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兔子或猫的选项值得商议(下)

第四十四章兔子或猫的选项值得商议(下)

换作两天前,有人和安娜贝尔说,“你要和宿敌挤在同一个房间里睡上下铺”——她的答复,一定是冷冷的讽刺笑容,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并且比上下铺更糟糕:床上与床下,就连垂直距离都要比上下铺小。

【社交季第二天,夜晚九点】

“喂。”

在今夜第n次抱着枕头翻身后,床下传来宿敌不耐烦的指责:“我还要睡觉呢啊?”

安娜贝尔冷哼一声,没理睬他,又翻了个身。

床板再次嘎吱嘎吱地摇动了起来,听得出这次翻身主人刻意把动静搞得很大。

“……你不会因为我睡在这不自在吧,蜜糖哭宝宝?”

安娜贝尔立刻回嘴:“你想得美,你不过就是坨我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破烂抱抱熊。”

……好具体。

真恶心。

洛森不甘示弱:“那你还是只任性恶劣脾气糟糕的傲慢蠢猫。”

……怎么这么具体。

真厌人。

“本小姐才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蠢猫。”安娜贝尔嘟哝:“非要说,我肯定也和我家比利时是一个物种,因为可以扬起后腿踹烂你的脸。”

洛森·迅速想到她家比利时是什么·布朗宁:“你休想!你烦人!你有病!你压根就不是兔子!我说不是就不是!”

安娜贝尔被他猛然拔高的激烈情绪吓了一跳。

“莫名其妙!”她骂道,“本小姐是大发慈悲才施舍给你床底的空位,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明明那个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动腿动脚的是你!还逼迫我能细节到分辨你动的是哪条腿怎么动腿的耳朵受苦!

洛森用力眨了眨眼睛,在心里气急败坏地删除太过具象化的画面。

“你不是一直穿的高领过膝睡裙吗!这几天非要穿吊带干嘛!”

还是很容易就从肩膀滑下来的吊带!

“哈?那条高领过膝睡裙我丢在宿舍里了啊?而且天气转暖穿吊带睡觉怎么啦!”

要不是房间里以前穿过的睡裙都被仆人更换丢弃了,你以为我要翻出这件压箱底的吊带吗!

如果、唔、如果,不是因为只有这件吊带有点点她穿过的安心气味……

与对外必须光鲜亮丽的外衣不同,对于睡衣,安娜贝尔其实更倾向于她穿过多次的旧衣物,这能帮助她更快地放松进入梦乡。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算好,一般只有肝过头昏过去时睡得香,回到老宅后就基本很难陷入深睡眠了,甚至就连成功入睡都会变得艰难。

这也是大小姐卧室里有那么多相对“廉价”的魔法香薰的原因。

而昨晚被抱……

咳,昨晚是因为肝过头熬到了清晨,所以也算做“昏过去”啦,她一觉睡到了中午,有了一次勉强还行的睡眠吧。

想着想着,心里微微发虚的她,又抱着枕头,翻了个身。

床下的洛森轻轻“嘶”了一口。

他的耳朵告诉他,刚才窸窣摩挲着床单划过头顶的,是脚腕。

赤|裸的脚腕。

细细的血管。

握过的,就在短短两天前,还亲手握着它系上搭扣。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用的是哪几根手指触摸。

那时不觉得有必要注意的触感此时在脑子里疯狂回荡。

……究竟为什么我的耳朵与想象力要建造这么敏感的反应链啊??

精灵咬牙,逼着自己想点别的什么东西,以此把脑子里浮出的画面挤出去。

这些都是噪音,噪音……我在宿舍也是下铺的,完全没问题,没问题……而且。起码现在就很庆幸捷克是单身狗了,因为似乎上铺的什么动静下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晃动啊滑动啊摇动啊……嗯,室友大概直到毕业都不会带女孩子去上铺不可描述的……我是下铺很好……下铺似乎没这个反应……这很好……那如果小心一点,就算带……

洛森:“闭嘴!”

