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头沉思片刻:“大妹子,我自然是信你的,听你说的也是个好人家,可方才我听你说那里正家的儿子和那姑娘……”
葛媒婆:“哎,是我糊涂了,整日想着成全有情人,我看啊,是那里正小儿子喜欢蜜娘,但我去陈家的时候,蜜娘似乎没那个意思,那姑娘清醒着,反倒是我脑子发了昏。”
“老大哥,你放心,保媒是积德的事情我绝不会给自己造孽,你要是不在意这个事,让两孩子相看相看,看上了再说,不成的话我不收你分文就是了。”
严老头想了想,道:“大妹子,我既找你就是信你,听你说那蜜娘也是个好孩子,我没啥问题,就全权拜托你了。”
葛媒婆这会儿心情转好,笑道:“你倒是个开明的,比一些冠冕堂皇的人强多了!成,那这事就交给我了!”
严老头最后离开葛家的时候心情破好,红光满面,但同时,陈老汉则满脸土灰,走出了柳家大门。
他心中复杂,难受自责。
丁咸英那张嘴是笑着说了一番恶毒又羞辱人的话,直将陈老汉说的在院子里抬不起头来,就连柳家那院子里的男丁都听不下去了,等陈老汉出门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陈老汉有些恍惚,并未注意。
他低着头在街上走着,是他太没用了,家产护不住……媳妇儿护不住……连女儿和儿子也……
“哎哟!”
陈老汉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的时候,忽然肩膀就被撞了一下,他走到拐角时严老头也刚好走过来,两人撞了一下,严老头啧了一声。
“对不住对不住。”陈老汉下意识地就低头道歉,严老头本想说啥,但一看这人低眉顺眼的样子,摆了摆手:“你这人,也不是故意撞我的,犯得上这么道歉。”
陈老汉一愣,抬头,就也看见了一个老头。
两老头面对面,陈老汉视线下移,一下看到了他空荡荡的袖管,这心中瞬间就愧疚极了,又预备道歉,被严老头赶紧打住:“行了行了!老汉我虽是个残疾但比你好像还壮实些!走了!”
严老头挥挥手就走了,陈老汉愣了愣神,也慢吞吞地继续朝前。
严老头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也是个跛脚瘸子,一愣,正准备说啥,下一瞬,就又看见一个家丁急匆匆跑来:“陈家的,陈家的!”
陈老汉顿住了脚,果然是柳家的人,只见他正提着那篮子鸡蛋跑了过来,朝陈老汉手中一塞:“里正家不收外人礼,免得叫人说了闲话,两家也无亲无故,这鸡蛋你拿回去吧!”
陈老汉那唯一的一点儿尊严又被人嫌弃地丢在地上,这一篮鸡蛋里面有三十多个,攒下来十分不容易,他站在原地憋红了脸没伸手拿,那人有些不耐烦了,叹气道:“何苦呢,拿回去给儿女吃吧!柳家和你们家不是一路人,那柳公子将来是要去县学念书的,蜜娘就算嫁过来也没好日子过,你当爹的糊涂啊!”
蜜娘?不远处的严老头心念一动,挑眉看向陈老汉。
陈老汉最终还是接过了那篮子鸡蛋,他站在原地阵阵发蒙,他真的糊涂了吗?
可若不是昨日那媒婆先上门,他当然也不会凭白找到柳家去。
陈老汉抹了把脸准备回家,忽然被人叫住了。
“嘿!陈家的?”
陈老汉回头,就看见断胳膊老头还在原地,他上前几步道:“你这鸡蛋卖不卖?”
陈老汉愣了愣:“你要买?”
“买啊,卖不?”
“卖……一文钱一个,三十个你全要的话给二十八……”
严老头笑了:“成,不过我身上只有十文钱,我先买十个,剩下的你给我留着,再给我留个地址,我改明儿上门去买剩下的鸡蛋。”
陈老汉怔了怔,这人咋有点怪?满大街不都是卖鸡蛋的,咋还要留个地址专程买他的?
严老头笑了,拿起一个鸡蛋瞅了瞅:“有人不识货啊,这么好的东西,一看就是精心饲养的鸡下的,别人不要我要。”
陈老汉有点激动:“是……是我儿子和闺女每天抓蚂蚱喂得,绝对好。”
严老头笑了,当即数了十个铜板递过去:“你家在哪?”
