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十九章新学期新气象与超新星关注级(下)
“都排查清楚了?”
德里克·斯威特掏出了自己的表链。
浅金色的外壳在手指常年的摩挲下晶亮而光滑,原本完工时那层防止氧化的魔法刻印也或多或少变浅了一些——斯威特家族的主人所拥有的这块从不离身的怀表,从旋钮到表链,都是由法师塔内的炼金大师用目前最先进的魔法技术提取出的黄金组成——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块概念里不可能存在、不含杂质的“纯金”。
纯金太软太易氧化,唯一能保存它完整性的,就是外壳上的魔法刻印。
倘若魔法刻印消失,总有一天,这块象征荣耀的怀表也会沦落成人类社会里那种庸俗饰品的外观吧。
但他过去并未相信。
德里克转动着它。
光滑的表壳倒映出男主人纯正的琥珀色眼睛。
琥珀色,没有杂质的黄金,斯威特家的正统嫡系血脉,毫无争议的第一。
这些年,在外奔波的德里克也曾听闻过某些有心人递来的传言,这些传言有的关乎海伦娜,但更多的,关乎安娜贝尔……
在德里克看来,无一不滑稽可笑。
正统的嫡系不可能没有卓越的魔法天赋。
正统的嫡系不可能被区区“敬爱”束缚。
正统的嫡系不可能屈服于“母亲”身份。
正统的嫡系不可能害怕、懦弱、寻求着安全感。
——如果安娜贝尔·斯威特被这些弱点折磨,那么,她就不会是继承人,也不可能是斯威特家承认的正统嫡系。
德里克不在乎中间发生了什么。德里克不在乎海伦娜曾打的小主意。
——说实话,经历过上一代和父亲母亲的数个私生子的浴血争斗,德里克实在不愿意在内宅中浪费一丝半点的精力,他自觉已经给安娜贝尔·斯威特营造了最完美的继承环境。
如果这样她还会被击败、甚至寻到自己这里来哭诉——德里克会非常失望。
并非失望女儿的不
成器,而是失望一个正统嫡系的“失格”,失望自己这么多年提供给她自由成长的优越资源……
寻求他人帮助,无异于给斯威特的荣耀抹黑。
【notears,nopg,nosg】
【gloryiseverythg】
——这是德里克写在斯威特家规里的。他的女儿不可能连这几个单词都读不懂。
而事实证明,安娜贝尔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优秀,她无坚不摧,天赋卓绝,拥有同龄人之间最优秀的魔法能力,同龄人之间最强大的手腕——
哦,在法师塔开会时,德里克当然也听说过亚瑟·泽奥西斯略带骄傲的宣言——据说他捡到了一只堪称鬼才的贫民窟崽子,养在学院里,所有教授都赞叹那小孩是千年难遇的法术天才——
但那种,嗯,贫民窟的……东西?
呵。
也只有不讲究的亚瑟会去……饲养。
再如何天才的小子,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法师学徒……给点甜头,栓上链子,他会心甘情愿为斯威特家做事的。
德里克完全不觉得他会有和自己女儿同台竞争的权利。
安娜贝尔是最优秀的,毋庸置疑。
那些传言……哼,不过是滑稽可笑的谎言罢了。
斯威特不屑于理会谎言。
只有无法通过正面战胜敌人的蛇鼠之辈、必须藏在阴影中畏畏缩缩的劣等生命,才如此依赖谎言。
对海伦娜还要稍稍防范几手,他的女儿就没有顾忌监视的必要,是时候让她放手去做……
德里克摆摆手,就此处理了许许多多心怀鬼胎的告密者,一并阻绝了老宅私宅方向的所有通信渠道。
他一向如此,一种类型的麻烦一次解决,没有“再考虑”的选项,实在浪费时间。
每次,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回去与安娜贝尔见面,德里克都会长久地盯视她的眼睛——
与女儿琥珀色的眼睛对视就像在照镜子,德里克极其满意,因为每次他都能在安娜贝尔
的眼睛里看见与自己眼睛里相同的东西。
斯威特的正统嫡系,最纯正的黄金,为家族荣耀燃烧一切。
……然而。
“这就是人类魔法能做到的极限。”
德里克·斯威特,轻柔擦去了能曾令他引以为傲的琥珀色。
男主人的手指用力抹过倒映自己眼睛的怀表表壳——不如描述为“抓”更确切,光滑的表面直接被弄出丑陋的辙痕,怀表完美的外形被破坏的那一刹那,仿佛某种利器在大脑皮层上刮出肉坑,恶心至极——
