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村霸未婚夫

“啊——”

茅屋外传来唐祎的惨叫,声音格外刺耳:“爷的胳膊!爷的胳膊快断了!!!”

-“这茅屋外莫不是是遭鬼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大少爷…兴许我们真是撞见鬼了……”

-“还愣着做什么?那小村姑爷不尝了!快、快掩护着我赶紧逃!”

屋外,身手高超的北衙侍从皆身轻如燕,如鬼影般来去莫测,唐祎和其余人等被打得吱哇乱叫。

孙也则走到阮安身前,对着她挤眉弄眼,兴奋道:“阿姁,那军爷还是个侯爷呐。”

“看来这回,他绝对不会少给我们诊金。阿姁,你可得管他多要些银子,他可富贵着呢,一点都不缺钱。”

孙也沉浸在即将获得高昂诊金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出,阮安的神情显露了几分失落。

小姑娘很快敛去眉目间的异样,对着孙也和两个满脸讶然的小药童们命道:“你们继续回去抄医书,不许偷懒。”

茅屋外打斗的声音渐小,唐祎已和其余官兵抱头鼠窜地往山下疯逃。

霍平枭则和名唤杨纬的侍从在屋内单独议事。

阮安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霍平枭不仅有爵位在身,还是嘉州所在的剑南道的节度使。

几年前,大骊国由府兵制转为了募兵制,故而各个监察道的节度使不仅有兵权,还能管屯田、盐铁等行政事务,权势大到一度让长安的皇帝忌惮。

阮安知道的那些节度使,年岁基本上都过了而立,可霍平枭的年纪,明显才刚过双十。

仅凭在战场上的蛮勇,是绝不能这么年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阮安从男人的率领的军队就能看出,这人看似骄矜狂妄,心思却极其缜密,并不刚愎自用,而是有勇有谋。

男人不只是个悍勇的战将,还是颇具领袖气质的将领,训军也很有一套。他带出的大军,阵势密集紧凑,士卒镇静无哗,连击的鼓乐、鸣的金锣都极为严整齐密。

思及此,阮安在心中宽慰着自己。

虽然自己失了身,但她怎么也算是霍平枭的救命恩人,这番刘师爷和唐家大少爷暂时动不了她,她和孩子们是安全了。

这厢,阮安在茅屋的药堂给村民配药。

杨纬恭声道:“侯爷,属下已择好馆驿,您今夜就可下山安住。”

阮安拉开木屉,刚要拾捡草药,听罢这话,纤白的小手却僵在了半空。

霍平枭这是…要走了吗?

小姑娘侧颜恬静,神情低落地垂下眼帘,浓长的羽睫在她柔嫩的眼睑处落下积影。

阮安将那木屉慢慢推回,也想清楚了继任师娘朱氏,和刘师爷如此肆无忌惮的缘由。

两个药童的户籍还是没个着落,刘师爷在县里那些胥吏中又很有地位,在将来还是会阻她的路子。

等霍平枭走后,她依旧要独自面对这些事。

所以哪怕不要诊金,她也得在颇有权势的霍平枭走前,求他帮她将这些事解决。

刚要起身去寻霍平枭,却听男人熟悉且低沉的声音略带倦淡,回杨纬道:“不必了,在山中养伤更方便。”

姑娘颇为凌乱的心绪,暂被男人的这声不必安抚,近来一直悬而不决的事,也终于有了决断。

那日的意外,她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她的身份是村籍平民,霍平枭则是被赐邑封爵的贵族。

虽说大骊并无法令,规定王侯公爵一定要娶世家出身的小姐为妻。但任谁都清楚,任何婚事都讲究个门当户对。

连那县太爷家的嫡长子,都觉得她只配做妾。

若将那件事与霍平枭说出来,不是自取其辱吗?