陈老汉:“桃花村,陈大壮家,村口朝东百十步就到,门口有一株柿子树。”
蜜娘今日在家,将屋里屋外收拾了个彻底。
菜地翻过一遍,春天的野菜正是好时节,荠菜水嫩、野葱茂密,那绿油油的野韭一掐都能冒出水儿来,蜜娘拿着镰刀狠狠收割了一波,一抬头,柿子树上的喜鹊还在吱吱呀呀地叫着,蜜娘笑了,擦了擦汗继续。
午饭姐弟俩粥配饼将就了一顿,下午爹要回来了,蜜娘预备用野葱煎个鸡蛋吃,再煮一锅菌子汤就算了事,昨个儿的米饭还剩,热一热就能炕出锅巴来,挖一勺霉豆腐配着就能下饭。
早上洗好的衣裳这会儿也干的差不多了,院子里旺财和榆钱儿在扑蝴蝶,一娃一狗欢乐的怪,蜜娘喊了声收衣裳,榆钱儿立马应下跑去,旺财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蜜娘摘完了野菜就准备打水去做饭,总之是一刻也不停歇。
院门嘎吱一声,陈榆钱回头就嚎了一嗓子:“爹!”
蜜娘也赶忙擦了擦手迎了出来:“爹,回来了?”
陈老汉进家门前特意缓了缓心情,对儿女不愿表现出半分,他笑了笑:“嗯,回来了。”
“爹,你篮子卖完了吗?!卖了多少钱!”
陈榆钱见自己爹只提了一个篮子回来,激动地不行,陈老汉点头:“卖完了,换了三十多个铜板,买了一斤糖,两斗米。”
“有糖啦!!!”陈榆钱开心地活像个猴子,蜜娘也上前,“爹,准备吃饭了。”
陈老汉:“哦,好。”他放下手中的篮子便去洗手,蜜娘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瞧见那一篮子鸡蛋后愣了愣。
那是她爹辛辛苦苦攒了三个月的鸡蛋,从没说过要卖,只说有大事时送人,可今天进城却特意带上,想也知道是因为啥。
现在又带了回来,蜜娘心里也清楚是为啥。
但她一个字也没问。
看着老爹有些佝偻的背影,蜜娘心中发酸,默默将那篮子鸡蛋重新提回了厨房,她不傻,从一开始就没幻想过那柳家,但他们不该主动招惹。
蜜娘一发狠磕了三个鸡蛋,和切碎的野葱一起搅打,洒一点点盐巴,趁着锅烧热,锅底擦了两下猪油后就将鸡蛋液滋啦一下倒进了锅里,顿时,鸡蛋和猪油的香气瞬间激发,带着鲜嫩的野葱香味飘出厨房,陈老汉鼻尖一动,赶紧朝过走去。
“吃鸡蛋饼啦!”陈榆钱是个属狗的,鼻子更灵,比他爹跑的快得多,小娃子不懂事,只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爹去镇子上换了糖,姐也给他煎鸡蛋饼吃了!
陈老汉走到厨房欲言又止,蜜娘宽慰他:“你辛苦累了一日,怎就连三个鸡蛋也吃不得了?”
这话带着气,蜜娘嘴上这般说,心里想的却是别人不稀罕,她还不能自己吃了?!
吃!
父女两心照不宣,都没戳破鸡蛋的事,陈老汉这会儿倒也不是舍不得,无奈苦笑:“我路上遇到个老大哥要买这篮子鸡蛋的,只是他钱没带够,说明早来取。”
蜜娘一愣。
卖了的啊……
这咋忽然就心疼了呢……
蜜娘也笑了:“算了,少收他三文就是了,咱们今天就自己吃,这野葱新鲜着,您尝尝!”
女儿的孝心陈老汉也没拒绝,他点头道好,蜜娘心里这才舒服,快手将晚饭做好,端上了桌。
厨房里有个陶罐子,蜜娘取了干净的勺子挖了一勺霉豆腐出来,这东西稀罕,是她和村里伍婆婆学的,豆腐是个稀罕物,蜜娘当初学做这个是为了保存久一点,没想到却别有一番风味。
家里人都很喜欢,配杂粮馍馍的时候有它也能多吃一个。
喝着菌子汤,吃着锅巴和煎鸡蛋,陈榆钱欢快地直抖脚,夕阳的风吹来,父女两也倏然喝着汤吃着饭,谁也没再提那柳家的事,就当没存在过,再也不必说一句了。
严家那头。
严老头喜滋滋地回了自己家中,严龙舟竟然提前回了,八尺多的大高个正在厨房里面倒腾,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弄地到处响。
“诶诶诶,你出来。”严老头看不下去,走过去就将儿子揪了出来,严龙舟还有些不情愿:“我来做饭,孝敬您。”
“得了吧你那一阵霍霍,我灶房都没个安生!做的饭也和猪食差不多!”
严龙舟摸了摸鼻子,的确觉得这灶房窄小的很,他想攒两年钱,重新把小院修整一下来着。
严龙舟被老爹赶出了灶房,严老头今日心情好,也多下了一碗米,一边做饭一边道:“今晚你把你自己拾掇一下,洗个澡洗个头,明个儿老子带你出去一趟。”
“出去干啥?”
严龙舟往院子里的台阶上一坐,长腿一伸就准备编竹篾,严老头在厨房哼哼:“干啥?买鸡蛋!”
严龙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