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等魏薇薇洗完黑板,和清洁小组一起把教室座椅归置妥当,时间已将近晚上的九点半。她笑着和大家伙挨个儿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只身走出教室。
九月中旬是北口市最好的时节。刚褪去暑假的酷暑,未迎严冬的寒意,整体天气不冷不热,温驯平和,连夜晚的凉风都是柔的。
魏薇薇晚自习前只吃了一个面包垫肚子,这会儿早饿了。路过一个蛋糕店时,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进去买了个菠萝油,边吃边往公交站台的方向走。
行至距离公交站台大概五百米的一个小路口时,魏薇薇步子骤顿。
前方的马路牙子上聚集了好些人,据目测,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分为两派。一派穿着七中校服或校裤,一派没穿,应该是隔壁城南职高的。两派人马僵持对峙,火|药味十足,仿佛分分钟就会奏响《古|惑仔》系列的主题曲《乱世巨星》。
偶遇斗殴现场?
魏薇薇这人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看看小说吃吃瓜,乍见如此壮观拉风的场面,当然不想错过。
她左右环顾一番,一瞧,边上刚好有个电话亭,便悄摸着溜了过去,假装打电话,实则看热闹。
又咬了口菠萝包,再抬头时,瞧见七中派的人群忽然往两边散开,摩西分海似的,中间空出来一条过道。过道尽头走来两个人,走在靠外侧这边的少年是个大块头,标准的体育生身材,魏薇薇认识,是秦飞。
而靠里侧走着的那位,从她的视角看不见脸,但对方的身形修长高大,走路的姿势从容不迫慢慢悠悠,跟个公园里遛弯儿的老大爷似的,倒是格外眼熟。
电光火石之间,魏薇薇已经猜到是谁了。
“哟,骁哥,怎么回事儿啊今天。”说话的是职高派的领头人物。
那男生个子蛮高,长得也不错,就是锃亮锃亮的大光头很让人出戏。耳朵上别了只中华香烟,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看起来吊儿郎当,这造型,就差把“老子超社会”这五个大字刻脸上。
光头哥吊起眉毛看季骁,又说:“约的是九点钟,这可都九点半了。怎么回事儿?”
背后有小弟插话,喊道:“还能怎么回事儿,怂了呗!”
话音落地,职高派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满满的嘲讽。
“刚谁放的屁?”秦飞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着,挽了袖子就要冲上去,“谁放的!”
七中派的小弟们也恼羞成怒,一个个骂骂咧咧的就准备开干。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抬了起来。那截手腕呈冷白色,骨节修劲,瘦削有力,宽大的手掌连接着五根漂亮的指骨,连指甲缝里都透出股子矜贵气。
那只手挡在秦飞跟前,食指朝外掸了掸,凉凉的,很随意。
秦飞和七中派众小弟这才强压下怒火退到后面。
季骁拖着步子走到了光头哥面前,站定了。
两个领头大佬面无表情地对视。
魏薇薇这厢吃瓜吃得兴致勃勃,见此场景,不由有点替光头哥惋惜:唉!其实说实话,单论形象,光头哥这副打扮还真挺唬人,只可惜,他身高比季骁足足矮大半个头,这么两相对立,气势上就输了。啧。
正感叹,听见光头哥又说话了。他朝季骁扬了扬下巴,带着挑衅意味:“怎么着,今儿个是单挑还是一起上?”
季骁说:“一起吧。”
“也行,速战速决嘛。”光头哥笑了下,往后挥挥手,“听见没?直接上!”
双方队伍瞬间摆开了阵仗剑拔弩张。
忽的,
“你误会了。”季骁冷不丁开口。
光头哥:“嗯?”
季骁很平静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一起,我一个。”
光头哥:“……”
秦飞:“……”
众小弟:“……”
魏薇薇:“……”
魏薇薇:不是吧,一挑N?大佬你如此生猛?
不知是因为季骁的提议太过奇葩,还是由于他说话的语气太过凉淡,总之,光头哥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鄙视。他怒了,也不想再做什么面子功夫,指着季骁便火冒三丈道:“季骁,你他妈狂个什么劲?几个意思?看不起老子?”