不说,她还不至于那么难堪。

另厢,杨纬跟着霍平枭出室后,见着一个温温软软,雪肤乌发的小姑娘走到二人身前,不禁一怔。

在长安城里,他见惯了浓妆艳抹,云鬓花娇的贵女和名伶,却甚少见过如阮安这般的美人儿。

姑娘的气质带着天然去雕饰的清丽,杨纬脑海里霎时闪过了三个字——仙、灵、纯。

却见那温糯的姑娘仰起小脸儿,看向他们,讷声道:“我…我去给你烹药。”

霍平枭既是暂时不走,阮安也准备另寻个时间,再同他说药童户籍的那件事。

“多谢。”

霍平枭低声道完谢,阮安只身进了庖房。

杨纬看着姑娘娇小的背影,不禁挑起一眉。

他此前虽猜到霍平枭怕是要留在这茅屋,而不是去馆驿住。

但当他亲口将这话说出来后,杨纬还是颇为惊讶。

这定北侯的出身和相貌都过于优越,且他未到加冠之龄,就自凭战功,被圣上封侯,风头甚而盖过陛下的几个皇子,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但男人的性情桀骜冷淡,骨子里对那些风月场上的事极其淡漠,他无意在女郎们的芳心上纵火,却还是有无数的名门少女前仆后继地为他如痴如狂。

杨纬在心底数了数那些对他爱而不得,最后哭着闹着要自戕的女郎们——

刘侍郎家那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二小姐、长平伯家温婉端庄的嫡长女、英国公家千娇百宠的幼女……

这些女郎们,有哪个不是才色俱佳的世家贵女?

她们都曾冠绝京城,可定北侯却从不会将视线在她们身上停驻半刻,甚而对那些女郎掷果盈车的行径表现得极为冷漠,举手投足都浸着薄情寡性气质。

全长安的人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了定北侯的眼。

见着霍平枭似乎是对这貌美的山女起了兴趣,杨纬还是暗自道了句:真稀奇。

***

两日后。

北衙的高手们来去无踪,做事神速,短短几日功夫,就将霍平枭暂居的次间小室装潢一新。

他们添置了帷带四垂,平顶大帐的壶门床、髹黑大漆的栅足凭几、两把拆背靠座绳床,等许多阮安见都没见过的华贵家具。

阮安正合计着那些侍从是怎么将这些家具搬到半山腰上的。

却见孙也迈着小短腿,兴奋地朝她方向跑来:“阿姁,我问过侯爷了,等他们走后,这些家具全都能留给我们!”

阮安小声斥他:“你别总向人家胡乱索要东西,赶紧将我昨夜配的药,送到杏花村去,别耽误了村民治病。”

孙也一想到即将能得到那把崭新的绳床,连阮安批评他都不觉沮丧,利落地道了声:“好嘞,我这就去!”

等孙也走后,阮安看向了凭几上那两个食盒。

那些侍从还连夜给霍平枭买了些精致的食物,也给她和孩子们备了同样的一份。

食盒内,有鲜嫩可口的椒盐炙鸭、整条去骨白鳞鱼做成的鱼脍、罕见且昂贵的朱红樱桃、烧梨、烤芋、豆馅的透花糍、云雾饼……

有些吃食阮安听都没听过,可今晨却听杨纬对霍平枭道:“侯爷,我们只能寻到这些吃食,还请您将就着用。”

杨纬这话,一本正经,没半分恭维或者夸张的意思。

阮安转念一想,霍平枭那样的出身,在衣食住行上,自当都要样样顶尖。

阮安与孩子们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美食时,也在猜测着霍平枭的心思。

他选择留在这儿,绝不仅仅是为了治伤那么简单。

可阮安虽然好奇,亦深知自己只是救治他的医者,还轮不到她去打探他心中的想法。

未时,日头正盛。

阮安准备去河旁与相熟的几个村妇浣衣,却见孙也坐着村长的牛车,从杏花村归来,男孩满脸红光,笑意盈盈。

阮安的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念头,赶忙端着木盆,走到那牛车旁,睨了孙也一眼。

孙也立即收敛了笑容,用口型向阮安示意,他并没有将霍平枭的身份外泄。

阮安这才松了口气。

村长的牛车上还载了数个木笼,里面装着数只鸡鸭活物,甚而还有几头粉扑扑的猪崽,再往后的木桶里用水豢着几尾鲜鱼。

雄鸡扑腾着羽翅,鸭子也发出了低嘎的叫声。

阮安对眼前的状况不知所措,一脸懵然。

却见村长牵着咩咩直叫的小羊走到她身前,声音和蔼道:“阮姑娘,你那在长安备战科考的未婚夫回来寻你,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

