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五峰山,云生观。

几只鸟儿叽叽喳喳,扑棱着翅膀飞过香火缭绕的大殿,落在后院静室外的大树上。

静室里,无念道人手持木夹,小心翼翼夹起一粒香放进香炉,待白色烟柱笔直而上,淡淡香气在室内蔓延开,方才轻轻嗅上一嗅,赞叹道:“香中清烈,一藤五味,这合香之首,传说可引来仙鹤的降真香果然名不虚传。”

无念道人是云生观的方丈,丹景小道士的师父,他昨日才自闭关的绝尘谷出关,为的是迎接自己的同门师兄,当朝国师无梦真人。

无梦真人面白有须,青丝浓密,看上去只有三十上下的年纪,与须发皆白甚至已经有点秃的无念比起来,倒显得更像师弟。

他端起面前茶盏浅啜一口,轻笑道:“据说前朝国君曾用此香引得神鸟降凡,也不知是真是假,师弟若是喜欢,我再遣人多送些来。”

“我要这多香作甚?莫不是也要日日焚之,引得神鸟前来?”无念道人抚须大笑,爽朗道,“便是真的神鸟来了,我都不知该求啥!”

“求长生,求至真,求逍遥。”

无梦真人面容藏在热茶氤氲的白气之后,“师弟悟性比我高,向来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说不准真能请来神鸟,超脱三境做个神仙。”

“不成不成,我可舍不得我这群徒弟们!”无念笑着摆摆手,将香炉摆到一旁,又将两人的茶斟满,这才认真道,“师兄之前来信说朝廷要重建当年专司降妖伏魔的重明署,此事可当真?”

“自然当真,此事由我主办,所以圣旨一到,我第一个便想到了师弟。”

“那还真是多谢师兄还念着我这个师弟了!只是如今我这身体不争气,而且这么些年在山上清静惯了,不想再理那红尘事。”

无念道人忽的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倒是我的徒儿们一个个资质上佳,师兄若今日不忙——瞧瞧?”

无梦真人愣了一瞬,继而笑起来,拍拍桌子又指着自己师弟,笑骂道:“你这老道好生滑头,诓我前来说是一叙,实则是为你的徒弟们寻前程吧?”

无念被戳穿心思也不恼,厚着脸皮笑道:“那可是,万一有哪个被国师大人看中,将来平步青云,我这小小云生观也能跟着沾光。”

他说着朝门外一甩拂尘,恭恭敬敬弯腰,“徒儿们已在门外恭候,师兄,请!”

***

靥娘今日特意换了身衣裳,拎了两坛老山参胡子泡的酒,哼着小曲往城里去。

想在人间过得好,就要懂人情世故,知府大人亲自宴请,她靥娘也不是不上道的人。

“石榴裙,山参酒,靥娘我呀啥都有。”她哼着荒腔走板的自创小调,蹦蹦跳跳穿过山下一处村庄,忽的脚步一顿,又往后退了三步,侧头朝一户农家院中看去。

院中一位长相憨厚,穿粗布衣裳的中年汉子正在满头大汗地劈柴,靥娘盯了一阵,突然开口:“阿黄!”

中年汉子冷不丁被人喊到名字,先是一愣,抬头见是靥娘,吓得手里的斧子直接砸到了脚上,当下也顾不得痛,一瘸一拐直奔过来,双膝一弯就要跪:“靥娘子,别、别掏我妖丹,别掏我妖丹!”

靥娘本来只是随口打个招呼,这下被气个半死,一脚把他蹬回院子里,转身关上了门,又不解气地踢了两脚:“闭嘴闭嘴,谁稀罕你那破妖丹!”

中年汉子挨了两脚,吓得嗷嗷求饶,正乱着,就听屋里传来咳嗽声,接着一道苍老声音颤颤巍巍道:“黄公子?是有人来了吗?”

“没、没人,何奶奶您好好躺着,我劈完柴再给您挑两桶水去!”中年汉子连忙大声应道,又转身喃喃乞求,“靥娘子小声些,莫吵到老奶奶。”

“我没吵,是你一直在吵。”靥娘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抬眼往出声的屋子看了眼,发现有淡淡死炁溢出,不由得皱眉,“那将死之人是谁?你又为何在这里?”

中年男子叫做阿黄,是五峰山望仙峰中修炼的一只黄狗精,他曾亲眼看到靥娘掏出白家三郎的妖丹,吓得好几晚噩梦不断,如今噩梦根源就在眼前,还面色不善地质问他,不由得两股战战,险些尿裤子。

“那、那是何奶奶,她是个善良人,也是个可怜人……”阿黄想到何奶奶如今的可怜样子,心中突然鼓起了勇气,“我只是想照顾何奶奶,没有害人之心,靥娘子明查!”

很多年前,阿黄还是只快乐的小黄狗,它就住在村边的林子里,每日打滚嬉闹,偶尔也会来村里转转,讨些吃的。

何奶奶那时候还是个刚成亲的小媳妇,整日笑盈盈的,她很喜欢阿黄,经常会喂它些好吃的,阿黄也喜欢她,慢慢的阿黄就住进了何奶奶家,成了她的小狗。

“后来我生出了妖丹,就离开这里去山中修炼,但也会时不时回来看看,看她生了孩子,后来又抱了孙子……”

山中岁月不经意间匆匆而过,只是花开花谢几次,树叶黄了又绿,阿黄还是无忧无虑的小黄狗,而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小媳妇却变成了满面忧愁的何奶奶。

“我花了十年时间,终于能变成人了,变成人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山来看看她,用人的样子来看看她,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阿黄捂着脸哭起来,“何奶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她也要死了,村里人说她的病会传染,所以没有人肯来照顾她……可明明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她那时候只是老了一点,但很快乐,她有丈夫,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十年对我们来讲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人来说,一生也不过几个十年而已。”靥娘见他哭得伤心,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酒放下,温声劝道,“莫要哭了,我帮你看看何奶奶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