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希尔斯呼吸清冽,唇的温度微冷而凉。
噗通噗通。魏薇薇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阵比一阵急。
这就是魏薇薇此刻所有感官能感受到的所有。
她脸颊飞着两抹红色的云朵,晕乎乎不知身在何方。
与此同时,一个黑蝠图腾在魏薇薇背脊处徐徐浮现出来。像是某种注定的预兆,开启了一段不知目的地的旅途。
莱希尔斯眉心用力地拧起了一个结。
胸前的枪伤在痛,黑蝠刺青下的伤痕也在疼痛,这次的痛处剧烈到超乎任何生物可接受的最强值,几乎要把莱希尔斯硬生生撕成碎片。
混沌中,他闭着眼,隐隐约约看见眼前幻化出了一片模糊的光影,逐渐,所有色彩被打翻,融入了一碗水,混作一团,最后只剩下单调黑白色。
感官最初不甚清明,像是所有知觉都不属于自己。莱希尔斯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听觉最先恢复,他依稀听见周围有人声。
是他最讨厌的喧闹,嘈杂。万幸的是,没多久又重归令他舒适的冰冷与死寂。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短短的几秒钟,莱希尔斯看见一阵亮光从眼前闪过,随之,耳畔响起一个女孩的嗓音,悦耳空灵,清清脆脆,终于将所有痛楚与混乱驱散。
那个嗓音在呼喊,轻轻的:“同学?季同学?”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薄金色的阳光,和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光被枝叶分解,在树荫里投落下细碎斑驳的影。他一时微怔,然后,视野里便闯入一张白皙小巧的脸。
女孩非常的年轻,甚至可以说还带着一丝稚嫩,看上去不过十几岁。此时,她身上规规矩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校服,怀里抱本书,正笑眯眯地看着躺在大树下的他,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的唇带着夏日玫瑰的色泽,娇艳欲滴。
她很礼貌地说:“季骁同学,刚听说全年级好像就你一个人解出了那道物理题,能借我抄……啊不是。能借我看看吗?”
“季骁”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女孩,眸色隐晦深沉,复杂莫辨,始终没有吭声。足足过了近一分钟,他才试着开口:“你是……”
“哦,我才刚转来不久,你对我没印象也正常。”人类小姑娘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朝他勾勾唇,笑容明媚灿烂竟胜过盛夏阳光,“我叫魏薇薇。和你同班,就坐在你前排。”
夏日的阳光实在太灿烂,连带着年轻女孩的笑容一道,璀璨明媚,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就在女孩说话的这片刻光景里,“季骁”的大脑里涌现出了许多陌生的记忆碎片,人物,声音,图像,有静态的,也有动态的,各色各样,潮水一般,信息量巨大。
太阳穴隐隐作痛,脑部的不适令他很轻微地蹙起了眉头。
而就在几步远的一旁,怀抱物理练习册的魏薇薇还翘首以盼地等着对方回话,一双眸子亮亮的。只见眼前的少年先是用一种奇怪而又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她片刻,而后又像是在思考什么般微微皱起了眉,再然后,他就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嗯?嗯嗯嗯?
闭上了眼睛?