床板“咚”地响起一声撞击,安娜贝尔又吓了一跳。

是某只想象力过于丰富精灵猛地坐起,然后间接给自己的脑门来了一下。

“你干嘛啊?”

她又惊又怒,这次还混了点担忧:“巧克力脑袋!你真的把脑子变成巧克力了吗?!”

该不会这家伙昨晚受伤的不是右手,而是什么后脑勺吧?

因为伤口被头发挡住了,她才压根没发现?

床底的洛森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脑门,缓了好一阵子。

刚才那一撞是他丝毫没收敛力道的撞击,简直咬牙切齿扑向了某些冒出来的杂念,试图把它们撞回地底——

夜晚,仅仅睡在一张床板距离外的地方,距离紧张摩挲的脚腕大约只有几厘米。

似乎今天中午醒来后的一幕幕是场骤降暴雨,他心里的排水系统全面崩溃,令浑身上下哪个部位都忍不住疼痛作呕的遐思反涌出来,淹没了所有能落脚的砖石。

……不,那不是什么遐思,仅仅是下水道的污水罢了。

是污水。

就是污水。

“我出去一趟。”

安娜贝尔疑惑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宿敌牙尖嘴利的狡辩,只听到了疲惫的通知。

宿敌似乎是不打算继续和自己吵架了。

一反常态,恹恹的。

“我出去一趟,有点事……也省得再被你吵醒。你一个人先睡吧,睡着了我再回来。”

“……哦。今晚还有很多人巡视,你可别……”

“知道。我没那么蠢。”

卧室的门被合上了。

从他爬出床底到彻底离开,速度很快。

……似乎讨厌鬼的离开总是很快,因为他是鬼鬼祟祟的小贼嘛。

安娜贝尔抱着枕头又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半晌,又翻了个身。

室内一片寂静。

床板下也没有声音。

再翻了个身。

依旧寂静。

她缓缓放开枕头,攥住了被角。

不会……是真的脑子受伤了吧。

或者……是胃病犯了?

……唔,胃病,这倒有可能。

今天一直睡到了中午,下午四点多才抽空回来给他带了几块蛋糕茶点——那之后她又去应付大大小小的宴会,而被追捕的小贼肯定只敢龟缩在房间里等她,饿着肚子吧。

汉堡,司康,咖啡——只这些,对那个蠢货的胃可起不到什么保养作用。

而且他本就经常吃垃圾食品。

宿敌还有好多好多的坏习惯。

胃疼的时候不说,感冒了难受也不说,在课上昏倒也不会……

橱窗里精致的抱抱熊才不会有这么多的讨厌坏习惯呢。

也只有垃圾箱里的破烂抱抱熊,才会这么对待他自己。

垃圾桶里的。

安娜贝尔攥着被角琢磨了一会儿,思绪越来越恍惚,眼皮越来越沉。

嗯,肯定是垃圾桶里的。

破烂。

白痴。

【我想那只抱抱熊了……母亲不准我用……可是它真的……】

【嗤,女孩子可真麻烦。什么样的,我用树枝画一个给你?】

【唔……这样的……圆一点……】

【这么圆?】

【再圆一点……圆圆的,毛茸茸的,像小饼干……】

【你能不能别老用这种我压根没听过的东西比喻?你真讨厌,又麻烦又讨厌。】

【我、我想要抱抱熊……】

【烦死了!再哭就把你丢在这!】

话虽如此,树叶扫掉之前泥土被勾勒的痕迹,又摸索着重新勾勒新的痕迹。

一笔,擦掉,一笔,再擦掉,再一笔,又一笔。

接着是一道弧线,又一道弧线,抹平,再一道弧线。

没有柔软昂贵的笔。

只有一根被握在手心的树枝。

描绘出某只被关在森林里的生物,从未见过的东西。

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在不耐心的话语与耐心的手指下,圆滚滚的熊耳朵,终于出现了。

