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碗羊肉汤

这掌柜和小厮都有些奇怪的茶叶铺子本有两名小厮,一名叫阿福,而另一名就是如今跟纪老板说着话的阿康。

不巧的是前些日子阿福病了,江洲城邪祟作乱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掌柜一合计,心知怕是沾上了脏东西。

于是这一主一仆吓得提心吊胆,铺子连着打烊了好几天,直到前两天听说隔壁新来了摊主,这才抱着侥幸回了铺子好一番打探。

隔壁摊位原本是由住在最东边的一曹姓四口之家经营着,他们家的羊肉汤鲜香清甜,就靠着这碗汤的手艺,在江洲城远近闻名。不少人慕名而来,只为尝这一口。

铺子开了几年越发红火,谁知没等来子孙满堂、安度晚年,反而等来了旁人眼红,一夜之间一家四口皆亡,死状惨烈异常。

虽然作案之人已被抓捕归案,也偿了命,可不知怎的,这作为邻居的茶叶铺子,每到夜半就会传来“哐哐”不止的叩门声。

主仆几人本以为只是夜间风声所致,某日轮到了那名叫阿福的小厮看铺子,三更时分那叩门声不断,一阵阵地将阿福惊醒,翻来覆去愣是无法将它忽视了去,扰得人心神不宁。

忍无可忍的阿福骂骂咧咧走到廊外,刚准备开口斥责一番,一低头,只见一孩童,浑身散发着诡异黑气,像是失了意识般,不知疲倦地频频用身体往门上撞。

“哐哐——”

“哐哐——”

那声音沉闷、冗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看着这场面,阿福早已冷汗淋漓,哪还敢心生不满。他压低了身子,放缓动作想要装作没事悄悄回屋,谁知还没等他转身,那孩童似乎也有了觉察,他竟然停下这无意识地举动,朝着阿福所在之处缓缓抬起了头。

这一下给阿福瞧了个措不及防,“孩童的模样怎的还有几分眼熟?”这念头刚起,那孩童死死盯着他的空洞双眼处,连着鼻腔处、嘴角处,竟慢慢渗出了血水,红通通的落了满脸。

隔着十几尺,那副骇人模样依旧清晰地,伴随着孩童嘴里无休无止地念念有词着的那句,“可以送我回家吗……可以……送我……回家吗……”深深刻进了阿福地脑海中。

他再也无法控制地高喊出声,自此无法忘却这惊悚的一幕,一病不起发了疯。

荼缈缈目睹完这场意料之外的插曲,隐约察觉到有些什么正在慢慢串联了起来。

她翻开手中的簿子,思考了一会,接着又照着自己之前笔下的记录,朝着另一处走去。大约走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站定在了一座碧瓦朱甍的大宅前。

这大宅藏于巷落深处,人迹更为罕至,门外立着两尊石狮,双目圆瞪,张着一口獠牙,颜色透出些不正常的暗红,与城隍庙的大相径庭,竟显出了邪相。

荼缈缈抬起头来,迎面便看见一个紫檀木匾额,上头刻着「许宅」二字,被金漆涂了个满。除了那两只石狮,一切陈设皆像近年所造,日日有人打理,崭新依旧,一眼便能看出这家非富即贵。

正打量着,里头快步走出来两名小厮,面上满是焦急:“夫人如今吃什么都吐,只想喝一口那老曹家的羊肉汤,可这老曹家的人都没了呀!”

另一小厮脸色也不好:“这城中所有羊肉汤夫人都喝过了,就没有一碗是她想要的滋味,这该如何是好!”

“唉!趁着还早,赶紧走吧!如今夫人肚子里还怀着一位。老爷向来在意得紧,要是出了好歹,回来了非得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听了这话,另一小厮连连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很快消失在了街角处。

荼缈缈挑了挑眉,看样子,这线索愈发清晰了。

她迈开步子走进宅中,可却没想到这宅子出奇的大,过了一门又一坎,这还没找准方向就已令人头晕眼花。

正苦于无处问路,余光间居然让她瞄见了一道熟悉身影,她仔细一瞧,那不正是在城隍庙遇见的那对主仆中的小婢女吗?

小婢女一身水绿色衣裳,眉间早已无黑气烦扰,本该能显出几分活力。可不知怎的,她看上去还是一副蔫蔫的模样,想必近日依旧操劳甚多。

她提着一食盒,大步流星往东边的院子去了,荼缈缈见状赶紧跟了上去,果然见到了那位眉间黑气正浓的夫人。

夫人脸上贵气尽消,满脸忧愁,只抬眸看了一眼推门而入的小丫鬟便垂落下来,没有开口说话。

那夫人侧坐在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抚摸在腹上,于是荼缈缈很快注意到了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左右不过十周。

此时胎儿的魂魄应该还未在地府安置归属,只是一副无意识的躯壳。可对于凡人来说,一旦有孕,那便就是一条生命,更是母亲的血骨。

“夫人,这是奴婢刚买来的果子,还热乎着呢,是您从前最喜欢的那家,您可要先垫垫肚子?”小丫鬟边说着,边把果子递到了她嘴边。

那夫人只配合着咬了一小口便不愿再多吃,小丫鬟是个忠仆,见状深感心忧,劝慰道:“您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肚里的孩儿啊!”