季骁还是很平静,“不是。”
光头哥:“?”
他表情很平静,语气听着居然还挺诚恳:“我不想欺负你们。”
光头哥:“……”
下一秒钟,自尊心严重受挫的职高大佬再也无法忍耐,他冷笑一声,抡起拳头就朝季骁砸了过去。
社会人就是社会人,说干就干。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魏薇薇始料不及,即使隔了好一段距离都惊得低呼出声。能看得出,光头哥的这一拳下手极重,她几乎能听见拳风划过空气的气流声。
季骁一个侧身轻松避开,随之反手握住光头哥的手腕就是一拧,速度极快,下手狠辣不留丝毫余地。
咔擦。轻轻脆脆的腕骨碎裂声。
“啊!”光头痛得鬼叫一声,更加恼火,捂着手腕踉跄着往后退。有人从背后扶住他,被他一脚踹开。他冷汗涔涔地大骂:“都他妈是死人啊!给老子上!给我废了这杂|种!”
这嗓子吼完,职高派顿时一窝蜂地扑了上来……
数分钟后,魏薇薇吃完最后一口菠萝包的同时,不远处的混战也宣告结束。
地上七零八落躺了十几个人,全是职高派送人头的喽啰们。
再看看季骁。刚完成一场碾压式血洗之战的大佬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路牙子上,眉目冷淡,漫不经心,魏薇薇瞧着他,只觉这副金尊玉贵的优雅贵公子样,和刚才恣意暴戾的地狱杀神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太可怕了,太恐怖了。
而且,这人打架的身形、手法,看起来都非常专业,仿佛是经过某种长期而系统的训练。那些只会花拳绣腿毫无章法的小喽啰,跟他压根不是一个级别。
魏薇薇忍不住在心里鼓了几下掌,暗道:季同学赛高!
刚赞完,瞧见光头哥又气势汹汹地朝季骁走了过去。
她:?
不是吧大哥,都被人打成这熊样了,还不死心?您还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啊。
光头哥走到季骁面前,冷笑了声,用一种桀骜不驯的口吻说:“你牛逼,这波我心服口服。再见!”说完丢下一众还摊在地上的小弟,自己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职高派见自己的大哥跑路,一个个慌了神,连忙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也跟着跑了。
魏薇薇:“……”
大获全胜,七中派的众人很是得意。
秦飞脸都快笑烂了,坐到马路边儿上,一勾手,把住季骁的肩,说:“啧啧,骁爷就是骁爷,这身手这速度,果然从未让兄弟们失望。”
季骁没什么表情,挥了下胳膊,不露痕迹地把秦飞手拂开,没有言语。
秦飞还是满脸乐呵呵,又喜滋滋道:“就是嘛哥,咱们都是道上混的,整那些情情爱爱多掉价!漂亮妹子那么多,您勾勾手就一大把,何必单恋一枝花!还是继续搞事业靠谱!你说是不是……”
“听着。”突的,季骁凉凉打断他。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令七中派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大家伙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杆,眼观鼻鼻观心,聚精会神,专心致志,等着聆听老大教诲。
魏薇薇这厢吃瓜吃得依然投入。她也竖起了耳朵,本以为这位大佬要像公司领导致辞那样,说出类似“今日之战,只是个开始,还望各位兄弟不骄不躁再接再厉,让我们共同携手,制霸北口,打出一片天”之类的激昂言论来鼓舞士气,谁知道——
季骁面无表情地说:“从明天开始,你们每个人每天都要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保质保量,不能抄袭。顺便再背20个单词,阅读一篇课外读物。”
话音落下,随之便是一阵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所有人:“……?”
秦飞整个都听傻了:“骁哥,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季骁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调子,说:“做不到,就不用跟着我混丢我的脸了。”说完转身,迈开长腿径直走了。
徒留一众小弟风中凌乱。
人群中,一个绿毛少年满脸震惊中又透露出一丝丝迷茫。他转头看秦飞,问道:“飞哥,老大刚才是跟咱们说真的,没开玩笑?”
