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知知浑身僵硬,整个人好似变成了一块石板,强撑在床上。
连睢昼什么时候已经爬上床,越过她,在床榻里侧安放好枕头了都不知道。
好半晌,鹤知知才猛地跳起来,额头差点撞到床板。
“你你,你说什么?”她失声问,嗓音劈叉,有点哑。
睢昼正在拍拍他的枕头。
听见鹤知知惊声质问,赶紧伸手浅浅捂住鹤知知的嘴。
“别声张,门外的侍女进来查看怎么办?”
他说的有道理,鹤知知点点头。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用力抓下他的手,狠狠压低声音:“要不是你在这儿,我躲什么?”
睢昼眨眨眼,一脸无辜。
鹤知知一阵头大,推着他的肩膀,想把他赶下床去。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待在这里。”
睢昼坐在床里侧,哪里是那么好推动的,鹤知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身上都热得微微出汗了,他还是岿然不动。
怎么块头那么大。
鹤知知揉着手腕在心里抱怨。
“你现在怎么这么赖皮?”
鹤知知困惑地问,觉得很神奇。
睢昼垂下眼帘,试图遮住眸底的一分暗淡:“我以前就是对你太听话了。”
鹤知知还是看见了他的眼神,顿时一僵,手上的动作也有些不知所措。
睢昼躺了下来,公主的床榻很宽敞,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睢昼一脸自在。
他侧着身,反手撑着自己的脑袋,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空着的那边床榻:“躺下来呀。”
鹤知知紧紧闭上眼,似是不愿面对这一幕。
睢昼轻笑一声,从后面伸手拉住鹤知知的衣袖,扯着她倒下。
鹤知知还想挣扎,睢昼的手指却来到她的鬓边,停留了一会儿。
鹤知知脸颊瞬间发热,下意识地以为,睢昼会触碰她的面颊。
但睢昼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轻轻用指尖梳理着鹤知知的鬓发,那手法让鹤知知莫名想到之前在将龙塔时,看到他给那些野鹤梳毛。
鹤知知紧张不已,却竭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心里的鼓点越是敲得厉害,面上就越是绷紧。
她不敢让自己显得太在意。
睢昼叹息一声,手也收了回去,十分规矩地侧躺在一旁,低声说:“睡吧。我只是想守着你好好睡觉而已。”
原来是这样。
鹤知知眼睫微动,暖流一阵阵从心底涤荡而过。
是她想得太过分了。
睢昼那样单纯的人,当然不会有太过复杂的想法。
他只是想做一点好事而已,有什么坏心眼呢。
鹤知知渐渐放松僵硬的身体,调整了下睡姿。
她平躺着,感觉到身旁睢昼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有几分炙热。
“睢昼……”鹤知知忍不住咽了咽喉咙,确认道,“你说了,要给我时间慢慢想的。”
睢昼点点头,轻嗯一声回应她。
鹤知知似是放心不少,也转了个身侧躺着,手习惯性地搭在枕边。
睢昼看见了,伸手覆上去,和她十指交握。
鹤知知微微笑了下。
果然,这种感觉和前段时间半梦半醒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睢昼真的有在偷偷关注她。
哪怕那段时间,他其实还在生她的气。
鹤知知拉紧睢昼的手,轻轻晃了晃。
在快要入睡的迷蒙边缘,黏黏糊糊地呢喃说:“你要好好等我。我会快点想的。”
睢昼的神情顿时怔住,脑海中闪过一片空白。
等到他回神时,鹤知知已经安安稳稳去了梦乡。
这个时候把她叫醒让她再说一遍,她是不是会生气。
睢昼咬了咬牙,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在清醒和沉醉之间不断转换。
他用气声佯怒道:“你总是这样,还想叫我不要喜欢你。”
说着,睢昼目光落在了鹤知知的唇瓣上。
粉嫩水润,因为侧睡的姿势,被脸颊肉挤着微微嘟起。
睢昼忍不住慢慢地凑近。
本来想着,就先闻一下。
但靠得越近,清甜的香气就越明显,比任何香茶都要吸引人。
仿佛有一个神秘咒语在人耳边盘旋,不断地告诉他,只要轻碰一下,就能解渴。
睢昼喉结滚动,但也没有第一时间乱动。
而是伸手,捏了捏鹤知知的脸颊。
她脸蛋软,轻轻用力就被捏开,拉起来像什么白白嫩嫩的糕糖。
睢昼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笑得都能看见整齐的白牙。