德里克直接擦除了怀表上那几颗维持用的魔法刻印。
斑驳的痕迹几乎立刻就显现出来——被空气污染,被阳光污染,被长年累月的摩挲污染。
……这是一双人类的手。
人类的手,法师的天赋,斯威特的血脉。
生来比普通人类高等,祖先驱逐了许许多多的异人类,而现在,他又站在了整个法师界的顶端。
可他握不住纯金。
握不住。
魔法的极限,似乎只能维持着这份骄傲的可笑表皮。
德里克是名强大的法师,但斯威特成为法师的目的不过是冲法师界“彰显强大”,他究其一生追逐的不是魔法研究这种虚无、漫长且极有可能毫无回报的东西——
那座森林。
极适合魔法传导的矿石、闻所未闻的珍贵木料、材质不明纯度可怕的金属、艺术价值极高的雕刻品、画作、布料、饰品……
他们有纯金。
还不仅是纯金。
他们藏着许多,德里克·斯威特力所不能及的东西。这让他如鲠在喉。
德里克曾告诫自己,不要小瞧那些羸弱的精灵,要警惕,隐藏在森林中的精灵就像深海中的鲸。
可深海的鲸只有一具臃肿的躯体。
森林中的精灵们,守着千亿万亿的无价之宝啊。
精灵。
他们口中的“圣堂”,他们信仰的“月亮”,他们崇尚的“纯洁”……似乎愚昧,又仿佛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契约。
从未有法师对这个似乎柔弱无用的异族做过深刻的研究,在真正
接触那片森林前,德里克也曾认为,那是个只要施展火焰魔法就会俯首称臣的弱小种族。
……远在他刚刚驯服邪龙德鲁拉根三世的时候,年少轻狂,以为世上再没有比斯威特更强大的东西。
他踩过龙背,迫使龙头低下,从这头恶名远扬、堪称战力最高的异族口里得到屈服的承认。
他洋洋得意的说,德鲁拉根,带我去世上最珍贵的藏宝之地。
——邪龙便张开龙翼,带他去了那片森林。
笼罩着无法穿破的迷雾、空气中仿佛漂浮着许许多多的眼睛。
最可怕的龙只敢降落在最边缘,远远隔着雾气,鳞片竖起,阻止他下滑的动作。
【就是这儿了,主人。】它低沉地说,头颅对着地面,【人类永远无法进入的森林,藏着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
【我不能进入。您想进入,必须要取得精灵的信任。】
德里克从未见识过那样令人血脉贲张的一幕。
他几乎能听见沉寂多年的野心嘶吼。
一帮羸弱落后的种族,守着无尽的财宝。
仅仅依靠着无名之物的庇护……仅仅依靠着他们祈祷时口中的【森林】?
可怕的是,事实如此。
藏书室里的祖先典籍救了他一命——德里克发现一件事,他这才发现这件事——
祖先研究过精灵。
斯威特的祖先甚至崇拜过精灵所崇拜过的力量,所以,斯威特的家徽是交叠的下弦月与月季花。
【下弦月的那天,我们的圣堂会举行典礼,典礼中将沟通森林。】
【既然要合作,不妨把“斯威特节”定在下弦月这天。】
【虽然我们很欢迎您的来访……但毕竟,考虑到洁净……】
精灵们所拥有的,与他们自身的力量几乎不成正比。
德里克费尽心机,才建立了那么一条生意链——一条他必须建立、精灵们却可有可无的生意链——
精灵们的资源让斯威特家掌握了整个法师界闻所未闻的魔药、矿石、木材。他的家族在他的带领下前所未有昌盛、富有,无知的贵族
们只知道用一句心照不宣的“斯威特”解释——
没人知道,德里克的女儿随手分配给一家普通咖啡店做家具的木料,取材自古书上记载千年、法师们可遇不可求的灵树。
精灵们口中,这东西却“怎么点也点不着的废料,森林不喜欢,您尽管拿去吧”。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最纯净的宝石做成柱子上的雕花,把没有丝毫杂质的金属当作耳坠的小装饰,把流淌着丰富魔法的矿脉尽数铺到一间被称作“圣堂”的小破庙里……
精灵们所拥有的,让他过往所有生命中骄傲的东西都成了笑话。
他们甚至掌握着是否允许外人自由进入的钥匙,只要一个不愿意,所谓的“长期合作”就将陷入泡影!
那么家族目前建立的所有财富都将失去支柱!
德里克·斯威特从未如此窒息,他寻找到一座宝山,却不得不忍耐着蚂蚁的规则,时刻担忧被蚂蚁们拒之门外,没有半点主动权。
法师界的第一,仰赖一群不通魔法的落后异族鼻息?