秦飞白他一眼,“你看老大像开玩笑的样子么?”
绿毛少年:“我擦。飞哥,我们是混混啊!是问题少年啊!居然要我们认真写作业交作业,还要背单词?这简直是侮辱我们‘问题少年’的光荣品格!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秦飞叹气:“骁爷心,海底针。我知道个屁。”
又有人弱弱地发言,卑微无助又可怜,嘤嘤嘤地说:“那,兄弟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怎么办?”秦飞抓抓头发啐了口,“作业写完了么?单词背了么?课外读物读了么?还不都滚回去写作业,不然等着被老大逐出家门啊!”
霎时间,一帮子不良少年哀嚎不已哭天抢地:
“我们都几万年没学过了,那些题都是它们认识我们,我们又不认识它们。”
“咱们都是出来混的,认真写作业交作业,传出去多没面子!我不活了!”
“我倒是想写作业来着,问题是,我连加减乘除都快忘光了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秦飞沉默,思来想去琢磨了半天,做出个决定。他面向众人,道:“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每天晚自习放学之后,我们就都把作业带上,一起写!大家互帮互助,你不会的没准儿他会,他不会的没准儿我会,死马当活马医。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这么多兄弟,这都多少个诸葛亮了!肯定能保质保量完成骁哥交代的任务!”
众不良少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应了个有气无力的“哦”。
秦飞皱眉,骂道:“哦个屁。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你们以为老大坑你们啊?他老人家用心良苦,这是为大家未来做打算!大点声!从明儿开始一起学习一起写作业!都听见没!”
不良少年们齐齐大吼:“听见了!”
秦飞满意地点头,握拳,一副闹革|命的架势,雄赳赳气昂昂,喊出了灵魂口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众不良少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旁吃瓜的魏薇薇:“…………”
她抠了抠脑壳,只觉匪夷所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了场戏的功夫,好端端的一个古|惑仔霸气联盟,就这样莫名其妙变成了励志从良的学习小组。
不多时,七中派也呈鸟兽散去。
魏薇薇等所有人都走后,才扑扑手,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刚一转身,看见前方的自动售货机前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对方正在买东西,侧着身,售货机的白光将他的脸打得很亮,五官太深刻的缘故,光在他面部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阴影。鼻梁高挺,唇很薄,下颔线的轮廓线条英朗而贵气。
是季骁。
他从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冰可乐,咔,拉开。然后喝了一口:“瓜甜么?”
魏薇薇:“……啊?”
什么瓜什么甜?
她狐疑,转动脑袋东张西望,想确认这位大佬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跟她说话。
片刻,季骁侧目,视线终于漫不经心落在她身上,“看了那么久的戏,不打算点评点评,新同学?”
魏薇薇:“。”
魏薇薇默,尴尬得脚指头在地上抠出了一套海景房。然而她的面部表情还是很淡定的,停顿几秒后,她向他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说:“季同学,你误会了。我只是路过。”
季骁闻言,吊起嘴角很轻地哂了下:“原来你从小就是这样。”
魏薇薇困惑:“哪样?”
季骁:“喜欢一本正经地鬼扯。”
魏薇薇:“……”等等,这位大佬,请问什么叫“原来从小就这样”?说得你好像认识我很久了一样。我跟你很熟吗。
正觉莫名其妙间,视野里忽然伸进来一只手,干净修长,还拿着一罐旺仔牛奶。
魏薇薇一怔,抬起眼。
季骁眉目凉凉,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旺仔,说:“女孩子喝冰的不好,没给你买汽水。这是温的。”
魏薇薇滞了一下,才说:“……谢谢你啦。”接过旺仔牛奶,果然,温温的热热的,捧在掌心里很舒服。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吃人家嘴软,无功受禄总归有点心虚。于是她思考了下,说,“季同学,你请我喝了牛奶,那我下次请你吃炸鸡怎么样?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我……”
季骁:“好啊。”
魏薇薇:好吧,原来人大佬根本没打算跟她客气。
季骁又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魏薇薇:“……今天太晚了。不然明天?周六?或者其它你方便的时间?”
