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骁最后一句话声音太低,魏薇薇根本都没听清,正一头雾水地想要再问一遍时,却忽然感觉道胳膊被人猛地拽了一下。
“老师来了。”好心的同桌小姐姐边假装翻书边低声提醒她。
魏薇薇调转视线望向前方。果然,身着白色太极服的语文老师谭记已一手紫砂茶壶、一手檀木串珠,挺着他圆滚滚的肚子进了教室大门。好一派文人雅客仙风道骨的风姿。
见状,魏薇薇也没空追问季骁说的话了,忙忙转回去面朝讲台坐好。
“上课。”谭记随手把紫砂壶放在了讲桌上。
全班登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朝讲台上的谭记行鞠躬礼,异口同声:“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谭记点了下头,说道,“这节晚自习,我们有两个学习内容,一是评讲前天你们做的文言文专项习题,二是学习议论文的写作方法。先把上次的专项习题试卷拿出来。”
教室里瞬间安安静静,只剩下哗啦啦找试卷翻试卷的声音。
魏薇薇从抽屉里拿出自己平时收纳各科试卷的试卷袋,一通翻找,发现数理化和生物英语的试卷袋都在,独独不见“语文”。她纳闷儿了,皱眉嘀咕:“怎么回事,我语文试卷袋怎么不见了……”
“怎么了?”一旁的顾雨桐已经把试卷摆好摊开,扭头看魏薇薇,“找不着卷子了?”
魏薇薇声音压得很低,懊恼道:“对啊,可能忘带了吧。”
“忘带了?”顾雨桐说,“不是吧。老谭可最讨厌忘带作业的行为,要是被他发现你肯定挨批。赶紧再好好找找。”
魏薇薇点头,索性把抽屉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课桌上,一本一本一册一册地翻。
这时,谭记把玩着他的檀木串珠晃晃悠悠地走下讲台,从第一大组开始,挨个儿检查学生们的习题完成情况。
“文言文专项习题卷,别拿错了。”谭记提醒着,“赶紧的,都放在桌面上,我来检查。没写的,没带的,一会儿都站最后一排去听。”
谭老师是特级教师,传说还是七中校长花高价从另一个名校挖来的,教学水平突出,对待学生也是出了名的认真负责。此时,谭老师步伐从容,走马观花似的浏览着课桌上的一张张试卷,竟也很快便检查完了第一大组,然后是第二大组,第三大组……
坐第四大组倒数第二排的魏薇薇紧张得脚指头都抠紧了,余光一瞥,眼瞧着老师圆滚滚的身躯越来越近,她急得脑门儿上都冒出了冷汗,慌乱之间手一抖,桌上的书和练习册稀里哗啦掉在了地上。
她暗呼一声糟糕,又只好先弯下腰去捡书。
刚摸到掉落的化学练习册,视线里却忽然闯进来一只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五指的指甲修剪得光整而利落,非常的干净。
好漂亮的手,不当手摸可惜了。魏薇薇有点走神地想。
那只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几本书,递给她。
魏薇薇一怔,抬起眼,然后就跟这只好手的主人来了个华丽丽的四目相对。
季骁表情平静,先是很淡定地看了她两秒,然后往她乱七八糟的课桌投去一瞥,“你没带文言文试卷?”
“……好像是没带。”魏薇薇压低嗓子答道。
季骁闻言瞧着她,忽然淡而懒散地勾了下嘴角。
大佬的反应让魏薇薇产生了点疑惑。十八岁的少女此时鬼使神差,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青春言情小说,还有青春言情类电视剧:按照正常的路子,好学生女主要是出现忘记带课本或者作业的情况,往往会有一个不学无术狂霸酷炫的坏学生男二勇敢地站出来,施以援手,宁肯自己被老师误会惩罚也要维护女主到底。
魏薇薇平时言情小说电视剧看多了,有时候很会代入。
好学生女主,她勉强算吧?不学无术狂霸酷炫的坏学生男二,这不就是季骁本骁么?所以,他莫非是准备把自己的试卷给她?
魏薇薇被自己的这个神奇猜测给深深震撼,思绪一通乱飞。
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冷不丁从头顶上方飘下来,问:“你们两个干嘛呢?”