开什么玩笑。
斯威特……斯威特……斯威特的荣耀不容玷污。
他的家族,必须时刻凌驾一切。
从那时起,斯威特家有史以来最强横的主人就再抑制不住野心,前所未有,他展开掌权生涯最周密认真的筹谋,家族内政全部丢给妻子,连继承人的教育都抛在脑后。
驯服了邪龙,没道理会败给一帮精灵。
从【圣堂】开始。
记录每条【矿脉】的地点。
抓住精灵的【戒律】……
……最后,掌控那所谓的【森林】。
德里克·斯威特,这位法师计划对人类从未踏足的神秘领域展开一场战争。
没错,不够。
尽管狼人不得不伪装在人类中喘息、吸血鬼不得不钻入地底、美人鱼与独角兽不得不沦为观赏笼里的漂亮宠物、最伟大的邪龙也俯首称臣——
精灵们不在法师手中。
【森林】不在法师手中。
……不在德里克手中。这让他无法忍受。
他起初的计划
很顺利。除了针对圣堂的布置被那个什么作死的圣子意外烧毁,没有任何意外。
这些年,德里克不知做了多少铺垫……进行多少调查……在多少从未踏足的地点反复实验……接触多少过去不屑于接触的异族……
他布下一张广阔的网,每一个细节都不容出错,复杂到自己都不得不用纸张记录、以免混淆。
最终,那些纸张全部积累成珍贵的资料,被他尽数藏好,用了最古老的保险措施,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法师能通过那些纯粹的物理陷阱。
金钥匙藏在戒备森严的老宅,比家谱的位置还深,没有谁能毫发无损地抵达那儿;文件柜藏在他的私人帐篷里,德里克自信没人知道打开挂毯、打开机关的方法。
就算有了钥匙,有了文件柜,还必须全部解读文件里那些他殚精竭虑创造的魔法密码——密码中叠加了一个成年斯威特所能拥有的所有知识储备,叠加了一位强大法师能记忆的最繁复的瞬时触发咒语,还混编进去普通人类创造的物理编码……
即使、即使、即使出现了那么一个才华远超德里克的天才,他把密码全部解读,掌握到所有的线索,也要花时间、花精力去探索那些被标注的地点,一点点研究、更改德里克曾做过的手脚——
德里克挑选的可全都是森林地下矿脉中最刁钻的节点,他不信,一个比斯威特还才华横溢的人物,会为了一个落后种族或一点点的小好奇,屈尊前往公海岩洞、荒岛边缘……
那些地点,德里克自己全副武装前往时都险些死亡。真正恢弘的自然面前,法杖能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他不信。
滑稽可笑至极。
然而……即使他如此谨慎,如此缜密……
“主人。排查已经全部完成。”
一个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蹦出来阻挠他?!
德里克用力抓着不再剔透的怀表。
微微摇晃的表链依旧倒映着他的眼睛。
结冰的琥珀色,滚滚烫在火里。
“说。”
——可德里克已经猜到了属下要带给自己的答案
。
“……没有一个家族动向诡异……法师塔近日忙于一场学术交流会……亚瑟·泽奥西斯依旧待在泽奥西斯校长室里,守着家人……德鲁拉根的反抗似乎仅仅出于他店铺的焚烧……主人,是不是……”
德里克看着自己的手。
握不住真正的【纯金】。
他冷笑一声,将这块不再纯正的怀表丢到一边,表盘碎裂。
属下轻轻一抖,喃喃挤出最后小半句:“……是不是,并非任意一个势力干扰,对方是单独的个体?”
“你是说,袭击者真的只是一个毛贼、强盗、阴暗猥琐的个体,背后没有势力帮助,这样乐颠颠地来盗取我的东西……”
德里克一脚踩在怀表上。碎裂的表盘几下就变成零星的沫子。
属下瑟缩了一下,明明没遭到任何惩罚,却无端被主人可怕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仿佛后脑勺也被狠狠踩住。
“……结果,全身而退,至今没有痕迹?”
排除所有的势力干扰,调查所有可疑的强大法师。
没有。
没有。
“两次,两次,两次偷窃……”
德里克笑出声,“我真的要夸奖他了,不是吗,两次完美犯罪,每一次都让我的追查重点偏移?”