阮安一头雾水,却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

村里的王大娘和李大娘总喜作媒,想给她介绍适龄的郎君,让她早些成婚。

阮安并不想那么早就嫁人,可面对她们的殷勤,也不好总推脱,于是她编了个故事,说她师傅孙神医在世时,给她定了门亲事,那郎君的父亲是嘉州的没落官绅。

郎君的父亲早年去世,寡母想让他出人头地,便耗尽了全部财力,带着她那“未婚夫”前往长安城置宅,好能更专心地备战科考。

村民皆都信以为真。

孙也去村里送药时,兴许没对村长说出霍平枭的真实身份,但应当还是透露了他的一些背景。

霍平枭虽然在剑南做节度使,可霍家满门却在长安城,他不算剑南人士,而是长安人……

莫非村长是将霍平枭当成了她那莫须有的未婚夫?

阮安刚要开口对村长解释,村长却先她开口,一脸忧色地又道:“这眉山内,可不仅仅只有咱们杏花村一个村子,你也知道石勇参军后,村里再没个像他这样的壮士,护着村民的安危。”

“村长……”

“阮姑娘,这些东西都是村民备给你和你夫婿的新婚贺礼,这以后啊,就拜托你那夫婿接替石勇的位置了。”

“村长!他不是,他不是我……”

“快,帮着阮姑娘将那些鸡鸭猪羊都赶进圈里!”

见着村长不肯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阮安倍感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茅屋外的那两次的打斗,兴许是让村民瞧见,并告知了村长。

可就算村长觉得霍平枭武艺高超,想让他接替石勇角色,做那所谓的村霸,态度也不至于如此笃然,怎么还直接就带着那些“保护费”过来了?

阮安回身见茅屋内,霍平枭又在与杨纬商议要事,也不欲现在就同他说这事。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先去溪涧旁涣衣。

到了溪旁,已有十余名妇人聚集在一处,村妇们一见到阮安,立即热络地同她寒暄起来。

-“阮姑娘来了,我刚洗完衣服,这处地界水清,正好让给你~”

-“阮姑娘,我前阵子去镇里买的皂角特好用,给你留了些,你一会儿试试。”

-“嗳阮姑娘,你那方子真好使,我这睡眠可比几日前好多了。”

溪旁空气清澈,阳光明媚,阮安与熟识的几个妇人们聊叙了些话后,便寻了个地界,准备涣衣。

村长的女儿小桃是阮安在村里最好的友人,小桃往她方向走来,面色却有些凝重,似是有话要对她说。

阮安向小桃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讲话。

小桃的脸上终于露出释然,刚要走到阮安身旁,却觉周遭的妇人皆都停止了交谈。

春风吹拂,溪旁青草窸窣微动。

阮安抬起头,觉出周遭妇人的视线好似都落在了她身旁。

小姑娘刚要循着她们视线看去,未料额前忽地一痒。

好似有物什从眉心扫拂而过,在她鼻尖停驻,阮安下意识闭上眼,亦嗅到淡淡青草香。

“找了你好久。”

男人声线的质感冷且硬,极有辨识度,却不过分醇厚。

午后的炎阳极为刺目,再睁眼,身旁早无小桃身影,姑娘那双盈盈杏眼的迎着光,渐染了抹温弱的水意。

她只得伸出小手,为自己遮了遮光。

视线逐渐清晰,这才发现,原是霍平枭坐在了她身旁。

男人的皮貌浓昳却不失冷感,侧脸轮廓偏锐,纵微敛眼睫,气质难掩骄矜锋芒,霍平枭指骨分明的长手正捏着那小截青草,并将它慢慢碾于指腹。

阮安一时愕然。

他怎么还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