魏薇薇让这嗓门儿一吓,瞬间回魂,弯倒的身子嗖一下弹起来,在座位上坐正了。眼观鼻、鼻观心,内心疯狂施法念咒: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视我无视我,别检查我卷子别检查我卷子……
谭记看了眼魏薇薇,认出是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
小姑娘人长得挺好看,清清秀秀白白净净,成绩中等偏上,不拔尖也不吊车尾。这水平放在人才济济的七中,虽没什么竞争力,但对于一个从小在县城里上学的孩子来说却已经相当不错。
谭记的目光又落在小姑娘那一片狼藉的课桌上,再瞧瞧小姑娘脸上的心虚表情,脑袋几乎都快埋进胸口,霎时便反应过来。
谭记向来自诩是个人性化的人民教师,对于偶尔犯个小错的老实学生,他决定进行宽大处理。睁只眼闭只眼装没看见。
于是谭记直接忽略了魏薇薇,转而看向了坐在魏薇薇后排的高个儿男生。
谭老师拿指关节扣了扣课桌,语气不善,“你卷子呢?拿出来我检查。”像这种出了名的问题学生,品行不良,即使他成绩再优异脑子再好用,谭老师也不打算给好脸色。
话音落地,季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很平静地道:“不好意思,老师,卷子我没带。”
魏薇薇脑补出的八万字粉红剧情碎成了渣:原本还以为是”霸道校霸爱上我”的走向,对不住大佬,是我龌龊。打扰了【抱拳.jpg】
谭老师冷哼一声,“站起来听。”说完转过身准备回讲台上讲课。
谁知,
“等等老师。”教室最后一排响起道嗓音,冷清清的,听着还有点儿散漫。
谭记皱眉,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全班同学不明所以,也纷纷转过头来看向第四大组最后一排。
魏薇薇也转回了身子,望着季骁,不知道这位大佬又要唱哪出。
全班注目礼下,季骁表情很冷静,淡淡地说:“魏薇薇同学也没带卷子。”
谭记:“……”
魏薇薇:“……”
魏薇薇:???
大佬,您什么操作?坑起前桌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啊?我和您往日无怨素日无仇,试问您为何能如此心狠手辣辣手摧花?
两分钟后,一脸黑线的魏薇薇也站到了最后一排。就站在某个心狠手辣的大佬边儿上,和他间隔一米远。
谭老师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怕最后排的两人没卷子听不了评讲,便把自己的那份卷子传到了最后一排。
谭记斥道:“下次再不带卷子,就都给我站到外面去。”说着一顿,又皱起了眉毛:“魏薇薇,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跟季骁站近点,和他一起看!”
“……哦。”
魏薇薇敢怒不敢言,无法,只能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走到季骁边儿上,举起手里的文言文专题卷。
谭老师开始讲题。
魏薇薇听着课,忽闻边儿上传来一嗓子,散漫地问:“生气了?”
魏薇薇:呵。亏她今天还圣母心泛滥,主动提出跟他搭档去敬老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Hetui!
魏薇薇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决定对旁边的某只大狗视而不见。
季骁嗓音微沉,语调淡淡:“新同学,我在跟你说话。”
魏薇薇看着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板书,耸耸肩,学他一贯的口吻凉凉回道:“季同学铁面无私勇于揭发,吾辈楷模啊,我生什么气。”
季骁:“我本来也不打算卖你。”
魏薇薇眯眼,很不爽地扭头睨他。
那为什么举报她?
难道因为他是只大狗比。所以不讲武德?
季骁懒懒靠着墙,视线从姑娘气鼓鼓的脸颊上收回来,平视前方,一脸的从容淡漠,“不过后来一想,我觉得我们应该增加一些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魏薇薇:“……为什么?”
“周六不是还要搭档么。”大佬一派的气定神闲漫不经意,“我们两个应该提前培养默契。”
培养。
默契。
这是什么毫无逻辑又顺理成章的说法啊。
魏薇薇沉默了,然后在心中愤怒痛斥:我培养你个神经病二百五的头啊!!!
*
整个语文晚自习,魏薇薇都处于一种极其一言难尽的复杂心情中。她怀疑季骁的脑子有什么毛病,换个正常人,绝对干不出这么让人匪夷所思的奇葩事。
晚上九点整,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魏薇薇长吁一口气,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这时她旁边的顾雨桐说:“魏薇薇,听说今天外面的蛋糕店搞活动,买一送一,我准备去买点当明天的早饭。你要不要一起?”
