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所怨有所求

夜半三更,京城中没有更夫,只有巡城的侍卫。

还有……

莫名其妙跟来了的郁符休。

荼缈缈看见郁符休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时,她没由来的心中一紧,刚想问一句他怎么来了,只一瞬间,四周空气凝固,世间万物仿佛被包裹住一般,渐渐的,能入耳的声音越来越小,如同人在溺水时那种感觉,寂静、窒息、冰冷刺骨。

来不及在意突然出现的郁符休,荼缈缈敛了自身气息,远远看见一白衣女子正立于街头。

她的头歪向一侧,似是伤了脖子,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速度极快,转瞬便站在了孙宅大门前。她僵硬地抬起头来,胸腔也跟着一同仰起,十分怪异。

荼缈缈顺着她的目光往上望了一眼,只见她咬牙切齿地盯牌匾上那「孙府」二字,情绪极其不稳定,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满是恨意。

随着她情绪的不断起伏,荼缈缈只觉周身那股不舒服的溺水感更加明显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不再犹豫,不想为此分了心神,赶紧颂咒解除了异样之感。

看着站在旁边眼神对她寸步不离,行为却仿佛只是来看戏一般的郁符休,荼缈缈留下一句“郁总判,我先干活,你自己小心”,说着便顺手替他捏了一咒,再没管他。

她一转身,只见那冰山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扬起了嘴角,看上去心情极好。

白衣女子此时已把目标转向了府门,她来到门前,试探般的小心翼翼伸出了手,似乎是在忌惮门里的东西。

在她接触到大门的一瞬间,门内有什么东西猛地被惊醒,张牙舞爪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欲将她拽入其中。女子心中大骇,赶忙用另一只手握住自己,双腿伫立在地面上,拼尽全力与那股陌生力量拉扯起来。

可她前些日子在城隍庙受了伤,想来也是并未好全的。这股力量如今与她实力悬殊太大,没一会儿,她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起来。

荼缈缈察觉到不对赶紧走了出来,颂咒一指,红光飞过,与白衣女子博弈的那股力量瞬间受到创伤,散出一股邪气后放开了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一时脱力,猛地倒退几步刚一稳住重心,只见她立马回过头来,一双眼死死盯住了荼缈缈,脸上神情愤怒非常。

荼缈缈却压根不在意对方的恶劣态度,笑着开口问道:“你就是白书盈吗?”

听了这询问,白衣女子不仅不搭理她,反而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满脸愤恨:“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护着这种衣冠禽兽!”

话音一落,她便朝荼缈缈冲了上来,荼缈缈纵身一跃,轻易躲过了她的攻击,面色警告:“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白书盈好像没听见般,不管不顾地甩出长袖朝荼缈缈夺面而来,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荼缈缈本是想与她好好谈谈的,可她似乎误会了什么,一招一式皆凌厉万分,丝毫不愿听荼缈缈的解释。

荼缈缈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先打吧。此念一出,荼缈缈再次睁开眼,一身凌厉煞气全然盖过了白书盈,街边草木为之一震。

郁符休站在一旁眯了眯眼,盯着这一幕看不出情绪。

她不再忍让,而这股煞气此刻也终于震慑到了白书盈,没来得及给她反应,荼缈缈闪身一瞬饶到了白书盈身后,白书盈心中一惊,赶紧腕脉一翻向后划开一道圆弧。荼缈缈反应也极快,丝毫没给她与之接触的机会,仰头弯腰而过,与她拉开了距离。

荼缈缈知道白书盈乃自幼习武之人,不用术法的搏斗反倒更能令之信服,虽是这般考虑,但荼缈缈又不傻,速度力道不如人,那就均用咒法偷偷弥补上,用得精巧,白书盈也看不出来。

二人就这样斗得有来有回,直到白书盈被荼缈缈找到了破绽,她向来用惯了武器,此时手中无物,很快就败下了阵来。

荼缈缈身形一晃,步子一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卡在身后,咒法一施,白书盈再也无法动弹,只得幽怨又愤怒地望着走到她身前的荼缈缈:“你比那城隍还要厉害,你是谁。”

她一动不动得盯着荼缈缈,在等她的回答。

“我是地府鬼差。”荼缈缈双手交叉抱在怀中,有些无奈,“我说你啊,为什么不能先听人好好说话?”

“鬼差?”白书盈刚收起的愤怒听见这两字后又不安起来,皱起眉头来很是不愿,“你是来带我走的?”

话音一落,她又不等荼缈缈回答,拼命挣扎起来,随着她的情绪起伏,四周空气刚要有变化,郁符休见情况不对正准备出手,再一眨眼,荼缈缈已经粗暴地颂咒将其双手捆起,吊离地面,彻底没了耐心:“为什么我就不能是来帮你的呢?”