季骁考虑了下,点头:“可以。”顿了下,又说,“走吧。”
魏薇薇没明白:“去哪里?”
季骁看了眼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不是太晚了么?应该没公交车了。”
“……可能是没了。”吧?
“我送你回家。”
*
魏薇薇原本以为,像季骁这种豪门家族的大少爷,出行必定都是豪车接送,什么阿斯顿马丁啊,劳斯莱斯啊,再不济也应该是个宾利。然而,当真正看见季骁的座驾时,她还是深深的震惊了。
季骁的车,是一辆纯黑色的重机车。
停在路灯下,车身线条锋利流畅,要多拉风有多拉风,要多酷炫有多酷炫,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季骁走到机车旁边,长腿一跨骑上去,再顺手把挂在前面的安全头盔递给她。魏薇薇接过头盔戴好,忍不住夸赞:“你这车好酷!”
季骁:“上车。”
魏薇薇跨坐上去,边扣头盔的绑带,边说:“这种车我好像只在港片里见过。对了,你看过《天若有情》么?刘德华演的。”
季骁没答话。他面无表情地在属于“季骁”的记忆碎片里搜索,须臾,点点头,“嗯。”
提起自己最喜欢的电影,魏薇薇话也变多起来,笑着闲聊说:“那部电影太经典了,我永远记得那幕经典片段——男主骑着机车,女主穿着婚纱,两个人在隧道里飞驰。”
季骁:“嗯。”
季骁:“坐好。”
魏薇薇应了声,挺直腰杆坐得端正笔挺。
季骁:“我让你坐好。”
魏薇薇面露茫然,更用力地挺了挺背:“我坐得还不够好不够端正吗?”
季骁:“。”
他回过头瞧她,用最温和最耐心的语气,说道:“这位同学,机车的行驶速度是80-120公里每小时,即使是在市区也能彪到60码。你这样,不怕被我甩飞出去?”
魏薇薇:“所以呢,正确的坐法是什么?”
季骁说:“抱住我啊。”
魏薇薇:“……”好吧。为了生命安全,抱就抱吧。思索着,她咬咬牙一横心,两只胳膊举起来,从后面环住了季骁的腰。
前面又说:“抱紧。”
魏薇薇手臂收拢,死死箍住。箍紧的同时鬼使神差地想:不错啊。这大佬的身材好像蛮有料,这小腰,窄窄一把,摸着还挺有劲儿。
重型机车飞驰出去。
强大的惯性作用下,魏薇薇毫无防备,整个身子往前疾冲,几乎和季骁的背完全贴在了一起。少年的身体修长却并不单薄,带着一种很独特的荷尔蒙气息,像是薄荷,又像是夜晚的露珠,糅合秋季的晚风,渲染出清冷凉意。
魏薇薇盯着少年的后脑勺,忽然觉得:和大家嘴里描述的,有点儿不一样。
这个季骁,貌似也没有那么坏。
“你家住哪儿。”季骁忽然头也不回地问。
魏薇薇报出了一个地址。
不多时,机车驶入了一个老小区,在靠内的一栋单元楼前停下。魏薇薇翻身跳下车,站稳后说:“谢谢你把送我回来。”
魏薇薇在北口市的家是栋九十年代的建筑,红色的墙体,没有电梯。充满了市井烟火气。季骁跨坐在机车上,视线上移,抬了抬下巴:“住这栋?”
魏薇薇点头。
季骁问:“几楼几号?”
魏薇薇:季同学你兼职查户口吗。
心里有点狐疑,嘴上还是应道:“三楼左边那户。”
话音落地,对面的少年忽然低嗤一声,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瞧她:“你这小姑娘,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这么老实。不怕我是坏人来踩点儿的?”
魏薇薇切了声,回怼他:“拉倒吧,就凭您的万贯家财,怎么可能瞧得上我家这种老破小。”
季骁挑起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有万贯家财。”
魏薇薇:“听说的啊。”
然后季骁就不说话了,这直勾勾盯着她看。老小区里的路灯早坏了,一直没人维修,少年整个人匿在暗光里,眸色漆黑,浩瀚如星,看起来有点危险。
好一会儿,他开口,嗓音微低几分:“魏薇薇同学,你在背后议论我?”