魏薇薇一贯奉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宗旨,欣然同意。
“那你稍微等我一下。”顾雨桐拿起今天的数学作业,“我有个题不会,去找一下老师,最多十分钟就回来。”
“好。”
十几分钟后,顾雨桐去而复返,和魏薇薇一道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七中占地面积极广,光是教学楼就有好几栋,除了主教学楼外,还有实验楼、多功能楼、以及行政办公教学大楼等等。其中,主教学楼和实验楼是连体建筑,各层楼之间通过一条玻璃通道相连接,而实验楼楼下就是通往后校门的小近道。
顾雨桐口中的买一送一的蛋糕店,刚好就在七中后校门旁边。因此两人穿过玻璃通道,准备直接从实验楼楼下的近路离校。
实验楼只供各年级的学生做各科实验用,平时就没什么人,再加上这会儿天色已晚,整个大楼更显得寂静,只有楼道的灯孤零零地亮着,勉强驱逐黑暗。
顾雨桐胆子小,每一步都紧紧跟着魏薇薇,走得飞快。忽的,她抓住魏薇薇的胳膊低呼一声,道:“有声音!”
魏薇薇被吓了一大跳,拍着心口说:“哪儿有什么声音啊,别一惊一乍。”
“真的有!”顾雨桐声音压低,“你仔细听!”
魏薇薇屏息凝神听了会儿。的确,是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人声。
“才刚放学嘛,就算有点声音也正常。”
“这里是实验楼,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呢?”顾雨桐胆子小,害怕得紧紧抓住魏薇薇的胳膊,“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别胡说了。”魏薇薇无语,“快走吧,晚了蛋糕就卖完了。”
顾雨桐点点头。
顺着三楼过道又往前走了会儿,依稀可见前面有间实验室竟亮着灯,里头人声嘈杂,喧喧嚷嚷,不知道在干什么。
魏薇薇反应过来,刚才她们听见的声音就是从那个实验室里传出来的。
“奇怪,这个实验室怎么有人……”顾雨桐满心疑惑地嘀咕。
两人压着步子悄悄走近,到门口,伸长了脖子探首一瞧。然后,惊了。
只见这间实验室里大概有十几个人,年纪十七八岁,有的站有的坐,还有的直接把脚踩在椅子上,一个个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从魏薇薇这个角度远望过去,疑似咸菜,又疑似破纸,无法分辨。
他们都是七中的学生,然而,愣是没一个把七中这套素雅简洁的校服穿出样子了的。
总之,无论是这歪瓜裂枣的站姿坐姿,还是那吊儿郎当群魔乱舞的气质,都和“好学生”仨字儿不沾边。
魏薇薇的记性和眼力都还可以,因此,只经过短短三秒钟的观察,她就把这伙人给认出来了——季大佬的众小弟。
魏薇薇和顾雨桐茫然地对看一眼。
顾雨桐音量低低的:“这些不是季骁的那群狐朋狗友么?大晚上的他们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
就在这时,实验室里的秦飞瞧见了门口的两人,当即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招手,喊道:“哟!顾雨桐?魏薇薇?这不是咱们班的学习委员和第二十二名么!你们来得正好啊!”
话音落地,一屋子不良少年顿时齐刷刷朝门口处看了过来。
魏薇薇警惕地问:“你们在干嘛?”
“学习啊。”秦飞说得一脸自然,随手抄起旁边黄毛兄弟的作业本挥舞两下,答道:“这个在写作业,喏,那个在背单词。”
那个薄薄的作业本也不知经历过什么,本就快散架了,让秦飞这一甩一挥,好家伙,吧嗒,直接掉了一半在地上。
黄毛兄弟抱怨:“飞哥你小心点儿啊!这是我唯一的作业本,明天要交的!”
秦飞:“瞅你抠嗖嗖的德行,大不了我买一个给你咯!”
魏薇薇:“……”
魏薇薇:“可是。好端端的,你们怎么忽然开始奋发图强了?”
“害,提起来都委屈!”秦飞用十八岁的脸叹了口气八十岁的气,就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还不都怪我们老大,逼娼为良。”
魏薇薇:“……”
哦,对。魏薇薇一下给想起来了。
那次血洗完城南职高一派之后,季骁好像是给这群小老弟下了任务,要他们从今往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当时还以为那位大佬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来着。
“两位同学,拜托了!”秦飞双手合十,满脸的诚恳,“相遇就是缘分,来都来了,就给我们辅导一下功课吧!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又是同班同学,确实不太好拒绝。魏薇薇和顾雨桐商量了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进去开始给一帮子立志从良的不良少年讲题。
顾雨桐是一班的学习委员,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各科的普通习题几乎都难不倒她。而魏薇薇的成绩虽不在“前茅”范围内,但在矮子里充高子,辅导一群年级倒数的差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将近九点半的时候,顾雨桐接到了家里催她回家的电话。
“薇薇,我妈催我了。”顾雨桐背起书包,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魏薇薇看了眼边上巴巴等着她讲题的鼻钉哥,默了默,道:“我这道题还没讲完。你先走吧,我讲完也回家。”
顾雨桐不放心,凑近她,压低了嗓子说:“你一个人和他们待一起,会不会不安全啊……”
闻言,魏薇薇心头也生出了几丝犹豫,正迟疑间,实验室大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不轻不重的,砰砰。
众人抬眼看过去。
一个高个儿少年不知何时出现。他斜靠着门框,两手插裤兜,校裤下的两条腿格外修长,正以一种非常随意的姿态交叠着。眉目平和而凉淡,眼神很竟,静得甚至透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阴郁。嘴里还叼了根……
?
