里的姑娘,见她明澈的杏眼含了层水雾,却仍用大手扣着她纤细的腕骨。
“我说过。”
他嗓音沙哑,质感偏冷:“谁要是敢辱你欺你,我就会让他死。”
阮安的杏眼蓦然瞪大,心跳也猛地跳动了数下。
霍平枭突然靠近她耳,话音沉沉地又说:“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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