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四十八
带着完整意识从他人梦境中脱出的感觉,就像终于从森林沼泽深处浮出口鼻。
那感受并不怎么舒服,但梦境之主早就不受影响了,如今他甚至能熟练地进行梦境与平行世界之间的穿梭干扰。
只是,这次,到底不同。
脱出后,洛森愣了好一会儿,盯着头顶那盏旋转的星座灯。
哦,那盏灯。
非要把他用惯的灯换成她最爱的绿宝石,理由是原灯的氛围感和新壁纸不搭。
大小姐的吹毛求疵。
洛森记得选购时,安娜贝尔还特地抱着册子跑来询问自己的意见他当然看都没看就表示“不,一盏只能照明的破装饰灯凭什么要八千多金币,万恶无良的贵族消费市场,我原来的灯就很好”
于是他们又吵了一架。
最终安娜贝兔一跺脚“我就要它反正花的是我的金币它还是属于我的星座灯呢难道你对我的星座有意见吗”
洛森这才瞥了瞥商品图片,他一眼就认出了属于安娜贝尔斯威特的天蝎座。
是的,天蝎座,与他一模一样。
这是最糟糕的配对,同性相斥,在一起只会不断冷淡,充满矛盾与争吵,几乎没有未来
而这句话写在布朗宁学徒曾翻遍的每本星座书上。
嘁。
无聊。
安娜贝尔听见他冷笑“我可不信什么星座,那东西一点都没意思。要买就买吧,随便你好了。”
“蠢熊,你可是法师,法师虽说能明白真正占卜的轨迹也不会轻信占卜魔法,但怎么能完全否认星座”
“就是不信,精灵不信星座。”
“哼,巧克力脑袋。”
最终,这盏贵得要死的灯还是堂而皇之挂进了他的房间。
洛森本以为自己每次看到它时都会想起年少犯蠢时翻烂的那些弱智星座书最终布朗宁学徒还怒气上头把它们统统塞进坩埚里煮烂了但,他却没有。
每次看到的时候,洛森只会单纯地想,哦,这是蜜糖宝宝的星座。
于是心情很自然地变好。
他其实并不反感安娜贝尔像兔兔搬家那样拼命往自己的居所里添各种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哪怕前几天他发现自己那双用烂雨靴改造的旧拖鞋躺在了垃圾桶里,而原本放拖鞋的地方放了一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
洛森只是弯腰确认了一下那是自己的码数不是她的码数,然后沉默片刻,决定就这只兔子拖鞋的粉红色发表意见。
毛茸茸可以,兔子造型也能接受,但粉红色让他穿也太
可一抬头就看见安娜贝兔穿着一双毛茸茸的小熊拖鞋吧嗒吧嗒过来,捧着他的马克杯,还打了一个哈欠。
“法师塔的紧急实验结束啦你愣在门口干嘛,布朗尼,快换鞋。”
布朗宁法师“”
布朗宁法师重新低头,异常顺从地把粉嫩嫩的兔子拖鞋穿好,吞回任何意见。
没意见。
只要是她悄悄更换的情侣款,就完全没有意见。
有的时候洛森怀疑女朋友是故意的,因为她总是捧着他的马克杯吃着他的零食抱着他的枕头在公寓里乱窜她绝对知道自己对这个形象完全没有抵抗力,否则这么娇气的大小姐为什么要舍弃自己那套高档茶具,甚至把它们扔进杂物间
后来洛森有一次当着她的面拿出了学徒游历时的运动水瓶喝水,第二天他就发现安娜贝兔舍弃了他的马克杯,抱着那只水瓶在公寓里乱窜。
当然第三天她还是重新抱起了他的马克杯,只是洛森再也无法找到自己的运动水瓶了除非去翻安娜贝尔的床头柜。
于是他得出结论,这不是故意的,看到什么果果都想往自己窝里扒拉,这大抵是兔兔搬家的天性吧。
养兔子真的很麻烦。
尤其是,养她后你拿自己所有的杯子喝白开水都只能喝出醋栗糖水的味道。
布朗宁饲养员有时很苦恼你说她光明正大吧,但蠢兔子其实自以为偷偷摸摸的那你是rua她呢,还是不rua她呢
rua的话肯定会被骂变态。
那还是rua吧。反正不rua也会被骂。
当然,安娜贝兔有一件事,在他面前从不偷偷遮掩。
我讨厌婚姻
这只蠢兔子就差把这份态度写成二号粗体、印刷在两只耳朵上了。
从年少时和她交往就明白不,甚至能追溯到童年时与她相处
小安娜对“未婚夫”的态度可太不客气了,“将要与我结婚的人”大概等于她的阶级敌人,是注定要被斯威特打倒的邪恶分子。
对于她这份强烈的厌恶,洛森当然苦恼过。
与“养小孩”不同,对于“婚姻”,他其实是有期望的。
