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卸妆是男孩子的天敌之一
安娜贝尔·斯威特,从未与他人合住过。
自出生起她就是法师界第一家族的嫡长女——与继承人。
而斯威特家的继承人当然不会如同平民那样挤在一个窄小的摇篮里,更不可能与父母睡在一床上、随时哇哇哭叫着博取亲人的关注。
还是婴儿时她拥有一个游泳池大小的婴儿房,与数十个待在房外的小隔间轮换、并随时等待召唤的仆人。
稍微长大一点,她则选择住在家宅里相对最小的客卧,因为那个房间离母亲的卧室最近——大约就是两段楼梯,一截走廊,两扇门的距离,而这还没算上她从自己床头走到房间门口的二十七步。
而再懂点事之后,安娜贝尔就搬入了专门为继承人修建的别邸,只在重要的节庆日子回到大宅,对母亲与父亲完成汇报,装点着自己,作为“继承人”在宴会里展示。
那历史悠久外形高贵的别邸住过斯威特家每一代的继承人,每晚用完餐后,她都必须经过一段从未通过电力点过灯光的走廊,向每隔一米就出现在墙壁上的肖像画点头致以敬意,并最终在走廊尽头拉开自己父亲年轻时的肖像画,走进自己寂静空旷的卧室。
那之后……她就进入泽奥西斯,住进了学生宿舍。
但斯威特家的继承人不可能与几个不见经传的女生窝在小房间里,母亲经过一番操作后,为安娜贝尔安排了最偏僻最靠近杉树林的独栋小公寓,勉强称得上“宿舍楼”的老实外貌里,是两层楼的小别墅,而里面只住着安娜贝尔与助理。
虽然助理的床铺依旧如同仆人的小隔间那般安置在房间的角落,助理的生活用品依旧安置在她同班好友或她自己的小储藏室里,但在自己毕生住过的最小的空间里,安娜贝尔已经心满意足。
不……她当然不是心满意足,斯威特家的小姐怎么会满意小小的空间,她只是,她只是……
不讨厌而已。
不讨厌小小的空间。
不讨厌图书馆里那个偶尔发现的小“自习室”。
不讨厌被挤挤攘攘的东西围拢起来,不讨厌那仿佛被它们拥抱的感觉。
但合住……那是个什么概念?
“我睡前要卸妆。”
正坐在角落里埋首制作什么的宿敌:“哦,卸,不要害羞尽管卸,哭宝宝化不化妆都只是个哭宝宝。”
而且每次和她打完架后,眼影口红粉底液这种乱七八糟的化妆品,都在自己衣服和脸上蹭得差不多了。
——某种意义上,他可从来没见过化全妆的安娜贝尔,反而见过睫毛膏掉了一半的女疯子。
重新窝进睡袋的安娜贝尔:“……”
她忍了又忍,在自己哭过之后就愈发汹涌的困意和想继续和宿敌打个三天三夜的冲动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屈服于前者。
“你这里……”
大小姐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解释:“没有梳妆台。”
忙于制作什么东西的宿敌抬起了头。
他挑挑眉,视线在帐篷顶部用魔法悬挂起来的灯泡、自己身|下这把少了一只腿的木椅子,脚边塞得太满似乎下一秒就会吐出来的帆布书包,架子上底部焦黑的铁皮水壶、底部棕褐的不锈钢饭盒与若干工具上一一扫过,最终定在整座帐篷体积最大看上去最蓬松的睡袋上。
“抱歉。”
全泽奥西斯最朴实的穷鬼用他最礼貌的口气问:“什么叫梳妆台?”
安娜贝尔:“……”
这礼貌的口气差点没让安娜贝尔气昏。
布朗宁这个讨厌鬼每一句话每一个刻意的口气在她这儿都是纯粹的挑衅——尤其这次挑衅还是因为她主动平心静气发问的——
大小姐感觉自己被耍了:“你什么意思?我只是问问而已!问问而已!”
“啊。”讨厌鬼讨厌地拖长了音调:“那我也只是觉得,会在露营帐篷里放梳妆台的——是傻子呢。”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哈,我可没指名道姓谁是傻子。”
“……傻子!傻子!”
“谁叫我傻子谁就是傻子。”
“傻——你混蛋!王八蛋!大笨蛋!”
宿敌:“呵。”
他率先结束了上方这发生在任意一所幼稚园都不会显得违和的对话,撇过头去,放下手上的东西,拽过一张纸,提笔一番“唰唰唰”。
然后将其举起。
【silly,silly,sillyfool】
【sweet,sweet,sweetfool】
【sugar,sugar,sugarfool】
【cryg,cryg,crygbaby!!】
最下方用三笔涂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吐舌头的鬼脸:→u←。
安娜贝尔:“……”
目睹过这张放在幼稚园都会被幼儿嫌弃为幼稚菜鸡的无声回击后,她的怒火已经遍布四肢,冲上大脑,攻破宇宙。
什么第一次与人合住,什么上过药吃过烤鸡腿后他就没说话,什么帐篷里真安静啊睡袋里好像有东西在硌我,什么我有点想翻身又很不想翻身——之前忸忸怩怩斟酌半天还特不好意思开口的情绪,已然抛之脑后。
“梳妆台!”
