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而梦境的本质并没有变化（上）
宿敌之间,从未直呼其名。
……他们也不需要直呼其名，为彼此起的绰号多的能填满一整个笔记本，暗自在心里默默咬牙切齿的姓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譬如洛森嘴里永远只代表一个人的“斯威特”,譬如安娜贝尔嘴里永远只指代那个讨厌鬼的“布朗宁”。
他们从未直呼其名。
因为,当你称呼独属于某个人的“名”时，不管你刻意添加了多么浓重的冷漠、憎恨、嫌恶——这些所刻意添加的虚假东西,都完全无法遮盖住,那份你真实想表达的亲昵——那份被你仔细隐藏起来的——
呼唤对方的名字。
就仿佛在她眼前揭开你的心。
再明显不过。
再愚蠢不过。
“做什么？”
——她这句话是明知故问。
尽管荒谬无比,安娜贝尔还是从那声称呼里窥见了什么东西——窥见到了他匆匆跑来的原因。
可能吧。
……天,真不希望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
斯威特大小姐抱起双臂,仿佛是要挡住从水杉林那里吹来的冷风，挡住某个荒谬的事实：
“这么晚了，你非要见我做什么,巧克力脑袋。是又把脑子熬废了吗？”
——她这句话是明知故问吗？
聪明无比的宿敌得出了答案,从她游移的眼神,从她防卫性的动作，从她在念自己绰号时不声不响掺进去的强调。
……有的时候，他真希望自己不是那么了解她，这样就还能抱有一些幻想。
不需要赤|裸裸说出就能领会的二次告白,不需要赤|裸裸逼问答案就能明白的两次拒绝。
【他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我？】
【他为什么要来见我？】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真是讨厌——不行，要想个理由——这个谎言太蹩脚了——】
安娜贝尔掐住手臂的手指,逐渐变紧。
洛森能借着明亮的月光瞥见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泛青。
她此时的表情，就和数天前在图书馆里，被问到“喜欢早餐吗”时一样。
恨不得竖起整个图书馆的书挡在脸上,恨不得竖起整个世界把自己藏进拐角。
胆小鬼。
……蠢宝宝。
“找你有正事啊。”
——但无所谓,今夜他已经确认了某个事实,这个事实已经足够令他开心过头、失去分寸——高兴成了傻子,做出了不该做出的举动——
洛森吹了声口哨，轻盈地从树枝跃向阳台栏杆——他以一个“深夜熟练翻入女生宿舍楼”的流氓标准姿势在护栏上吊儿郎当坐好，冲她摊出双手：
“最近囊中羞涩，没钱吃饭了。借我点钱呗，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
她放下了抱起的双臂，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你这么晚来找我，还提了我的名字……是为了问我借钱吃饭？”
“当然啦。”
用流氓坐姿说着流氓话的家伙变本加厉：“安娜贝尔，安娜贝尔，安娜贝尔，给点——”
“好了闭嘴！”
泽奥西斯校草的声线一直很好听，尤其是他刻意放软，用完全不同于以往和她吵架的、这种黏人语气——安娜贝尔莫名想到了一只抱着蜂蜜罐摇晃的棕熊——
脸皮薄的大小姐急忙制止：“借给你！借给你！以后要提这种要求别称呼我的名字了！你正常一点！”
——冷不丁地叫她名字，还用之前那种神情……她还以为这个巧克力脑袋是喜欢自己，要告白呢。
吓死了。
“我这就回去拿钱！闭嘴等着！”
哦。
护栏上的精灵终于闭嘴，还举手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神情乖巧。
……也只有在问人借钱时会这么乖吧，混蛋巧克力脑袋。
安娜贝尔走回卧室拿钱袋，刚准备数钱，却发现自己没有问他具体要借多少。
只一秒就决定直接把整只钱袋拿出去后，大小姐又突然发现，洛森·布朗宁——
是从没有问她借过钱的。
他根本就不愿意和她牵扯什么金钱关系，送过去的东西有时也会退回来。
今天这么晚，做什么突然跑过来……问她借钱？
戴白手套的女人、那天累到失智的他……安娜贝尔再次抿紧嘴唇。
不爽。