伟大的布朗宁没有父母。
但他自睁眼降生的那一刻,就见过家。
家庭。
一个人永远会把另一个人放在自己的优先级,超越一切利益。
当然,莉莉也是他的家人。
但洛森很清楚,这种令他期望的家庭,并非来自于血缘,亲情。
它出现在婚姻里,相伴相绕,共同生长,美得像森林的月亮。
无论是那两只陌生精灵,还是泽奥西斯夫妇都把彼此视为唯一,用指环与誓约互相绑定超越血脉,超越命运
不管伟大的布朗宁如何否认,如果没有那只圣女的前期研究,如果没有他为了妻子拼尽一切去反抗命运他根本就找不到驯服荆棘的方法。
婚姻,家。他见过,还见过最好最幸福的。
那东西很美,也很强大。
圣女的小屋,亚瑟的宅邸。
怀孕的卡拉,拿着锅铲的贝拉。
小洛森真羡慕啊。
虽然,当时的小洛森觉得,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家。
当被丢弃在沼泽,当一遍遍在梦里见到卡拉转身离开的背影,他
如果我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么一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再被优先放弃呢
就像卡拉永远不会放弃那位圣女。
就像亚瑟永远都会并爪听贝拉骂他。
旁观过这些的小精灵曾很认真地想,这肯定不是人类世界里轻浮的“性关系”,更不是那个恶魔般的伊娃嘴里挂着的“爱情”。
哦,爱情,烂俗的东西,他讨厌爱情,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对某个人表达爱意。
要得到、建立这么一个家。
他必须找到一个名叫妻子的角色才行。
所以,当同龄人都开始谈起恋爱、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情感话题里洛森嗤之以鼻,他自觉不会和女孩谈恋爱,这玩意儿太浪费钱和精力。
他渴望拥有的是妻子。
通过婚姻。
当然,命运从来不会优待他。
布朗宁学徒很快就在各种狼狈的挣扎中陷入了一个女孩琥珀色的眼睛糟糕的是,比彻底沦陷还快,他立刻看出了对方脸上大写的拒绝婚姻。
安娜贝尔斯威特不可能甘愿成为谁的妻子,他和她心知肚明。
啊,该死的宿敌默契。
我想要婚姻,我厌烦爱情,我憎恨斯威特这个姓氏,而且谁要伺候哭宝宝的大小姐脾气
布朗宁学徒找出了起码一千个理由说服自己。
结果全论坛的网友都抠出了他对她的死缠烂打与费尽心机。
就,很绝望。
尤其是交往后那蠢货时不时就带他去珠宝店婚纱店门口转一圈,然后发出特别不爽的嘲讽“结婚有什么意义啊,那些期待婚姻的都是蠢货布朗尼,你说是吧”
布朗尼“蠢宝宝,你很烦。快点去你说的那什么网红店,不逛街我就回宿舍打游戏了。”
“巧克力脑袋,你再说一遍”
数次宿敌斗殴后,布朗宁学徒不得不又费尽心机绞尽脑汁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没关系,不就是恋爱吗。
没关系,不就是不婚吗。
这又不是封建年代,自己怎么能满脑子娶妻。
行吧行吧,长期交往也能约等于婚姻。
然后安娜贝尔唰地把他甩了,总交往时长不到三个月。
洛森“”
于是这位同学怒而犯蠢,干出一系列不堪回首的咳,如今布朗宁法师最庆幸的就是那场雪崩毁掉了一切痕迹,他自己都觉得和空号叭叭叭碎碎念的自己是犯神经病,而且他画的那些草稿都是什么鬼东西啊。
称不上艺术也称不上画作,只是乱涂一通的随笔。
纯纯的犯傻。
不过,那八年,洛森的想法也改变了许多。
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为什么要为那么一个讨厌鬼压下自己的愿望
他想要一个妻子。
他想要一段婚姻。
他想要一个家。
如果安娜贝尔斯威特不愿意
他对自己说
“那么,你就放弃她好了。”
怎么可能。
“又不是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嗯,果然,他依旧很擅长说谎。
当然,命运总是和布朗宁开玩笑。