很快,睢昼想到之前被抛弃的事,顿时又收了笑容。
眼神也跟着晦暗不明,仿佛云层背后隐隐约约藏着的闪电。
上一次,他也是觉得这样开心,在将龙塔上,仿佛每一天都过着顶好的日子。
但短暂的幻梦一结束,他就立刻被扔到一边,狠狠地让他清醒。
睢昼捏着鹤知知脸蛋的手指忍不住想加大力气,想让她疼痛醒来。
长得这么无辜,心却那么无情。
但睢昼最终还是没有用力,而是轻轻放开。
她要是醒了,肯定又要拒绝他。
睢昼眸光闪烁,这回没有再犹豫,还带着一丝故意,贴上了鹤知知的唇角。
原本真的只是想浅尝辄止。
算作惩罚,也算作给自己的补偿。
轻轻地触碰着,清甜幽香不断钻入鼻息,好似一种指引,告诉他深处有更多。
睢昼大约低估了自己的焦渴程度。
他试探地啄吻了几下,鹤知知始终没有反应,睡得很熟。
睢昼心里一时涌上复杂思绪。
不是防备他吗。不是躲着他吗。
为什么又在他面前露出这么信赖的姿态。
这样真的很难让人不贪心。
睢昼动作大了些,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含吻了一会儿,扶着鹤知知脸颊的手微微用力,鹤知知的嘴巴被捏开,露出腹地。
睢昼乘胜追击钻了进去。
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最后,睢昼已经俯在了鹤知知上方,就差压上去。
旁边的床单,被睢昼紧紧抓着,指骨用力,突出如鹰爪,床单的褶皱从手心蔓延开。
过了好半晌,睢昼才抬起头,坐起身靠在床头。
脸色酡红,双眼迷蒙张着嘴呼气。
给是给她时间想了。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
第二天清早,曈曈已经尽职尽责地守在了殿下门外,等着殿下传唤。
天色还早,若是在金露殿,殿下肯定没有这么早起来。
但是现在在外面就不一定了,殿下很少睡得安稳。
曈曈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童出现在院子的另一边。
是国师大人身边的点星,正打着哈欠守在国师大人门前。
曈曈朝那边看了一眼。又一眼。
终于没忍住,嘴里“噗嘶噗嘶”发出声音。
点星果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曈曈招招手,叫他过来。
点星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问:“我?”
曈曈用力点头。
点星撇了撇嘴,抱着手臂走了过来。
曈曈也离门口远了些,两人在石桌边坐下。
“什么事。”点星倨傲地问。
曈曈想要和他打好关系,友好道:“你不用这么冷漠,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我们是什么关系?”点星一头雾水,把曈曈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
难道是我失散多年的娘亲。
但是看年纪也不像啊。
曈曈亦拳抵唇,咳了两声。
“这就要看国师大人和公主殿下是什么关系。”
事关国师大人,点星来了兴趣,郑重问:“怎么说?”
曈曈挑了挑眉,表情十分活泼。
比出一根手指,再比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两下,并到一处。
然后朝点星挤眉弄眼:“当然是这种关系。”
点星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那两根手指,突然会意。
震惊地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捂住嘴。
“什么?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不知道。
为什么殿下身边的侍女知道了,他都不知道。
为什么殿下告诉侍女不告诉他?
为什么国师大人也不告诉他?
为什么为什么。
看点星一脸生气的样子,曈曈安抚道:“别急,我慢慢给你说。”
点星屏息认真聆听。
曈曈说:“一开始,殿下对国师大人一见钟情。”
点星点点头,觉得这很正常。
“但是,国师大人抵死不从。后来殿下对大人穷追不舍,甚至同他吃住都在一处。你还记得我们去将龙塔住了几十天吧?”
点星回忆起往事,点点头。
曈曈胸有成竹道:“那都是殿下的计谋。”
“是吗?”
曈曈示意他不要打断。
“在将龙塔,他们一定发生了不可告人之事。比如说,殿下对国师大人动手动脚。国师大人被逼到了极点,终于爆发。”曈曈又道,“大人和殿下这阵子,不是在吵架吗?”