洛森坐在栏杆上等了好一会儿，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心愈发后悔自己跑圈之后还冲过来堵人的傻逼行为。
……可不是傻逼，明知道这个时机绝对会被拒绝，还送上来……应该休息充分、解决难题、死里逃生后，带着满满的精力策划一套的流程，把气氛营造成她不得不答应……再不济，也不能穿着被咖啡渍毁了大半的衣服来啊……上次情人节她送的新衬衫还在衣柜里……可恶，肾上腺素消失后胃更疼了，是谁说运动能消除胃痛的……
“喂。”
抑郁的布朗宁同学抬起头，然后他僵住了。
安娜贝尔重新拉开阳台拉门，手里拿着一只奶油杏色的缎面小手包，换了一件黑色的a字连衣裙，荷叶领领边绣着白色的蕾丝，丝带颈链与低跟露趾鞋上还缀着亮晶晶的雪花片。
“你只打算问我借几铜币吧，几铜币能吃什么东西？你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钱不借了，走吧，本小姐请你去吃凌晨开放的特供小厨房。”
洛森：“……”
不是，道理我都懂。
“你的手包……”
“本小姐的外出钱袋中还算低调的一个而已，不拿这个用空气请你吃饭吗。”
“你的鞋……”
“这个时间点，斯威特家的小姐外出难道要穿拖鞋吗。”
“你的裙子……”
“我的衣柜里可没有牛仔裤套头衫。”
“你脖子上……”
“当然是为了和我鞋子上的小雪花配套，傻叉。”
洛森·傻叉·布朗宁：“……”
“你穿成这样，深夜和我出去吃饭。”
……你确定这不是“告白成功初次交往后的第一次约会”吗？？？
安娜贝尔冷哼一声，拿着小手包匆匆掠过他，望了望阳台下的空地。
“我穿着这种鞋没办法爬下去。”
她理直气壮地吩咐：“把我抱下去，快点，还想不想吃夜宵了。”
洛森：“……”
这栋宿舍的主人，你有宿舍钥匙，走前门就好了啊。
——但聪明的布朗宁同学没有指出这微妙的重点，而是嘟哝了一句：“我是不是该回宿舍换衣服……”
第一次约会哎。
他要带着咖啡渍头重脚轻出场吗。
安娜贝尔扫了他一眼，眉皱的更紧。
“吃饭还换什么衣服？你胃病又犯了吧？是打算在吃到夜宵之前死于胃穿孔？”
洛森：“你怎么……”
“快点，抱我下去，那个食堂只营业到四点半，你还吃不吃了。”
哦。
还在用视网膜反复刻印眼前画面、力求回去就能抓过纸笔弄出素描的布朗宁同学……面上镇定抱过伸着手的安娜贝尔，再次翻过护栏，将其用运蜂蜜罐的姿势平稳运到楼下。
蜂蜜罐满意点头，近日一直结冰的琥珀色眼睛解冻了一点点，稍微渗出了一点往常的蜜意。
她刚要出声夸奖运货熊的称职，又听见对方抽抽鼻子，若有所思：“你还在耳后擦了香水？”
安娜贝尔：“……本小姐的沐浴露自带香味，穿着睡衣时就是这个味道——你特么再逼逼就去吃土！”
可你的沐浴露不是这个月季调的香味啊，你的洗发露沐浴露应该都是醋栗味的才对。
……这就是约会吧？
这只胆小鬼对我不仅是“亲密接触只有布朗宁可以”，还是“拼命逃避却还不自觉想回应”？？
可恶。
这么想也太自大无耻了。
但是、但是……
安娜贝尔·发现宿敌不动了回头查看·斯威特：“你捂什么脸笑什么笑，这么高的家伙不要做这么少女的行为，很恶心。”
不不不，这和我的“精神胜利法”无关啊？
怎么看都是约会吧？
安娜贝尔：“你扭头干嘛，以为扭头我就看不见你疯狂上扬的嘴角吗。”
唔。
于是布朗宁同学放下捂住脸的手掌，正大光明扭回头，正对着她。
“没什么啊。”
安娜贝尔·差点被笑容闪瞎·斯威特：“……”
暗暗和宿敌瞒着自己见过的那个贵族太太较劲的大小姐……她并不理解这家伙突然重新闪亮的表情，但她再次感觉到了危险。
自今晚对方用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阳台外——她就一直，暗暗觉得危险。
不想暴露在他说“安娜贝尔”时泄露出的眼神下，想把自己紧紧藏起来，想躲到图书馆深处独属于自己的三角形小密室里。
他太危险。
她很害怕。
她……要继续讨厌。
“巧克力脑袋，究竟是什么让你露出这种傻瓜式表情……”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因为太过了解，有些答案，他从来就不需要直白的语言。
两次告白，两次拒绝。
可是得到了一次心动，一次沦陷。
“只是被愚蠢而别扭的生物再一次可爱到了。”
宿敌加快脚步，越过她的肩膀，只留下了背影：“真的很麻烦……好麻烦……太麻烦了……”
安娜贝尔：“莫名其妙。”
哪有一边嫌弃一边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