嗯?
嗯嗯嗯?
什么?这位大佬叼的是居然不是烟,而是一根……草?
魏薇薇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下,默默移开目光。
“骁哥来查岗?”秦飞走到大门口,两手一摊,骄傲地向季骁展示整个实验室的浓厚学习氛围,“随便查,大家伙都用功着呢,没偷懒。”
季骁咬着草,抬抬下巴,没什么语气地说:“我来接个人。”
秦飞纳了闷儿,“接谁啊?”
季骁没有接他的话,微侧头,视线掠过挡在面前的秦飞,落在一道纤细身影上。他语调平平地说:“魏薇薇,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雨桐又惊又疑,瞪大了眼睛用眼神问魏薇薇:这什么情况?
魏薇薇眼睛瞪得比她还大,用眼神回答:我晓得个屁啊!
顾雨桐视线在门口的季骁和面前的魏薇薇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最后清了清嗓子,默默选择了先行退场。她说:“先走了,拜拜。”
说罢,挥挥衣袖离去。
“不是。”秦飞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一个劲儿地抠脑袋,道:“骁爷,魏同学在给我们辅导功课,这还有题没讲完呢,不然……”
季骁踏着步子绕过秦飞,径直走到了魏薇薇的座位面前,站定了,耷拉着眼皮瞧她,“走吧。”
秦飞:?被无视得彻彻底底【摊手.jpg】
这边厢,魏薇薇看了眼手表,九点四十,是挺晚了。再不回去,估计她妈又得在家里大发雷霆。便没再说什么,背起书包起身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留下一实验室的不良少年们面面相觑。
不良少年A:“那女生什么来路啊?咱骁爷居然亲自来接她放学?”
不良少年B:“长得倒挺好看的,讲题也挺有耐心。难道是老大的心上人?”
不良少年C:“卧槽!老大思春了?!”
“思你个瓜皮头!”秦飞一巴掌呼几人脑门儿上,“作业写完没有?一个个找不到事干!”
*
最终,季骁把魏薇薇送到了校门口的公交站台。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夜很暗,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两道,看着竟然莫名和谐。
等到了公交站,魏薇薇深吸一口气,终于一个没忍住,提出了自己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季同学,你们问题少年平时除了打架斗殴抢地盘,是不是就没其他事情可以干了?”
季骁看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魏薇薇表情很认真:“因为我觉得,你好闲。”
太闲了,闲到找屁吃那种。简直就是个二百五。否则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发奇想送她来坐公交。
季骁:“。”
季骁沉默了一秒钟,随手把嘴里那根草摘下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看见他的举动,魏薇薇在心里翘了翘大拇指,嗯,还知道垃圾入桶,没想到还是个很有公德心的二百五。
“我不喜欢打架,也不喜欢斗殴。”对于她的说法,校霸少年进行了面无表情的反驳,“很无聊。”
魏薇薇用一副“拉倒吧你快别扯犊子了”的表情看他一眼,然后:“哦。”忽然又有点好奇,“那你平时都有哪些爱好?”
季骁:“看书。弹钢琴。晒月亮。”
魏薇薇:“?”
前面说的那两项,她都姑且当你显显洋装装逼,认了。请问晒月亮是个什么鬼?敢情您是哪座山上的仙草,需要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
魏薇薇由衷觉得,自己和这位大佬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所以交流起来才异常困难。正当她纠结要不要继续这一话题时,一道粗犷嗓门儿却从不远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去!滚开!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病,晦气!”