魏薇薇一愣,瞬间有点着急了,慌张道:“欸欸!季同学,你别睡啊!下节课就是物理,我今天值日,很有可能要被班主任抽上去做题的!你要是做完了就借我抄一下吧,看在大家坐前后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份儿上,你就行行好……”
话音未落,叮铃铃——上课预备铃犹如催命音符般响彻校园。
魏薇薇:“……”
又看了眼树荫下的少年。这大佬依旧头枕一只胳膊闭眼躺在大树下,一条大长腿很随意地屈起搭在另一只上,神情散漫,眉眼冷淡,压根没听见她说话似的。仿佛她不是人,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空气。
把她无视得相当彻底。
魏薇薇着实无语了,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小跑着走了。
不多时,接收完原主的所有记忆信息,“季骁”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微抬眸,目光沉凉地望向人类少女飞奔而去的方向。
那是一栋五层高的教学楼,庄严而安静地矗立于薄金色的阳光中。教学楼的最高处,是几个暗红大字,格外醒目:北口市第七中学。
*
预备铃已经响了快两分钟,高三(一)班的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
魏薇薇回到自己的座位,从课桌抽屉里翻出物理课本,放到桌上。
“你不是抄答案去了么?怎么样?”一个女声在耳旁低声问。
魏薇薇是个转校生,今天是她转进七中高三(一)班的第九天。这会儿问她话的女孩是她的同桌,名为顾雨桐,在班上担任学习委员,性格文静成绩优异,标准的乖宝宝一枚,也是魏薇薇转校后交到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没抄到,人家鸟都不鸟我。”魏薇薇叹了口气,紧接着便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希望今天我能走个狗屎运,可千万别被抽上去做题啊。”
顾雨桐抬手敲敲她的脑袋,压低声提醒:“今天你值日,快去给黑板洗个脸。不然一会儿老周又要发火了。”
魏薇薇一拍脑门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擦黑板,赶紧一个箭步冲上讲台,抄起黑板刷一通挥舞。
教室里仍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两个男生在过道里追逐打闹,这时,其中一个忽然抄起一本书朝另一个丢。前头的男生嬉皮笑脸灵巧一闪,那本书便在空中画出道流畅抛物线,直直朝讲台飞去。
魏薇薇一回头就看见天外砸来一本书。
她毫无防备,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然而,就在天外飞书即将和她的脸进行亲密接触的前一秒,一只修长干净的大手凭空伸出,速度极快,稳稳将书给截住。
魏薇薇微怔,被那截冷白修劲的手腕晃了下眼,下意识扭头。
少年皮肤非常白,穿着校服,身形高大而修长,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还插在校裤裤兜里,就那么懒洋洋地往讲台上一站,便浑身都流淌着一种骨子里勾人的招摇感与贵族式优雅。
好看得属实有点过分。
不知为什么,原本菜市场似的教室很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季骁随手把书丢回给扔书的男生,漫不经心道:“瞎了吗。看不到这儿有个大活人?”
男生悻悻,赶忙朝魏薇薇赔笑脸,“不好意思,魏薇薇,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啊!”
“下次自己小心点!”魏薇薇朝对方威胁似的扬了扬拳头,随之又顿了下,朝身旁的季骁挤出几个字,低低的:“谢谢啊。”
季骁侧目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回自己位于最后一排的座位,弯腰,落座。
上课铃响了。
这节是物理课,一班的物理老师就是班主任,叫周开华,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老太太,已年近七十。老太太平时性子古板,无论是对学生还是对自己,要求都极为严苛,但她的教学水平却是实打实的高,退休了都还被学校重金返聘回来继续任课。大家伙对老太太又爱又怕,私下都亲切地称呼她“开花”。
周开华是物理组的年级组长,教书育人多年,教出过好些个清华北大的高材生,一贯奉行“高手过招,难题底下方见真章”的教学宗旨。因此,老太太每天都会布置一道物理难题给所有班级,然后在第二天的时候,请当天的值日生在课上当众解题。
此时,整个一班教室鸦雀无声。周开华把昨天的题目重新写在黑板上,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黑板右下角,值日生姓名那一栏。
“魏薇薇?”老太太念出一个名字,笑笑,“原来今天轮到我们的新同学值日。”
魏薇薇:……卧槽?
老太太又说:“来,魏薇薇,上台写下你的解题过程。”
魏薇薇:我就大草了。
霎时间,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魏薇薇只觉又尴又尬,磨磨蹭蹭好几秒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师,我……没解出来。”
“这样啊。”周开华微微皱眉,道:“昨天的题目确实比较困难。但是我记得,我跟同学们强调过很多次,物理大题,万变不离其宗,再难的题目都必定遵循相应的基本定律、定理,公式,再刁钻的问题都会它的突破口。只要我们找准突破口,所有难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说着,周开华抬眼,视线在教室里扫过一圈,问道:“那其它同学呢?有没有做出这道题的?咱们这可是重点高中的理科实验班,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吧?”
全班继续安静。
忽的,周开华又看向魏薇薇,说:“这样吧,魏薇薇,你来请一个同学帮助你解答这个题目。”
魏薇薇:???
亲爱的周老师,您认真的吗?这么得罪人的活你丢给我干?