矜持的大小姐吱哇乱叫地爬出睡袋,吱哇乱叫地去咬那个混蛋的裤管:“我不管!我要卸妆!卸完妆才能睡觉!你去给我弄梳妆台!现在!立刻!我要卸妆!”
遭到吱哇乱叫爬过来的生物攻击的布朗宁同学:“……”
神经病。
他收起自己的画作(?)与打油诗(?),后知后觉地将腿往板凳上缩,躲避吱哇乱叫攻击:“这是我的帐篷!我把你锁在这儿的!哭宝宝,你认识清楚!”
气疯且丧失清楚认识的生物:“我不管!我要卸妆!我要卸妆!”
“……大晚上的我去哪给你弄梳妆台?!疯婆子!”
“那给我卸妆油和卸妆巾!我要和你挤在一张板凳上卸!卸妆油!卸妆巾!”
“想得美,我才不会让出我的板凳!”
“呸,那我就坐在你腿上卸!卸完了把卸妆巾往你脸上扔!”
“……”
洛森同学深吸一口气。
他恼火地别过头去:“知道了!别恶心我!我现在出去买卸妆油和卸妆巾!”
可爬出睡袋在毯子上吱哇乱叫的安娜贝尔同学并不打算放过他。
“你脑子有洞吧,巧克力脑袋?!”
这只从刚才开始就用气势将帐篷主人逼上板凳的生物怒目圆瞪:“花冤枉钱给我买这些东西干嘛,我带在行李里了,就在医药箱旁边的小盒子里!你去拿就行!”
洛森……洛森同学看看板凳下怒目圆瞪的这只,又看看不到两米的帐篷角落里那只bulgbulg的魔法手提行李袋。
“你!自己!去拿!不行吗!”
就在那边啊!从刚才开始就在那边啊!你直接从睡袋爬过去都比爬到我这里近吧!
可安娜贝尔低吼:“我!就要!在这!咬死你!”
“公主病!”
“幼稚鬼!”
“你没手吗?!”
“你没脚啊?!”
“你有病吗?!”
“你有药啊?!”
“你是傻子?!”
“我就是傻子!!”
刚准备骂下一句回复的洛森:“……”
骂完最后一句回复的安娜贝尔:“……”
她气得从额头到脖子都全部变红,“哇嗷”一声,不管不顾地从毯子上一跃而起,跃向某个已经把两条腿都艰难缩起来躲在板凳上的家伙——
拽住他的裤管,拼命往下扯。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你才是傻子!你就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傻子,都已经要到半夜了!傻子还躲角落里忙什么呢?过来进睡袋躺下啊我是洪水猛兽吗?!”
被袭击的傻子:“是啊!是!啊!你就是洪水猛兽啊哭宝宝!放开!放开!你要把我的裤子拽下来了!”
袭击他的傻子:“你休想骗我!你不是有皮带固定吗?!我记得清清楚楚第23次打架后我为了硌死你送了你一条皮带扣上有铆钉的杀马特皮带!”
被袭击的傻子:“你那条没有丝毫品味可言平时只能挡在袍子里的杀马特皮带刚才抽下来揍人了,现在我可是纯靠松紧绳啊?!”
“……”
“……”
世界终于寂静了。
这个帐篷里的两个傻子也终于消停了。
安娜贝尔脸色通红地放开了拽着裤管拼命拉扯的手,而洛森急忙跳下板凳,吭着头去翻找她bulgbulg的行李袋。
“找到了,卸妆油和卸妆巾。牙膏牙刷和洗面奶也要拿出来吧?”
“……嗯,拿出来后我去外面水……”
“不用,我去外面打水透气,你待在帐篷里。”
“……嗯,好吧。”
“还要什么别的吗?”
“我行李没带牙刷杯和毛巾……”
“行,我去买。”
“……我可不想欠你钱,大晚上的还要劳烦人家镇上的镇民被你这张蠢脸吓死……”
“哦。”
吭着头背对她在行李袋里翻找的讨厌鬼淡淡道:“那暂时用我的吧。”
安娜贝尔捏紧了裙子。
她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吱哇乱叫地拒绝,反复申明自己才不要使用混蛋的日用品——可联想到这个混蛋刚刚在第459次骂战里使用的新词“公主病”,就浅浅“哼”了一声。
本小姐可没有那么小气,本小姐相当不拘小节。
不就是牙刷杯和毛巾嘛。
不就是放牙刷的地方和……
……擦脸的……
脸……
间接……
“没问题啊。”
揪着裙子的安娜贝尔同学,理直气壮,声如蚊蝇。
而背对她的精灵,默默把牙膏挤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靠。
洛森同学瞪着手背上的那坨牙膏:
她不是应该蹦起来吱哇乱叫吗,她为什么会答应?
——他本意只是随口惹她生气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