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缈缈艰难地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虚无，不知从何而起的浓雾渐渐向她侵袭，一呼一吸间寒气刺得胸腔生疼。
“缈缈！缈缈！你可能听到我说话！”
恍惚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夫君的呼唤，她想做出回应，用尽浑身解数依旧分毫未动。
“缈缈！你在哪！”
“别喝孟婆汤！别忘记我！”
“我等你！”
“我等你！”
这句话落音，世间突然万籁俱寂，声响被尽数抽离。
“夫君！”
荼缈缈再次睁开了双眼。
鼻尖一股迷离香气扰人心神，耳边传来了潺潺流水声，又轻，又慢，似乎只在她身下流淌。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眼角有些微痒，伸手一抚全是泪痕。那些疼痛此刻已了去无踪，一时之间不知何处是梦。
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叶扁舟中，小舟在河面摇晃，惊起阵阵涟漪。
她探着身子张望，四周静悄悄的，一片空荡，甚至连问一问此下情形的机会都没有。
两岸开满了从未见过的血红色花朵，既茂盛又绚烂，朵朵都在诉说着一种身处异界的危险。
舟下的河流寂静沉默，划过水面时破开细小波涛，随着不知从何而来风，向前方有目的地驶去。
她有些头疼，茫然中又回想起了，那个似梦非梦的虚无里夫君与她说的话，心中郁结万分。
孟婆汤？孟婆……彼岸花……忘川……这几个词在脑海中不断游荡，一经捕捉，竟格外的合理起来。
不是吧！她死了？！
她还未与夫君长厢厮守，举案齐眉，就这样死了？？
万分震惊之下，小舟竟已不知不觉靠了岸，有一身穿黑袍的姑娘站立在岸边，面露微笑，似是在等待她到来。
荼缈缈艰难站起身来，顾不上心中悲戚，现在她更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沿着河堤走到那姑娘跟前，试探地问道：“请问这是何处？”
那姑娘脸上依旧挂着那僵硬的微笑，格外诡异，并不回话一蹦一蹦往前而去。
见荼缈缈没有跟上，她又向上一蹦，头灵巧地转了半周，十分瘆人，似是在为荼缈缈引路。
荼缈缈这才注意到，那姑娘衣袍之下不见双足，一举一动之间不似活物，像是……像是人间的纸扎人。
她心中大骇，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那“人”身后亦步亦趋。
渐渐的，眼前有了光亮，声音也开始越发嘈杂，她终于听见了来自“人”的说话声。
荼缈缈抬头一望，不远处大排长队，那奇怪的黑袍姑娘像是完成了差事，瞬间化作一张纸笺，自燃殆尽。
没有了纸人的引导，她也不再急于加入队列中，而是站在一旁观察了起来。
这些“人”有的在交谈，有的沉默不语，还有的嚎啕大哭，少数脸上带着期盼的笑意，百态尽收眼底。
她思索一番，决定顺着队伍一直往前走。她一边注意着队列中的面孔中是否有夫君的踪迹，一边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荼缈缈抬起头来往前望，一座巨大的红色拱桥架在空中。这桥气势恢宏，横栏上雕满了鬼差图案，栩栩如生，仿佛是对投胎鬼魂的震慑，一头在岸这边，一头藏在一片白雾之中，一眼望不到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桥？
画面看上去着实有些震撼，荼缈缈心中不禁感慨“跟看过的话本子都不太一样啊”，脸上神情却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桥的这边放着一硕大案几，堆满了相同大小的透明圆碗，上面飘着白雾，看不见汤的颜色，排队的“人”们只需拿过碗全数饮尽，通过了核验才可走向拱桥的另一端。
三只熟悉的纸人坐于案几前，比先前那引路的小上好几寸，脸上两块圆形腮红，少了几分诡异，竟显出几分可爱。
一只倒汤、一只收碗、一只拿着一簿子画着圈，配合默契，井井有条。
荼缈缈看着这幅场景啧啧称奇，不禁感叹地府工作如此高效快捷，这要是用在生意上，该省多少事啊！赚多少银子啊！
她的感慨到此为止，很快就被那三只纸人身后，一悬在空中的八角凉亭吸引了目光。
凉亭很是大气，宛若一屋，上头挂着硕大的牌匾，刻有「忘川亭」三字。
亭中坐着一男子。
他侧躺在榻上，男生女相却不显怪异，举手投足间全是漫不经心。即便眉清目秀，也不像凡间那些翩翩公子，反倒像一纨绔子弟，手里握着一柄合页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榻沿，啪啪作响。
荼缈缈正在纠结是否应该上前攀谈一番，谁知那男子莫名其妙地坐起身来，大嚎一声：“无聊！！实在是太无聊了！！！”转头便与站在一旁没反应过来的荼缈缈两两对视上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荼缈缈有些不知所措，她面露尴尬，缓缓抬起手来举到面前，朝他挥了挥，打起了招呼：“你……”
男子迅速起身，端坐在位，换上了一副正经模样：“你怎会在此。”