可也只有熊耳朵而已。

【身体呢?脸呢?剩下的怎么画?】

【我、我不记得了……就是很好抱,可以玩抱抱,很大的抱抱……】

【哈?不记得?你怎么那么蠢啊?!这个描述怎么接着往下画?!】

【……你好吵!你才蠢呢!讨厌死了!不画就走开!】

【走就走,你什么破记性!】

【你什么破、破态度!】

【对待讨厌鬼的破态度——】

【闭嘴!闭嘴!讨厌!讨厌!】

“吵……好吵啊。”

是哪两只幼稚较劲的幼儿园小学鸡。

安娜贝尔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她的脑子又沉又重,思绪乱哄哄的,大抵又是在不良睡眠质量下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的场景对话须臾就冲刷干净,模糊留在清醒意识里的,也只有一对圆滚滚的熊耳朵。

是q版的熊耳朵,又圆又可爱,画得极好,只不过画布是泥地。

……安娜贝尔也只能记清这种可可爱爱的小细节了。

她抬眼看了看挂钟,发现自己刚刚迷迷糊糊才睡了二十分钟。

唉。

我就知道。

两只圆滚滚的熊耳朵在脑海里晃来晃去,安娜贝尔想,这大抵是睡前那些胡思乱想的缘故。

讨厌鬼布朗宁才不是抱抱熊呢。

垃圾桶里的白痴、破烂……

她翻身下床,嘟哝着那些说了几百遍的骂人词,找到自己的拖鞋。

“肯定是胃病犯了……那点点司康也不够填蠢猪的肚子吧……”

安娜贝尔踱进衣帽间,随手取下一件稍稍厚点的毛线披巾,将其裹在身上遮好肩膀后,又悄悄摸进了小厨房。

为了不引起怀疑,这几天她卧室里配套的小厨房都没开过火,也没问大厨房要过材料。

安娜贝尔看看情况,拿出最小号的魔法便携炉,悄悄把小米煮上,剁了点小葱,调制了一下香料,然后打算摸黑去外面的大厨房顺点肉和蛋。

谁让宿敌是个令人作呕的肉食主义者呢。

她继续一路嘟哝着走向门口。

一边揉着还有些困倦的眼睛,一边转门把手。

“蠢死……”

“啊。”

门外站着蠢死活该的宿敌,似乎正打算推门进来。

安娜贝尔愣了愣,依旧攥着门把手,只是攥紧了一点。

洛森的表情有点微妙,他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抬高手腕。

——差点,差一点,他们就撞在一起了。

“你这是去做什么?”

“你回来是做什么?”

口气恶劣的询问依旧是同时迸出来的,停顿片刻后,口气更恶劣的回复也紧接而来。

“我打算去煮点粥折腾死你这个胃病患者。”

“我打算送杯热饮料毒晕你这个翻身怪物。”

“……哪来的粥?”

“……哪来的奶?”

安娜贝尔看看他手上端着的巧克力奶。

洛森则瞥见小厨房里咕嘟咕嘟的炉子。

再次是不肯落后的同时抢白:

“从地上捡的。”

“大风刮来的。”

“……”

“……”

这次,很明智且尴尬的,再没人愿意主动开口了。

洛森咳嗽一声,把热好的巧克力奶胡乱往安娜贝尔一塞,正打算嘲讽她失智,却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了对方头顶上衍生出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仿佛是用什么画家的数位板描绘出的兔耳朵,逼真的仿佛全息投影,还会微微抖动。

安娜贝尔抿嘴,握紧了手中温热的巧克力奶,刚想把这个愣在门边的家伙往后推推,却呆了。

她看到了对方头顶上正长着两只圆滚滚的熊耳朵,仿佛是用什么小孩的干树枝勾勒出的熊耳朵,逼真的仿佛是她的梦,还在稍稍摆动。

——洛森立刻熟练扑灭了冒出来的污水,安娜贝尔则抬手,用更凶狠的力道揉眼睛。

对方头顶上的幻想耳朵消失了。

一切正常。

……呼。

于是松了口气,赶紧互相撇开视线,错开脚步。

“喂,我回床底了。”

“那,我去床上了。”

“……把粥吃了再回去!”

“喝完牛奶要记得刷牙!”

“吵什么!你凶我干嘛?”

“哈?是你先开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