想到孩子,夫人一时间泪水蓄了满眶,开口说话声音却格外沙哑:“余这身体刚好了一日,又一日不如一日,长此以往,也不知孩子能否平安降世……”

“夫人!”小丫鬟听了这话也急了,眼泪“唰”地落了下来,语气间满是对自己的责怪,“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那夜奴婢未尽早察觉不对,夫人也不必吃这种苦头!”

“傻丫头,怎么能怪你,”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头安抚道,“做了娘亲后,见到孩子便会不自觉生出几分亲近,那夜夜色颇深,余还真以为那孩子迷了路,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想必……”

说着说着,夫人泪水止不住的流,小丫鬟一边抽泣,一边赶紧安慰道:“老爷与夫人皆乃良善之人,老天定会庇佑的!”

“唉……”

夫人长叹出声,站在一旁的荼缈缈看着这团躁动的黑气,突然有一莽撞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韫幽给她打开的冥中,之前是说能收下小鬼,不过……既然都能收下小鬼,应该也能纳下这黑气吧?

城隍庙远水解不了近渴,谁也不能日日都去。虽说胎儿还无魂魄意识,倘若这黑气继续无休止地吸食女子精魂,不过多日恐怕也会有一尸两命的危险,不如让她暂时替这夫人解了这烦恼……

她拿定主意,沉下心来气运丹田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交叉于胸前,将气集中于指尖,慢慢朝那夫人眉间凑近。

咒语果然起了作用,她心中一喜,那团浓郁的黑气在此番举动下剧烈地颤动起来,带着几分抗争与不服,与荼缈缈拉扯不下 。

黑气愈发聚集,慢慢朝荼缈缈的指尖靠拢了过来,看来此番战役荼缈缈暂时占了上风。

然而一瞬间寒气俱起,带出阴风阵阵,犹如千万条毒蛇,张着一口獠牙毫不留情地朝荼缈缈扑面而来,犹如冰刀划过,双颊疼痛之感愈加明显,她的额上难以抑制地渐渐冒起了汗珠。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黑气里存有一丝不该有的活人气息。

怎会如此?

荼缈缈眉头紧蹙,心中有些不明所以,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来不及犹豫,她狠狠咬紧了牙关,再次聚气凝神。

不能再继续僵持了。

抱着这信念,荼缈缈一鼓作气,愣是将那团黑气尽数收于两指之间,飞快塞入了自己的冥中。

一阵红光闪过,那黑气这才彻底失了踪迹,而荼缈缈刚准备喘口气,胸腔中那片炽热猛地带出一口鲜血。往日里那股倔劲又上了头,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难堪,竟艰难地将之吞入了腹中。

这瞬间,她如破功般脱力,一阵头晕目眩中自暴自弃地想着:“即便倒在地上也无人能看见吧,待缓过来了再回去应该也无大碍。”

放下心来,她便安心闭上了双眼向后一躺,可却并未如她的意,一骨节颀长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将她拽入了怀中。

“真凉啊!”荼缈缈失去意识前,脑海中只冒出了这般肤浅的想法。

黑气被荼缈缈收了去,那夫人脸上的血色也返上了几分红润,疑惑地朝着小丫鬟说道:“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身子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沉重。”

小丫鬟听了这话大喜:“太好了!想必是这次的果子合您的胃口!夫人赶紧再多吃几块!”说着她就又端起那盘果子递了过去,这一回夫人没有拒绝,接二连三地吃了好几口,原本的端庄仪态都抛开了去,只顾享受起这突如其来的食欲。

而抱着荼缈缈的男子,脸上神色实在是难看至极。

他伸手扫过荼缈缈胸口的冥中一探,就如荼缈缈发现的那般。她不惜以伤了自己为代价也要费尽全力引出的黑气,竟真的残留着一丝活人生气,生生被塞进了她的冥中。

两股气无法融为一体,被强悍的咒术凑到了一块,谁也不服谁,理所应当让载体承受了这份怒火。

郁符休很是无奈,自从得知她去了人间,眉心便一直跳个不停,顾不得想太多便巴巴赶了这一趟,谁知真让他碰上了这一幕。

照理来说,若是荼缈缈听话,按韫幽说那般的做,一切都将是极为顺利的,因此谁也料不到会有这出意外发生。

想必是因为荼缈缈乃大喜之日而亡,又被提了鬼差,已称得上为顶级厉鬼了。

而且至今都未曾查明她的死因,更有可能还不止于此。

同样的咒由她来施,竟然要比普通鬼差凌厉得多,甚至能借出还未给予魂魄的胎儿之活人生气。而她没了以往的记忆,一时无法自如处置妥当,才成了这副不太好看的模样。

郁符休猜到了,来这一趟也不知是为验证此事,还是担心于她,毕竟他一直知道,荼缈缈对自己凶狠。

一如既往。

郁符休叹了口气,捏决将荼缈缈虚鼎中交错不安的鬼魂怨气与活人生气平复了下来,她脸上痛苦的神情终于得到了安抚,呼吸逐渐趋于平缓。

他思忖一番,徒手又寻来一丝更为强悍的生气,将它引入了那夫人腹中,想必自此再无邪祟能靠近这对母子,这样一来,也算得上是对胎儿的一种弥补吧。

做完这番动作,他不再驻留于人间,一把将荼缈缈打横抱起,消失在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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