“是啊。”点星苦着脸,他也发现了。
他不喜欢大人和殿下吵架。
曈曈摸了摸下巴,笃定地说:“没关系,别怕。不用多久,他们就会琴瑟和鸣的。”
点星虽然很震惊于这种内幕,但还是忍不住崇拜地看着曈曈:“你怎么发现这些的?你偷偷看到了?”
曈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看到啊。我猜的。”
“……”点星明白过来了,“刚刚都是你编的?!”
“这不能叫编。”曈曈羞涩地低头,“这是合理推测。我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才不是!”点星拍桌站起,“根本不是这样。胡说八道。”
果然,世人都不能理解大人和殿下之间的爱意。
曈曈失落地抹了抹眼角,也起身站直。
不过,没关系,这种不理解,也正是这份深情的独特之处!
她会继续相信的。
曈曈正打算回去工作,点星思考了一会儿,开口了。
“大人和殿下,从前是王母娘娘桌上的两个蟠桃。”
“嘎?”曈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点星继续深思着,一边道:“孙大圣来了,大闹天宫,要吃掉其中一个。”
“另一个便跳出来阻止,大声说,不要吃它,吃我吧!”
“大圣不喜欢会说话的蟠桃,恼怒之下,把两个蟠桃一齐丢下了凡间,化作了国师大人和殿下。”
“他们须得一齐斩妖除魔,才能携手返回天界,做一对亲密的蟠桃。”
曈曈听得一愣一愣的,虚心问道:“前世的事,你怎么知道?”
点星挺起小胸脯道:“我猜的。”
“也是编的啊。”曈曈叹息。
点星怒:“怎么,不行吗?你能编我为什么不能。”
曈曈摇摇头说:“没有没有,你能你能。不过,你说的这一种故事,也挺不错的。”
点星哼的一声,抬起下巴道:“当然是这种比较好。”
鹤知知醒来时,听见门外似乎是曈曈和点星的说话声。
她悚然一惊,赶紧伸手摸向身侧。
好在睢昼已经不在了,另一人睡过的温度也早就凉下来了,只剩床榻有些凌乱。
鹤知知松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地有些赧然。
她昨天居然真的握着睢昼的手睡了一夜。
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鹤知知用手背凉了凉脸,叫来绿枝给她梳妆洗漱。
收拾停当以后再出去,点星还跟曈曈聊得热火朝天。
这两人什么时候聊得这么来了?
鹤知知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
对点星说:“国师呢?”
“还在房中。”
鹤知知抬头看了看大亮的天光,点头道:“嗯,他这会儿应当正在清修。”
他之前自己交给她一份作息记录,上面便是这么写的。
在将龙塔住的那一个月,睢昼也很是自律。
“?”闻言,点星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但赶紧说,“哦,嗯嗯,是的。”
鹤知知看他傻呆呆的模样,猜测可能是还没吃早点饿得。
便让曈曈带他先去吃点东西,别耽误了长个子。
点星本来还有事情要做,但是也确实饿了。
一听殿下让他去吃东西,就有点心动。
想着国师也可以等一等,便先跟着曈曈去了膳房。
鹤知知在外面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没多久,脚步就自然而然朝着睢昼的房门走去。
她反应过来时,吓了一跳。
双腿难道自己有注意了?
她根本没打算去找睢昼啊。
但既然已经到了房门前,鹤知知轻咳一声,还是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里没动静,鹤知知便推开了门。
往里走了几步,脚步忽然顿住。
睢昼曾经说,他每一天无论刮风下雨,都是天不亮就起,勤恳研习,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思考。
但现在,他躺在凉榻上,长手长腿胡乱摆着,书卷盖在脸上,睡得很香。
鹤知知:“……”
她就知道睢昼亲手交来的那份作息记录里很多水分。
果然还是暗卫禀报回来的比较真实。
旁边站了一个人,睢昼睡得再熟也要醒了。
他“噔”的一声抬起头,把书从脸上摘下来,睁开的双眼还有些惺忪。
看到床前的鹤知知,睢昼迷迷糊糊地冲她一笑。
笑完,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赶紧翻身坐起,一手握拳抵着额头,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偶尔平躺下来冥想,效果也很不错。”
鹤知知沉默了一阵,赶紧转身朝外走。
再不走,就要憋不住笑了。
睢昼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简直着急。
到用早膳时,鹤知知已经从点星嘴里把话套了个干干净净。
当然,也包括睢昼那套“经文自在心中、无需多读”的歪理。
看着点星依然对睢昼深信不疑的样子,鹤知知想了想,终究没有戳破。
只是拍了拍点星的肩膀,鼓励道:“虽然你这样也挺好的,但是你如果跟国师大人多学点,会更好的。”
点星虽然没太明白,但还是很受鼓舞,直起腰大声道:“大人一直都是我追随的榜样。”
鹤知知叹息一声,心中十分感慨。
原来睢昼也会偷懒。
而且还懒得这么明显。
鹤知知咧开嘴,专心吃面。
面吃到一半,睢昼终于过来了。
他依旧一身清风朗月,但鹤知知看着他,再不像从前那般觉得遥不可及。
反而因为看透了他的本质,而觉得十分有趣。
太有趣了,忍不住想笑,汤汁呛进喉咙里,鹤知知艰难地咳嗽了几声。
睢昼顿住步子,一脸惊疑不定和委屈。
看见他就咳嗽,是什么意思。
不喜欢看他了是吗?
