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房间里祖孙叙话,氛围却是一片温馨祥和。
佣人拿着画来问:“海云,惟深少爷送的这幅画是挂起来还是放库房里收起来?”
“打开我看看。”
佣人将画从卷筒中拿出来,松开绑带,小心翼翼将画展开,一只憨态可掬的水墨熊猫像跃于纸上。
“这是吴作人的画吧?”海云看向了在一旁品茶的孙子。
周惟深放下了杯子,温敛道:“听明嘉说你最近很喜欢熊猫,正好一个法国朋友手上有这么一件藏品,要来给你添个喜。”
“拿过来我看看。”
海云接过画,端在手里看了又看,叹道:“多好的国画啊,怎么都落外人手里了?”
周惟深笑:“海云舍得,送博物馆也好。”
“你难能送我些什么,情比画贵,我可要好好放着的。”海云递过画,吩咐佣人,“把画挂我床边去。”
回过头来,海云若有所指地感慨:“熊猫可爱,但再可爱也没有人可爱。惟深,你祖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结婚生子,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也有了你,我倒不是要催你,只是想问问,有没有成家的打算了?”
“海云是喜欢顾三小姐?”周惟深直截地问。
“叮啷”一声响,是顾以宁打翻了茶壶。她匆匆想去扶,佣人道:“顾小姐,您放着吧,我们来收拾。”
海云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和道:“以宁累了吧?下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陪着了。”
“奶奶,我......”
她话没说完。海云看向屋内亲戚和佣人,摆了摆手:“我也要清静一会了,你们该去玩的去玩,该忙的忙,这儿有惟深陪我。”
这一句话挥退了左右,摆明了是要和周惟深说私房话。
房间里的人都出去了,海云才接着对周惟深道:“顾家三姑娘小时候,我也见过她一面,标致,乖巧,是个好苗子,现在长大了,倒是越发的亭亭玉立了。我打听了,她也在国外留学过,和你应该有共同话题,听说现在是什么独立摄影师,倒也有趣,就是看着身体不大好,听说因为身体原因还休学过。”
周惟深看着不置可否,只道:“现在人身体亚健康也都正常。”
“听你的意思,不排斥?”
他递过一杯茶放海云面前,“能让您都看中的,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惟深,你比晏川可懂事太多。”海云喜出望外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那英挺鼻梁下,浅淡的笑容谦和温润:“我是周家的长孙,理应要担起周家的担子。”
“你这么说,我就落下心了。”海云拍了拍他手背,叫他不抗拒,索性同他讲明了理由,“我不是乱点鸳鸯谱,这顾家三姑娘,一来漂亮,高挑,不畏畏缩缩,有些神气,以后管家也镇得住场面,二来也是顶尖大学毕业,聪明,有能力,日后兴许还能给你分担一些事务,三来他顾家知根知底,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殷实,这样的娘家既不拖后腿,又不至于将孩子教得跋扈,我们这样的家庭,已经树大招风,也不求岳家还有多显贵,只要家宅安宁,就是上上策,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这顾三小姐很是不错,只要你点头,我就给你定下了。”
她的种种衡量都在他意料之中,周惟深微笑道:“都说你是八卦炉炼出来的火眼金睛,我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老太太一句话,顾以宁被请出了房间。
她站在门外,有心想再听出点什么,只听了个“顾家三姑娘”,还不等听到下文,就被总管看到,将她请回了客房。
一进房间,她就开始摔枕头摔被子,气得要发疯了。
顾宥缦她凭什么?她何德何能?!
从小到大,只要和她站在一起,旁边的所有人便只看得见顾宥缦了,他们一个劲地夸她漂亮,聪明,懂事,有气质,就连父亲也偏疼她几分!
中学时候,她身上背着那样的丑闻,父亲竟然也轻拿轻放了过去,还给她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退学理由,将她送出国去,担心她在国外过得不好,时不时便要她母亲打电话代为问问好,每年的钱更是没少给。
而她呢?
大学四年,除了每月固定一笔钱,父亲从没主动问过她一次过得好不好!等她毕业了,父亲不仅不关心她前程,想的竟然是让她在自家酒厂里做个小财务!
而顾宥缦一回国,父亲便找关系托人想给她内推进大公司,她反倒不屑一顾,放言说她只靠自己。这样大逆不道,父亲竟也就随她便了。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女儿,她却是父亲最不放在心上的那一个?!
如今好不容易因为周家,父亲重视她了,大家都知道她顾以宁了,而顾宥缦只是露了一个脸,她过去伏小做低,辛苦争来的一切都要退居后位了?
难道日后她还要叫她一声大嫂?!
顾宥缦!顾宥缦!
她为什么要回来?怎么不永远永远待在国外!
愤恨像烧热的铁水,将她的嫉恨铸得如有实质,她恨到抓起花瓶,狠狠地摔在了地毯上。
花瓶没有碎,只是闷声作响,倒出来的水溅湿了她的脚面,淌了一地冰凉。
下午四五点,客房来了人通知,说老太太想单独见见顾宥缦。
姐姐陪了她一个下午,见她神色还有淡淡倦怠,关切地问:“好点了吗?”
她起身理了理头发,苍白笑笑,“没事了。”
顾静姝翻了翻包,从包里拿出了些化妆品,“来,姐姐给你补补妆。”
眼底的红晕和脸上的巴掌印被遮瑕覆盖,扑上一层清透的蜜粉,又用指尖点着唇膏补上唇。
所有的疮痍都被繁厚的妆容覆盖。
顾静姝看着灵动绰约的妹妹,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轻声道:“缦缦,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水才是这世上至坚至硬的,砸不碎,斩不断。有人想看我们凄风楚雨,我们偏要活得漂漂亮亮,你的难过悲伤,不会让讨厌你的人有半分自责,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才是对那些瞧不起你的人最强有力的报复。”
原来有家人做后盾,是这样的感觉。
顾宥缦抿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低声道:“姐姐,我不会再哭了。”
顾静姝送她走出了门,叮嘱道:“去吧,在老太太面前好好表现。”
理智做了最后的挣扎,在姐姐鼓励的目光中,她终是放下了所谓的清高与自矜,慢慢点头道:“……好。”
佣人将她带去了五楼,走过长长的长廊,进了一处休息室,而后停在了一处茶室外。佣人推开门,道:“顾三小姐,请进。”
她修长的脖颈微侧,颔了颔,“谢谢。”
入门处是一道屏风。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闷的叩响,室内有些阴凉,她裹了裹披肩。
转过屏风,先看见的是一张实木茶台,随后又看见了从清透玻璃外洒下的暖光照现的背影。
她微滞。
男人负手抬头站在偌大的酒柜前,酒瓶斜向下倾放着,黝黑瓶身成了一面昂贵的装饰镜,黑茫茫的镜面照出了他笔挺而孤寂的侧影。
“周先生。”她迟疑道。
在她站定的时候,他也回过了身。
隔着一张茶台,他们四目相望。
金风玉露顷刻化为细碎的光芒,跳跃着落在他们身上。
他在光里,却神色淡淡,没什么暖意。
她在暗处,眉眼紧张颤动,于无声处熠熠生辉。
忽地犹豫片刻,她问:“我们……曾经见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来了!
今天是短小鸽(心虚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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