魏薇薇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饱含质疑的目光看着周开华。而老太太面带微笑,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魏薇薇:“……”
忽然接住一口大黑锅,魏薇薇有点头秃,最先瞟向的就是自己的同桌。顾雨桐接收到她的眼神信号,吓得笔都抖了下,疯狂摆手表示“求放过”。
魏薇薇又看了下和自己隔了几个座位的另一个女生。
被魏薇薇第二眼相中的女孩子叫杨启莎,性格大大咧咧耿直仗义,和顾雨桐从小学开始就是好朋友。如今也算是魏薇薇在新学校的朋友之一。
此时,接触到魏薇薇的视线,杨启莎嘴角一抽,挠挠头,看天看地看窗外,并没有要对她施以援手的意思。
魏薇薇扶额。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嗓音在背后轻描淡写地响起来,那音色清冷低沉,又夹带几丝懒倦随意的腔调:“老师,不如我帮她解。”
魏薇薇愕然地回过头,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瞳色漆黑,眼角微微挑起。
他居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魏薇薇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跟这位大佬冷不丁来个四目相对,一阵窘迫,飞快把视线收回来。
“可以。”周开华说,“那你上台,把解题过程写在黑板上。”
季骁走上讲台,拿起一只白色粉笔,回身在黑板上写了起来。他没有带自己的练习册,也没带任何东西,所有过程仿佛早就烂熟于心。不多时,所有答案便呈现在黑板上,洋洋洒洒一大片,字迹银钩铁划笔锋凌厉,与他整个人看上去的散漫随性截然不同。
很快,最终结果出来了。
看着最后的答案,周开华露出了一个满意微笑:“完全正确。”
“靠,这用到的是大学物理的知识吧?这爷真的太牛逼了!”
“好像真的是耶!之前就听说季骁已经在提前学大学的内容了,没想到是真的!非人哉啊。”
班上的人开始低声议论,言语间满是敬佩崇拜。也有酸溜溜的,嘀咕说:“切,有什么牛的,我要有他家那背景那条件,我比他还牛!再说了,一个问题学生,人品那么烂,学习再好有个屁用。”
紧接着就有人低骂:“嘘,小点声!你胡说什么,嫌命长了?”
周开华对周遭的议论声充耳不闻,淡笑着说:“谢谢你精彩的解题过程。请回座位吧。”
季骁迈开长腿径直走回座位。
顾雨桐认真研究着黑板上的解题过程,片刻,她凑近魏薇薇,说:“薇薇,幸好季骁没把他的答案借给你抄,你要真抄了,周老师让你讲解,我估计你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全都超纲的。”
魏薇薇认真想了想,道:“还讲什么啊。就他写的这些,实不相瞒,我连看都看不懂。”
顾雨桐无言以对。
台上,周开华拿起教鞭开始讲题。
魏薇薇拿出了难题本,本打算认认真真听讲来着,可强打精神听了大概五分钟,她就放弃了——何苦为难自己。有些分,得之她幸,失之她命,确实是强求不来。像这么难的题,还是留给学霸们去挑战去攻克吧。
如是思索着,她很快就心态良好地选择了躺平,手伸进课桌抽屉,摸到一本书,偷摸地翻开,偷摸地拖出来,津津有味悄悄看。
与此同时,坐在最后一排的季骁正单手托腮,一手转笔,微耷着眼皮瞧着坐在自己前排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样式,乌黑柔软,蓬蓬的,看着清爽又不死板。圆圆的脑袋这会儿垂得低低的,一小段脖颈暴露在校服以外,修长干净,白得像雪。
魏薇薇。
魏薇薇。
他在唇齿间轻缓地碾磨这个简单的名字,忽而嘴角微弯,挑起个弧度。
原来,这才是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季骁瞥见这崽子似乎在课桌抽屉里翻动着什么。他转笔的动作稍顿,扬起眉峰,身体往左侧稍稍倾斜一个角度,这样的视角看过去,刚好能瞥见她偷偷摸摸藏在抽屉里的书。
好巧不巧,周开华在这时走下了讲台。魏薇薇吓了一跳,忙颠颠地合上小说,正襟危坐假装听讲。
于是季骁看清了那本书的封皮书名:《强制爱,心慌慌:霸道校草每天都想强|占我》
季骁:“。”
*
七中是北口市出了名的好学校,国家级重点中学,师资力量雄厚,能入读七中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其它学校的尖子生。而另一部分不是尖子生的学生,则是家庭背景雄厚,非富即贵。