那他走?
睢昼抓着袖口,站在远处不靠近,面上满是难堪负气之色。
鹤知知好不容易缓过来,喝了几口水,主动走过去拉着人坐下。
睢昼瞥了她一眼,又瞥一眼。
鹤知知捂着嘴转头憋笑。
这么多年,睢昼一定装得很辛苦。
越是深想,就越是想笑。
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被睢昼看了出来。
睢昼愤愤不平地一甩衣袖,生气地瞪着自己面前那碗粥。
“殿下若是嫌恶我了大可以直说。”
是,他暴露了。
他不装了。
睢昼自暴自弃地坐着。
鹤知知惊讶地看他一眼,接着摆摆手,叫殿内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就连点星和曈曈也不留。
等人走光了,鹤知知才伸手过去,拍拍睢昼的手背。
安抚道:“你别多想。其实我觉得,你这样很好。”
睢昼面色一僵,转头看着鹤知知,仔细地打量。
好像想从她脸上分辨出来,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只是在安慰他。
鹤知知握紧他的手,认真看着他,再次强调道:“绝无虚言。”
睢昼有些犹豫,清雅的眸子看了看她,又垂下。
“你以前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鹤知知呼吸微滞,借此机会表态道:“以后绝不。”
睢昼这才相信,挽起一个笑容。
那笑容甜得似蜜,鹤知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握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
睢昼自动自觉触发了左手拿筷子的本事,就这样牵着手鹤知知看着睢昼吃完了一顿饭。
接近晌午时,景流晔回来送了消息。
那日神祠被封锁后,虽有重重侍卫围困,但始终不曾找到那个将鹤知知和睢昼关在水房里的人。
后面连日审讯其余膺人,也没有人能说出准确的信息。
只有一个人禁不住审,说神祠中的确所有膺人都已被捕,但有一个经常来往的虔客,那日也在神祠中,或许有几分可疑。
凭着这个信息,再去整座城中调取买过火药、且在神祠来往的人员姓名,最后发现了一个叫做张贵的人,且此人如今已经不知所踪。
“张贵?”鹤知知拧眉,“这名字太潦草。若是去户部寻,不说万个,千个定然能寻出来。”
“是,但是那膺人说,三年前才在这座神祠中见到那张贵,以前从未见过。所以我去戍防处要来了五年前至今所有迁入之人的画像。”
景流晔说着,掏出了一个布袋,里边儿全都是一卷卷的画像。
“叫张贵的,以及同音的,画像都在这里了。国师,你曾与他交手,有没有可能辨认出来?”
鹤知知看向睢昼。
睢昼眉目微沉,点点头:“我试试。”
那日睢昼的确同那人打过照面,但是并未看清全貌,只能凭借骨相和露出来的一点肌肤判断特征。
十余张画卷摊在面前。
睢昼仔细看了一会儿,指尖在其中一张上点了点。
“应当是他。”
景流晔微怔,很显然有些讶异,立刻抬头看向了鹤知知。
鹤知知莫名,问道:“怎么了?”
景流晔踟蹰一会儿,说道。
“这人原是北部云家军的粮草兵,三年前拿着调令过来,在东洲定居。”
这下,鹤知知也愣住。
北部云家军。
那不是她外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