荼缈缈知道白书盈在城隍那没讨到好,若她还如同现在这般冲动,一而再再而三耗费精气,没等她将她带回地府,自己说不定就灰飞烟灭了,她只得用这种方法来限制住她。

面对这不平等的对话方式,白书盈即使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啐了一口冷笑道:“真是笑话,你会帮我?你可是鬼差,怎会帮个作恶女鬼?”

控制住了白书盈,荼缈缈又换上了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看着她的目光很是真挚:“不如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再决定信不信我。”

厉鬼嘛,定是有所求有所怨,才会有所恨,更别说荼缈缈之前看到的那些,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白书盈生在武侠世家,身边的人耿直爽快,没有那么多小心思,跟外面的人都不一样,她自己也是如此。

经历了那些事,她虽更看不透人心了,但不知为何,此时对面的这鬼差,却与她生前见到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样。

身手了得,出招果断,能用术法却没有以此来压制于她,甚至根本没想与她讲道理,话不投机立马直接将她吊起,很是简单粗暴。

然而这番举动后,她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竟又如此真诚,莫名给了她安抚的力量,她看不懂她,却很想相信她一次。

她犹豫了片刻,沉沉应答道:“好。”

荼缈缈言而有信,手一挥立马替她解了禁锢,待她双足落地,活动活动了手腕不再冲动,老老实实地站在了荼缈缈面前。

“你跟孙承茂是什么关系。”

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刺耳,听见那名字,白书盈从牙缝里愤愤蹦出两字:“夫妻。”

“夫妻?”荼缈缈有些疑惑,“那你可认识丞相嫡女楚瑜。”

“知道,但并不认识。”白书盈虽恨孙承茂,但当她知道楚瑜也是被蒙在鼓中时,反倒是恨不起来了,否则也不会入了她梦提醒之。

很明显,丞相嫡女是必不可能愿意下嫁给一个草根状元郎做续弦的,更别说此婚事还是皇帝下的旨,孙承茂是如何瞒得如此严实的?

“你可知晓自己的死因?”

闻言白书盈再也忍不住,两行血泪从眼眶中落下,双拳紧握,十分克制地反复劝说自己冷静,娓娓道来了孙承茂梦里缺失的那一部分……

事情要从孙承茂高中那个月说起。

原本他该是要衣锦还乡的,可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修书一封,让人将此喜讯带回家,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四个月。

白书盈很是不解,孙承茂只道是要在京中打理好一切,这样爹娘也好安心住在这。白书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就认同了此事。

终于苦尽甘来了,不知为何,二人站在圣上恩赐的大宅子里,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自去年秋闱落榜后,二人呆在京城就一直未曾离开,带出来的所有盘缠,在京城如此高额的消费中渐渐用了个一干二净。

为让孙承茂安心备考,白书盈一合计,再次换上了男装在武馆里当陪练挣钱。二人用极低的价格在十分偏远的位置租下了一间小屋,倒也够住。

只不过每日白书盈回来时,身上都会或多或少的带着些伤,可她藏得极好,渐渐的习惯了,伤也少了,就这样一边赚钱供孙承茂备考,一边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

原本恣意洒脱的习武女子,抱着一颗仁义之心,本是要证明给父兄看女子与男子无异才外出闯荡的,不知不觉中,她却又换了种方式被拘在了自己想要逃离的闺阁。

连那颗炽热的侠义之心都慢慢被俗世给扑灭,整日记挂的皆是柴米油盐,和身旁的心爱之人。

孙承茂倒也没负她,二人夫妻和睦,如胶似漆,直到孙承茂真的高中状元,生活眼看着就要越来越好。

白书盈想到那些日日夜夜,便忍不住热泪盈眶地看向孙承茂,他也红了眼眶一把搂住白书盈,搂得紧紧的:“娘子,我马上就能拿俸禄了,明日你就去武馆辞了那份工,为夫养你!”

白书盈点点头,两人相拥而泣,好不恩爱。

待二人情绪稍缓和了些,白书盈脸上突然带起了羞怯,下巴轻搁在孙承茂的肩上,悄悄贴近他的耳朵边小声说道:“夫君,双喜临门,你要当爹爹了。”

“什么?!”孙承茂脸上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却依旧未能抑制住自己的喜悦,一把将她抱住转起了圈。

“放我下来!孩子!孩子!”白书盈一边笑一边提醒道。

“对对对,孩子,孩子。”孙承茂傻愣愣地把白书盈放了下来,却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抱着她亲了又亲,二人此时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作假。

可三日后,孙承茂回来时脸色就不太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