荼缈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我……”
“我可没有偷懒啊！”男子不知是在辩驳还是在解释，抢先答道。
荼缈缈听了他这话，转头看向那三只勤劳工作的纸人，手握拳头置于嘴边清了清嗓子，似是不忍揭穿他的谎言：“那……”
男子幽怨地盯着她，站起来快速走到纸人身旁，袖袍一挥，纸人化为灰烬消失得无隐无踪。
他一边盛汤一边收碗，还要手忙脚乱勾画簿子上的名单，看来偷懒已有了些日子，全无纸人的悠然自得。
荼缈缈这下恍然大悟，凭借男子的容貌模样与所作所为，大胆猜想，十有八九此人就是传说中的孟婆。
可这也与话本子上写得相差甚远了些！
凡间话本子上的孟婆皆为老媪，自天地初分时就已经存在。
当时她还是天界的一名散官，看不过凡人总是执着于恩怨情仇，就来到了孟婆桥架起一口大锅，将人们放不下的情绪熬制成了一锅孟婆汤，要过桥的阴魂喝了，就会忘记前世的记忆，进入下一轮回里。①
这已是荼缈缈第二次感慨凡间话本不靠谱，她走到孟婆身旁，看着他这幅模样小心翼翼问道：“我该如何称呼您？孟……婆？”
这声落下，那男子停下了手中动作，缓缓转身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荼缈缈以为是这“孟婆”的称呼不对，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自暴自弃道：“哎呀，这也不能怪我，我们凡人的话本子上，都没说过‘孟婆’会是男的呀？”
“所以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所以说……我应该知道……你是谁？”
那男子疑惑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拍拍手，又捏了一诀，这下熟练异常，凭空飘出三张纸笺幻化成面带微笑的人形，继续有条不紊地工作起来。
接着转身走回忘川亭，招呼着她：“你过来。”
荼缈缈走到了他跟前，他凑近了些左看右看，又不时瞟一眼荼缈缈的表情，好像在确认什么事情：“荼缈缈？”
“对。”
“嗯……”他表情有些严肃，打了个响指，那掌管名簿的纸人悠悠飘起，将手里的簿子呈到他面前，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人打开簿子来回翻找，似是遇到了难题：“这轮回簿上没有你的死因。”他抬起头来看着荼缈缈，同样的一张脸，如今倒是舒心多了，只是……她身上这股怨气未免也颇重了些，这是遇到了什么？
“照你这样说来，我还命不该绝？”荼缈缈抓住了重点。
这下那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说是呢，无论如何她也回不去人间了，死而复生的事，可别吓坏了凡人；说不是呢，又没有恰到好处的理由能够用来解释，毕竟他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他放弃了。
“既然来了，要不我做个主允你先插队轮回？”
荼缈缈顿觉警惕：“你们地府办事都这么随意的吗？”
“随意吗？作为轮回司主话人，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待遇，你可是头一遭。”他合起簿子扔在一边，展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
荼缈缈已经发现这人不怎么靠谱，她把目光移向簿子，试探地问道：“大人可否借我一看？”
那人也挺无所谓，把簿子递给她接了过来。
拿到了簿子，荼缈缈立马翻找起夫君的名字，翻来覆去好几遍后，她终于能确认，上面不仅没有她的，也没有夫君的。
所以他们为何会死？
回想起虚无中夫君叮嘱的话语，多半他先一步入了地府，可为何他们二人却没能遇上？
若说他们命不该绝，难道是在人间出了差错？又是谁能在人间操控这生死之事？
一时疑惑太多，她也找不到头绪，既然重返人间已无可能，那么现下重中之重，是如何能留下不进入轮回，这样她才能找到夫君，才有找到逝世真相的机会。
她曾读过一话本，说轮回转世需过十三关。走上黄泉路才是第一步，得经由鬼差引导去往各司通过审判，才可渡过忘川河，喝下孟婆汤。她一醒，反倒把这些部分全跳过了。
虽说这一路来的见闻与人间话本有些出入，但在某些方面好像也大差不差。
有了定夺，她扬起嘴角，带着谄媚的笑容朝男子问道：“还未请教搁下尊姓大名？”
男子见她这副模样，习惯性地生出几分防备：“韫幽”，他还是怕了被称为“孟婆”，没好气地说道，“记住了，我叫韫幽，掌管轮回司的不叫孟婆！”
“好的，韫幽大人！”
韫幽听着这称呼，狐疑道：“你真的从未听过我的名讳？”
“现在听过了，记下了，如雷贯耳，荡气回肠！”荼缈缈能屈能伸，混迹商场怎能不八面玲珑。
韫幽这下终于确定了，他乐了，报仇血恨的机会来了。
因为荼缈缈她，失！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来源于网络，有修改。
韫幽：
我是一个保安，忘川亭中站岗。
今日闲来无事，犯点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