魏薇薇无语三秒,只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毕竟,像季骁同学你老人家这样的风云人物,魅力无限,偶尔被议论一下也无法避免。这就是‘名人’的苦恼。”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季骁走了。
魏薇薇回到家,刚一打开门,她妈的声音就传来了,不悦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我值日,留下来做了会儿清洁。”魏薇薇悻悻回答。
“快去洗澡,洗完出来吃饭。”
魏母说完便进厨房给闺女热饭菜去了。
魏薇薇走进房间,跑到窗户边上往楼下看,夜浓如墨,少年骑在机车上的背影已完全淹没于黑夜,消失不见。
*
北郊,季府。
重机车的引擎声将寂静夜色划破。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管家走出别墅大门,微垂头,语调恭敬中带有几分试探与忐忑,道:“少爷,夫人回来了,正在客厅里等您。”
季骁摘下头盔随手挂在后视镜上,语气很淡:“知道了。”
说完便朝别墅走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管家乔叔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心头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家这个少爷,自幼便父母关系僵硬,每次先生和夫人回季宅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少爷和先生夫人根本无法正常沟通,双方见面,总是一言不合便起争执,最后落个不欢而散。
多年来始终如此。
乔叔在心里叹了口气,大概已经猜到了今晚的结局。
乔叔跟着走了进去。
季氏自祖上起便是生意人,旗下产业众多,横跨各行各业,当之无愧是国内民营企业中的龙头。作为北口市的纳税大户,季家富贵已极,哪条道上都有门路,哪条路上都有绿灯,八面玲珑,神通广大,已不单单是“豪门”二字可形容。
此时,季府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贵妇人。衣着考究,天青色的旗袍将她的皮肤衬托得雪一样白。妇人的年纪已逾四十,但保养得极佳,肤白胜雪不说,她整张脸上几乎找不见一丝静态纹,看起来和三十出头没什么差别。
听见脚步声,季母抬眼看向从外面进来的儿子,脸色微沉,语气不善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管家乔叔屏息凝神,已经做好了迎接少爷阴阳怪气回怼的准备。
然而,
“放学之后有点事,耽误了。”出人意料的和风细雨风平浪静。
乔叔:?
乔叔:他刚听到了什么?他家少爷的态度居然这么……不欠扁?
那头的季母显然也是愣了下,又问:“什么事耽误了?不会又是和人打架去了吧?”
季骁说:“没有,在和同学讨论作业。”
乔叔:“……”
季母:“……”
季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一眼两人:“还有没有别的事?”
季母走神般摇头。
季骁:“那我回房间了。失陪。”说完,迈开长腿转身上楼。
脚步声远去。
客厅里,贵妇人犹处于极度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功夫,她才扭头看向同样震惊脸的管家,不确定道:“乔叔,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季骁跟我说……失陪?”
乔叔:“夫人,您没有听错,千真万确,少爷确实对您说了失陪。”
“天哪……”季母又惊又喜,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起弧度,欣欣然说:“这可是第一次!第一次,季骁对我态度的这么友善。”
乔叔也跟着高兴,笑道:“夫人,说明咱们的少爷长大了,懂事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太好了,太好了!”