魏薇薇循声看去,见几十米外是一间包子铺,肥头大耳的男老板正在驱赶一只流浪狗。那只小狗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浑身的毛沾着泥土灰尘,脏兮兮的,只依稀能从背部和腹部分辨出本来毛色是深黄色,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饿成了皮包骨。
见老板举起手,小狗明显怕极了,呜咽着不停往后退,小小的尾巴夹得紧紧的。它跑远了点,躲到了一颗大树下,眼巴巴地望着蒸笼上还剩下的几个油皮包子。
魏薇薇沉吟几秒,说:“你等我一下。”
季骁微扬眉。
随后便瞧见她转身跑进了旁边的小商店,不多时,出来了,手里还拎着小一袋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
“狗粮啊。”魏薇薇随口应了声。
她呼啦一声撕开包装袋,倒了些狗粮在掌心里,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树下的小黄狗。
小黄狗害怕极了,戒备地望着她,嘴里呜呜直叫。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魏薇薇柔声安抚着,终于靠近过去。弯下腰,把掌心里的狗粮洒在了小狗面前。
小黄狗奇怪地歪了歪脑袋,试探着上前,嗅了嗅那些狗粮,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魏薇薇蹲下来,试着伸手,摸了摸小黄狗的脑袋。
小黄狗发现她不是坏人,放下了戒备心,拿脑袋蹭蹭她,小尾巴兴奋地摇来摇去。
魏薇薇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季骁靠着路灯站着,垂着眸,神色淡漠地瞧着树下的一人一犬。忽然见她翘起嘴角弯了眉眼,一时竟有些晃神。
魏薇薇像是有所察觉,猛地抬起脑袋看他。空气里,夜色中,两道视线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在了一起。
魏薇薇错愕,“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季骁视线定定地盯着她,看过了片刻,他淡声说:“为什么这么喜欢管闲事。”
魏薇薇听完都无语了:“……这位同学,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管闲事?我这叫有爱心好不好。你看见这么可怜的小狗不会想帮助它吗?”
季骁:“不会。”
魏薇薇:你冷血动物吗。
季骁:“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生物很多,你这点爱心毫无意义。”
魏薇薇懒得和他掰扯,继续摸着小黄狗的脑袋,柔声说:“你真的好可爱,我很想带你回家。可是我妈妈有鼻炎,对有毛的小动物过敏……你要记住啊。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希望你福大命大,我们能经常见面!”
没多久,公交车晃晃悠悠地从远方夜幕下驶来。
魏薇薇依依不舍地和小黄狗告别,然后对季骁说了句“再见,谢谢你送我来坐公交”后便转身上了车。
车载着小姑娘走了。
季骁站在原地。须臾,他垂眼,面无表情地看向树下那只脏兮兮的小流浪狗。
动物天生对危险高度敏|感。小狗似乎很怕他,对上他的视线,它整个小小的身子几乎瑟缩着颤抖起来,仿佛感知到了某种强大到超过自己认知的威胁存在。
须臾,季骁走过去,单手把小黄狗给提溜起来,拎到空中打量。
“汪汪。”小狗弱弱地叫唤两声,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好丑。”冷血少年面无表情地说,“她居然喜欢这样的丑东西。”
小黄狗:“……?”啊呸!你才丑东西。
*
当晚,季骁回到季府。
乔叔见他回来,恭恭敬敬地说:“少爷,夫人今天早上已经走了。下次的归期未定。”
“嗯。”季骁点了下头,吩咐道:“去准备一个狗窝,一些狗粮,还有其它配套的宠物犬用品。”
乔叔闻言愣住,茫然道:“准备这些东西干什么?”说着转头一瞧,这才注意到那辆停在庭院里的重机车上挂着一个书包。只见一个毛茸茸的玩意儿正扒拉着书包拉链,先是一只小爪子,紧接着钻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居然是一只小狗。
乔叔:“这是……”
“流浪狗。”季骁说,“我捡的。”
乔叔很震惊:“少爷,你不是从小就不喜欢这些阿猫阿狗么?”
季骁语气冷静:“是不太喜欢。”
乔叔:“那为什么会突发奇想收养这只流浪狗?”
季骁没有说话。
沉稳持重的管家眼中八卦之火被点燃,飞快竖起了耳朵。
季骁侧目,凉凉淡淡看了管家一眼。
乔叔掩饰尴尬般清了清嗓子,不再多问,端庄从容地准备狗窝去了。
院里起了一阵风。
季骁回过头,凉凉瞧着小黄狗在他书包里扑腾,咬他的书包拉链玩儿。突的,他回想起魏薇薇今晚那抹笑容。
两边嘴角往上扬,勾起一道弯弯浅弧,连带着那副眉眼都成了月牙的形状。
记忆中,他很少见到她那样的神态表情——发自内心的笑,不掺杂任何谄媚讨好虚与委蛇,那样的干净,纯粹,明媚。
脑海中的笑颜令他忽而心情不错。
为什么突发奇想收养这只流浪狗。无非只是,想要那只崽子开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