刚转来的魏薇薇属于前者。
魏薇薇的老家在北口市郊外的一个小县城,今年,她的父母因工作调动来到北口,这才把她也带了过来。魏薇薇在小县城的学校成绩一直还不错,听说她想转进七中,县城学校的老校长惜才爱才,专程写了一封推荐信交给魏父,并交代道:“我和七中的校长是老朋友。有了这封推荐信,只要这孩子能考过笔试,入读七中的机会应该很大。”
魏薇薇还算争气,考试虽然没拿高分,可好歹还是过了。于是她便成了七中高三(一)班的一员。
中午放学,魏薇薇跟着顾雨桐杨启莎一道去吃饭。在食堂里溜达一圈,没看见什么想吃的,于是三人一合计,决定去校外吃。
七中建校历史悠久,地处北口市二环路一带,周围都是些有年生的小区,旁边一公里不到就是一个职业高中。两个学校加老小区,这样的地理位置,餐馆自然不会少。
沿着马路走了大约五分钟,魏薇薇一行来到一家快餐店。
上了一上午的学,魏薇薇早就饿得眼冒金星前胸贴后背,忙忙要了份黄焖鸡套餐。饭菜上桌,正吃着,边儿上的杨启莎忽然敲了敲桌子,用眼神示意魏薇薇和顾雨桐,意思是:看热闹,有瓜吃。
魏薇薇顺着杨启莎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百米开外的马路牙子上站了好些个男生,足足十几人,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一个个蹲没蹲相站没站相,典型的二流子。
“隔壁职高的?”她猜测。
“嗯。”杨启莎点头,“看这阵仗,估计要打群架了。”
群架?
这么刺激!
魏薇薇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肉,嚼啊嚼,吃瓜吃得正兴起,然后,余光里就忽然瞄见了一抹白。
——对方穿着她们七中的蓝白校服,就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左手拿着一罐开了的冰可乐,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脸色寡淡凉凉。由于坐姿的关系,他校服裤脚往上滑了一截,露出漂亮的踝骨,线条利落,肤色冷白,实在是太白了,跟太阳底下一照,简直像能发光。
这不是季骁吗。
魏薇薇眸子里兴趣更浓,吃瓜下饭,越吃越开心。
季骁旁边站着一个同样个子高高的男生,板寸头,小麦肤色,浑身肌肉紧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这人魏薇薇认识,也是她们一班的,叫秦飞,班上的体育委员兼季骁的同桌。
这时,秦飞弯腰在季骁耳边说了些什么。季骁半抬眼,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那些职高的二流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破案!看来是城南职高又来找季骁约架了。”杨启莎瘪嘴,一副费解的语气:“你们说这些职高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成天就跑我们学校来惹事儿。”
顾雨桐吃着盘子里的鸡腿饭,淡淡回过来八字真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听两人说着,魏薇薇按捺不住内心的八卦之火,问道:“这个季骁到底是什么人物?我看他长得很好看,成绩又挺好的样子,难道他不是三好学生么?”
杨启莎闻言,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噗嗤笑出声,嘴里的饭差点都喷了:“三好学生?你说谁?季骁?”
魏薇薇:“对啊。”
杨启莎伸手,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太天真了,转学少女,居然如此轻易就被表象迷惑。”
“此话怎讲?”
“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七中骁爷啊。”杨启莎慢吞吞地说,“季骁家里是做石油生意的,季氏公子,地地道道的太子爷。只可惜,这位太子爷虽然有好皮囊,好家世,却从初中开始就是问题学生,打架斗殴抽烟喝酒,什么都占齐了,据说还进过好几次局子。坏得很。听说过那句话么?‘放眼北口市,就没有骁爷不敢动的人’。”
魏薇薇目瞪口呆:“说得太夸张了,一个高中生而已,怎么会那么恐怖。”
杨启莎耸肩:“反正这些就是事实。”
魏薇薇心里一阵发毛,惴惴道:“我今天去找他借作业抄……不会已经得罪他了吧?今天物理课上,他为什么要主动帮我解围?”