别墅二楼。
季骁懒懒靠着墙,看着楼下的妇人和管家,面容平静而冷漠。片刻,回身关上了房门。
*
第二天,七中忽然出了一个红头文件,要求本校学生参加市里组织的重阳节预热活动,主题名为“关爱老人夕阳红,温暖到家少年行”。活动地点在北口市富阳区敬老院,活动时间是周六下午两点,每个班选派两位同学组成搭档参与,男女各一人。
而且,那则通知上还特别强调,这次活动市教育局高度重视,高三年级也务必参加。
通知很快便传达至各个年级各个班级。
对于这次活动,高三(一)班决定抽签选人。
下午第三节是自习课,班长蒋梅走上讲台组织同学们进行抽签。最终,男生里抽中的是季骁,女生里抽中的是个叫梁婉的小姑娘。
结果出来后,蒋梅很负责地把名单记录下来,打算下课之后交给老师。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
班长拿着名单准备去办公室。刚起身,一个声音忽然将她叫住,弱弱的:“蒋梅……麻烦你等一下。”
蒋梅转头,很有些惊讶:“梁婉?有什么事么。”
梁婉的家庭条件不太好,性格在班上也是出了名的敏|感内向,鲜少会主动跟人说话。今天倒是稀奇。
梁婉支吾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声音小小的:“蒋梅,我周六要补课,可能没办法去敬老院做活动……你能不能,能不能……”
蒋梅看出梁婉内心的抗拒,沉默几秒,低声:“你是不想和季骁一起吧?”
“……”梁婉咬了咬嘴唇,迟迟点头。
蒋梅叹了口气。
像季骁这种不良少年,校内校外恶名远扬,是个好学生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一班是实验班,自然更没什么人愿意跟他打交道。秦飞倒是和他关系挺好。但,通知要求是必须男女各一人,抽签选中的梁婉不愿意去,又找哪个女生顶上?
蒋梅思索着,面露难色,“可是梁婉,不是我不想帮你。签是当着全班的面抽的,你现在说不去,别的同学肯定会有意见。”
“可是我周六真的要补课,没骗人……”梁婉说着,急得红了眼眶。
蒋梅皱眉:“你别哭啊,你这样又哭又闹的,不是为难我吗……”
“我周六不补课。”突的,一道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清丽爽朗,“要不我去吧。”
蒋梅和梁婉同时诧异地回过头。
“魏薇薇?”蒋梅愣住,不确定道:“你说你去?”
魏薇薇点头:“嗯。”
“好,谢谢你魏薇薇同学。”见有人出来为自己解围,梁婉很是感动,连连对她道谢。
魏薇薇仗义一摆手,表示不足挂齿。
旁边的顾雨桐拦她不及,气得伸手掐了她一把,压低嗓子斥道:“梁婉不愿意,你就去替她?让你别去招惹那个杀神,你还自己送上门,魏薇薇,你是不是脑子抽了?”
“没事。”
魏薇薇无所谓地摆手,抬起眼,见教室最后一排的某个座位上趴着个人。对方正在睡觉,脑袋埋进手臂里,课桌下方的空间过于局促,那两条长得过分的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半曲半伸地踩在地上,看起来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莫名的可怜。
她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砰砰响声。
桌上的人动了动,醒了,懒洋洋地直起身子掀开眼皮看她。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嗯?”
调子略微拖长,听着低低的,哑哑的,很撩很勾,莫名的色.气冲天。
魏薇薇:您老人家这声音……听着,好骚啊就是说。
魏薇薇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两句,紧接着说:“重阳节的预热活动,我们班最后决定我们两个人去。时间是这周六下午两点,地点在北口市富阳区养老院,你别忘了。”
那边厢,季骁还有点没睡醒,换了个坐姿,单手托腮,自下而上地眯着眼瞧她。须臾,他一侧眉峰挑起来,“为什么换成了你?”
魏薇薇:“梁婉周六要补课,我和你搭档。”
“谁安排的。”
“没安排。”魏薇薇看着他白皙饱满的额头上压出的浅浅红痕,回答,“我主动说的。”
闻言,季骁眉毛挑得更高,“为什么?”
魏薇薇:大概因为圣母心泛滥,同情你是万人嫌吧。
魏薇薇:“我周六正好有空。本来定的同学要补课,我去也一样。”
刚说完,上课铃声响起。
魏薇薇坐回座位,看了眼黑板上的课程表,这节课是:语文。她从书包里取出语文书,正要翻开,忽然听见后排传来一阵很轻的笑声。她狐疑,借着拿练习册的机会往后看了眼,用唇语问:“你在笑个什么劲?”
季骁盯着她,也用很低的音量回道:“难怪我今天有点儿牙疼。”
魏薇薇一头雾水:?
牙疼?什么呀。
季骁说:“看来,是被我小前桌给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