第一次,金钥匙被窃,他动手排查每一个进入斯威特老宅的贵族势力。
第二次,文件柜被窃,当天进入那顶帐篷的只有海伦娜、与一具在交流赛中被女儿烧死的尸体,而海伦娜更是数天后直接陷入了昏迷。
德鲁拉根开始不安分,伊娃竟然和女儿爆发了矛盾,精灵那边更是频频动作,破天荒往法师界派了不少长老……
滑稽。
真滑稽。
属下硬着头皮劝说:“主人,也许……”
德里克摆摆手。
滑稽,可笑,荒诞无比。
经过如此漫长、复杂、几乎顺便把整个法师界上层势力梳理一遍的调查——他早已隐隐猜到了这个答案。
只不过,不愿相信罢了。
一如当年年少轻狂的少爷,他踩着龙背,看向那座笼罩在迷雾中
的森林,几乎不敢相信。
——看守着如此多的财富的生物,竟然这么愚昧落后。
——一次次挑衅他尊严却又全身而退的家伙,竟然真的,只是【个体】。
“我被那位无名氏,”他轻轻地说,“耍得团团转啊。”
只这么一句平和的感叹。
寂静的房间里,再没有任何生物敢发出声音。
属下怕得发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那位一向乐于往家主眼前凑的前辈会甘心把机会让给自己了……只是通报一个结果……一个滑稽荒诞的结果……这个结果真的不是他们错误调查后敷衍主人的吗?
究竟为什么会有一个完全不依托势力的【个体】,在主人监视下完成了这么可怕的挑衅?
斯威特的怒火……对方绝对没见识过斯威特的怒火吧?
一旦触碰他们的底线,便不存在什么“贵族的优雅”,不存在任何“游刃有余,轻视慢待”。
被激怒的斯威特,便会抓住对方任意一个破绽,逐个逐个啃咬过去,直到剥开对手的所有防御——偏执顽固,不死不休。
真正被他们视为“敌人”的,会遭受全力以赴、毫无保留的疯狂攻击。
如果不是这血脉里的可怕个性,斯威特也不会成为压在法师界上端,死死的第一名。
“去。把那天的法杖拿来。”
——果然。
属下心里暗暗叫苦,嘴里却不得不劝说:“既然留下血液,一位优秀的法师不会没有准备……”
德里克看了他一眼。
“那绝不是法师。”
他每个单词都像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我交过手。那是个学徒。”
鸡鸣狗盗,阴沟老鼠,依赖谎言的劣等之徒。
法力没有他磅礴,势力没有他广阔,也许钱财方面也——
可这样的东西耍了他!耍了他!整整两次!
学徒、学徒、该死的只是个学徒——
“那根法杖,法杖,拿来——现在!”
德里克所咆哮着要求的,正是在斯威特老宅,他唯一一次与那个窃贼交锋时,沾上他鲜血的法杖。
在
法师界,血液是个太敏|感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依据于鲜血生效的魔法,也有太多太多依据于鲜血生效的诅咒。
只需要一滴血,配合适合的魔法,也许能把你的灵魂都控制住。
——然而,正是因为血液本身的高敏|感度,只要是个略懂魔法的学徒——哪怕是只会囫囵念几个短短单词的入门级学徒——他们都会生起防范,在留下血液的第一刻施展防护。
因为曾经血液诅咒带给法师界许许多多的混乱,法师塔还专门针对这种情况推出了最简易的防护魔法,基础安全,一咒生效——自那以后,针对血液的恶意攻击魔法就退出了潮流,成为鸡肋魔法。
而德里克·斯威特正巧诞生在血液体系魔法消失殆尽、沦为鸡肋的时代,那时的他只花几分钟就掌握了法师塔开发的傻瓜式防护魔法——就再也没关注过这退潮流的东西。
这也是德里克一开始,完全没有使用法杖上残留的鲜血去调查那个窃贼的原因。
可现在……他已经被逼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地步——这可能是对方唯一留下的破绽。
不管这手段多幼稚、成功的希望多渺茫。
“拿来。”
德里克·斯威特接过那柄废弃的法杖。
冰冷的琥珀色看着杖身上干涸的血迹,它像是枯萎的花。
法师缓缓闭上眼,半晌,念起自己脑子里最古老的血源诅咒魔法。
斯威特家的底蕴之深,足以打碎一个毛贼的一切。
他会付出代价……
“哇。”
【开学第一天,上午八点整,泽奥西斯中庭,长廊】
——梦境魔法的创始者与心理恶意唯一掌握者,偏过头,就抓住了即将窜进自己眼睛里的那缕血色。
“哇塞……是血源诅咒魔法。”
洛森·布朗宁略带新奇地咽下豆浆,把手上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放在膝盖的纸袋里,双手抓紧了那缕鲜红的诅咒。
谁啊,挑别人吃早饭时放诅咒。
“还是上上个世纪的,啧啧啧,诅咒这个东西可不是越古老越好用,时代在发展,魔法在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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