“大佬的心思你别猜,或许就是心血来潮。”杨启莎见她一脸的怂样,拍拍她肩膀,宽慰道:“没事没事,该吃吃该喝喝,就算真的得罪了季骁,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魏薇薇:“……”
“好了,你就别吓唬她了。”顾雨桐低斥了杨启莎一句。她侧目看向魏薇薇,沉声:“总之,以后你记住,别再招惹季骁。平时校内校外见了面,绕道走就行。”
魏薇薇点头:“嗯,我记住了。”
*
今天的晚自习是英语。抄着一口流利伦敦腔的英语老师在黑板前吹着牛逼,跟大家伙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在欧洲游学的经历。
高三学业紧张,重点中学尤甚,这会儿窗外的夜色已经浓黑如墨。
季骁靠墙坐在椅子上,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黑色钢笔。面前的英语书翻在目录一页,整个晚自习就没动过。目光直直落在某处,看着像是在发呆,又像是瞧什么东西瞧得过分专注入神。
忽的,同桌秦飞抬手在季骁眼前挥了两下。
季骁瞥他一眼,
秦飞眯起眼,往他凑近些许,“骁爷,你不对劲儿啊。”
季骁往后撤身,不动声色与对方把距离拉开,应得不咸不淡的:“怎么。”
秦飞没有察觉他的嫌弃,往前头努了努下巴,意有所指:“我观察你老久了。整个晚自习盯着人家新同学一个劲儿地瞅,瞅啥呢?”
季骁没搭理他。
“我可瞧得真真的,绝不会有假。”秦飞自顾自说着,也跟着瞅了前头的小姑娘的一眼,发自肺腑地说:“不过咱这新同学长得倒确实不错,水灵灵的哈。多看看确实养眼……”刚说完,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秦飞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又瞟了眼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英语老师,整个身子埋低到课桌桌面以下,接起电话。三两句就挂断。
随后低声:“爷,豪子说兄弟们都到齐了,城南职高的人也差不多到了,都在老地方候着。”说着看一眼手表,开始收拾书包,“马上放学,铃一响咱就走。”
季骁:“去哪儿。”
秦飞:“……干架去啊!职高那帮孙子今儿中午不下战书来了么?你忘啦?”
季骁摇头:“不去。”
“啥玩意儿?”秦飞闻言,整个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骁爷,大家伙都等您呢!您这是要把兄弟们鸽了?可是为什么啊?”
两人说话的当口,放学铃声响起。英语老师走了,整个教室霎时一派热火朝天,一帮子学生宛如脱了缰的野马,前赴后继地往教室外头冲去。
“值日生和第八小组的同学!记得做清洁!”班长扯着嗓门儿大喊。
被点中的同学霎时怨声载道,又没辙,只好认命地放下书包,扫地的扫地,拖地的拖地,倒垃圾的倒垃圾。
魏薇薇跟顾雨桐道完别,出去打了盆水回来洗黑板。
教室后排。
季骁凉凉地瞥了秦飞一眼,说:“一群小屁孩打什么群架。幼稚。”
这话听得秦飞是一脸懵逼:“……骁爷,您说什么呢?什么‘小屁孩儿’啊,我们不是一样大吗。而且我咋听不明白。‘社会路难走,有人也有狗,哥行哥有理,你行哥揍你’——您不一直领着兄弟们走的这狂霸酷炫拽校霸路子吗?”
季骁:“这样啊。”
秦飞有点茫然地点点头:“对呀。”
季骁:“那从今往后,这路子改改。”
秦飞:“……改成什么呀?”
季骁懒洋洋地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秦飞:“。”
秦飞差点就要吐老血,瞠目道:“不是,我的哥,我的祖宗爷爷,您今儿怎么了这是?来跟兄弟说说,您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季骁回答:“新同学啊。”
秦飞:“……?”蛤?
然后秦飞就看见他家骁爷撩起了眼皮,视线穿过整个教室,慵懒散漫地落在讲台上。讲台上有个穿校服、背碎花书包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尖用湿抹布洗黑板。她两只纤细的胳膊挥来挥去,看起来很认真,又透着那么点儿笨笨的滑稽劲。
季骁眼神玩味,不紧不慢地说:“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我的这个新同学。”
魏薇薇。
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她。
而现在,机缘巧合之下,他遇见了十八岁的魏薇薇。也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