出于某种来自宇宙的不可抗力,那只蠢兔子用更笨拙更可爱的姿态跳到他眼前,又是摆耳朵又是抖尾巴,各种展示。
我想追你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我依然为你着迷
我要扯乱你的头发
我的包包里有过夜用的牙刷
快来亲亲我呀
尽管她的脸上依旧顶着拒绝婚姻几个大字,但布朗宁法师就是再次选择性眼瞎了他不管,他就要眼瞎,精灵都是眼瞎的。
洛森一头扎回去,在名为恋爱的讨厌东西里泥足深陷。
而这次,很奇怪,安娜贝尔主动给了许多、许多他从不敢期待的东西。
她主动提起同居。
她甚至开始暗示婚姻。
哈,开什么玩笑
拒绝婚姻这几个大字依旧粗体顶在你脸上啊
你催促这个想干嘛
彻底黑化,抱着和我同归于尽的心思想把我绑定吗
布朗宁法师不能理解。
他觉得她绝对想害他。
譬如新婚当晚在枕头下藏一把柴刀,然后举着它露出我妻由乃般的表情,表示要“永远在一起”。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斯威特法师是布朗宁法师唯一承认的宿敌,他太清楚这女人关键时刻堪称恐怖的行动力与决断力,白焰对异兽的杀伤力至今都留在噩梦里。
不管怎样都不能松口同意在这样的前提下,布朗宁法师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对方的心理状态。
安娜贝兔本质很乖,她和病娇这种属性没关系,现在这样,更像是太害怕了。
时机不对。
同居的时机不对,所以他带她去了很多场约会,直到她停止催促,露出很放松很快乐的表情。
至于求婚的时机也不对。
布朗宁法师反复拖延,被朋友亲人嘲笑当然不是因为他又和学徒时期的自己一样开始憋着气“忍耐”,不停想着调整自己压抑自己去适应对方。
他确定自己不会妥协。
他确定自己想要一个妻子。
他确定,这个妻子必须是安娜贝尔斯威特。
他甚至早早给她戴上了戒指,不管她是否知情,是否愿意
布朗宁法师想要什么,绝对不会放弃。
只是,真正、光明正大的求婚
时机不对。起码,不是现在。
求婚与同居不同,洛森静静观察她,发现与自己的相处能慢慢让她真正渴望“住在一起”,可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有效治疗她对婚姻的反感。
蠢兔子想要一直恋爱。
蠢兔子认为这样就很好。
让她真正渴望婚姻的转机他暂时看不到,但没关系,有耐心继续等。
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洛森想,自己果然是个无比自私、傲慢的精灵八年,八十年,都无法更改这点。
表白不,我才不会表白,直到她同样沉沦于我。
亲热不,我才不会催促,直到她同样渴望着我。
同居不,我才不会请求,直到她同样想住一起。
求婚不,我才不会
我才不会要求娶她为妻。
直到她开始渴望嫁给我。
啊,可真是个自私任性、傲慢无比的混蛋。
洛森向着头顶的星座灯举起左手,半晌,轻笑一声。
管他呢。
安娜贝尔依旧熟睡在身边,蜷缩成一团,脸颊贴着写满古精灵语的书页。
洛森的绿眼睛闪了闪,然后把自己的右手放过去,覆在她的左手上。
轻而易举的,解开隐形魔咒。
让那圈幽绿色的戒身出现,配合映射红发的月季状钻石。
嗯,是她亲口要求的咯,又不是他巴巴想送出去。
未婚妻这个词虽然没有妻子好听,但念起来也不错。
洛森恶劣地笑起来,用咒语卷起床帐,戳了戳她的肩膀。
“喂,蜜糖宝宝,起床,吃蛋挞,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什么”
安娜贝尔迷迷糊糊地睁眼,然后她条件反射地举起手,遮住头顶星座灯投来的光芒。
“你搞什么,床帐呢,好亮”
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灯光下,圈在中指上的戒指。
安娜贝尔立刻瞪圆了眼。
和那件婚纱裙摆一样的月季。
就在她手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