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哪想到儿子会要这个。
再追问几句,才知道胤礽要琉璃珠子,只是为了跟伊哈娜、乌尔衮和保清他们玩弹珠,顿时哭笑不得。
赫舍里瞧出皇上立储的心思,放下汤匙,用帕子沾了嘴道:“宫中子嗣不多,这几个孩子又正是贪玩的年纪,皇上就允了吧。”
皇后有提醒之意,康熙怎么会听不出。他再瞥一眼满脸都是期待的胤礽,念头一转也便作罢。
“先前,钦天监南怀仁几个传教士曾写信回欧罗巴洲,这才有冯兰前来传授珐琅技艺。一同入京的还有个德意志传教士,叫——”康熙似乎想不太起来,看向身侧。
顾问行便接话:“万岁,是纪理安。此人精于玻璃制造技艺,再加上随行的数名法兰西玻璃工匠,着实有些本事。”
康熙点头,继续道:“入夏之前,内务府就在西安门蚕池口西营造玻璃厂,数月过去也该运作起来了。几个琉璃珠子,朕命梁九功寻来便是,算不得什么赏赐,倒是那些精巧的玻璃器可以叫保成挑一挑。”
赫舍里终于笑了,打趣道:“这样的好东西,臣妾可要借着保成的光瞧一瞧了。”
康熙说话算话。
次日一早,胤礽才进懋勤殿准备练字,便有内务府的太监们捧着各式玻璃器来,供阿哥爷挑选。
有纪理安坐镇,玻璃厂内本土的北匠南匠都学会了抛光、着色、雕刻等技法,便是熔炉操作这样的本事,竟也不会藏私。
因而,不过数月,大清制造的玻璃就完全克服了不耐高温和易碎的缺点。
胤礽睁圆了眼,挨个儿瞧过去,不时发出“呜哇——”的感叹声,叫他阿玛很是得意了一把。
康熙大方道:“瞧瞧喜欢什么,朕多赏你几个。”
胤礽也真不客气:“保成全都喜欢!”
康熙忍不住乐了,揉揉儿子的脑袋:“贪多无益,朕就是都赏给你,你那后殿也摆不开。”
胤礽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便挠挠头试探着问:“保成要什么都可以吗?若是没有的,叫玻璃厂做也行?”
小家伙这会儿任由康熙揉捏,十分乖巧,帝王心一软答应了。
——左右不过是些玻璃器,他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于是,好好的恩赏,就变成内务府和玻璃厂头疼了。
噶禄袖着手,亲自走了趟西安门,对纪理安无奈笑道:“咱们二阿哥是个妙人,器物全然不要,只要几扇窗玻璃,尺寸就按着景仁宫的东墙楹走。除此之外,还得弄一副玻璃镜,镜片要中间厚边缘薄的,图纸我也带来了,你给瞧瞧?”
纪理安半生都在与玻璃打交道。
他从不觉得皇城内的各种要求是麻烦,而当做挑战。此刻看到胤礽简笔涂鸦的老花镜,眼前一亮,道:“大人放心,年前必能做出来!”
噶禄这才安心了:“二阿哥的差事办妥了,少不得玻璃厂的好。”
腊月二十,景仁宫赶在各府衙封印之前,换上了新窗。
西稍间是嫔妃请安用的,便没做改动,只将东暖阁的南窗换了,冬日暖阳顷刻间洒落在暖阁炕上,叫人瞧着心头敞亮。
胤礽这会儿正垫脚站在炕边,费劲地往窗户上贴一张小狗“福”字。
赫舍里坐在一边瞧着,不由笑道:“保成这个福字,倒是写得新鲜又可爱呢。莫非是皇上教的?”
康熙盘腿倚着炕桌,瞧一眼福字边上画得丑萌的柯利犬:“朕可画不出这般的……惟妙惟肖。”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矮团子胤礽全然不知自个儿被阿玛额娘笑话了,贴好福字,就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太好啦。日后,额娘坐在暖阁读书、看账、给阿玛做衣服,就再也不会伤眼睛了。”
赫舍里微怔,免不得要怜爱地摸摸儿子。
康熙却在一边吃起了飞醋。
在东暖阁坐了一下午,晒着太阳翻了半本书,他只觉得景仁宫里头越呆越舒服。相较之下,乾清宫内没有这样的玻璃窗,只显得光线阴暗,空旷湿寒。
年轻的帝王酸溜溜道:“只记得额娘,全然忘了阿玛。朕每日要批阅那么多奏折,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朕的眼睛……”
话意很是明显。
胤礽瞧着汗阿玛幼稚的模样,扬起笑脸凑过去,用脑袋蹭了蹭他。谁知康熙却只轻哼一声,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揉捏儿子。
小家伙便委屈了:“先前额娘迁宫,保成就叫阿玛住到养心殿去,是阿玛非要住在乾清宫呢。不怪保成的。”
康熙顶着胤礽可怜巴巴的视线,不自在地摸着鼻子:“是汗阿玛先前太忙了,自然不怪你。”
赫舍里也笑道:“是啊,乾清宫殿体高大,又是后三宫之首,玻璃窗便不合宜了。你汗阿玛定然是知道这个理儿的,只逗你玩呢。”
康熙被这话一点,心思飘远了——
细细想来,搬去养心殿起居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一则住得舒服;二则距离南书房更近;至于三嘛,隆宗门边上就是造办处,也能监视着保成总往那头作些什么妖。
帝王打定主意,笑眯眯看着儿子道:“等过了年,朕就搬到养心殿去。”
胤礽不知人心“险恶”,还雀跃欢呼着,为他阿玛开心。炕底下的甜瓜正呼呼大睡,被吵醒后哼唧两声,表示不满。
满屋一静,复又低声笑成一团。
……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才收到一份特殊的新春贺礼。
她年纪大了,看什么总不清楚,只是默着声从来也没提过。谁知道,前来请安的重孙却惦记着,特意画了图纸,叫玻璃厂专程弄出一副老花镜来。
太皇太后戴上花镜,再看那些书册挂画,只觉得神清气爽。
“二阿哥还这般小,真是有心啊。”苏麻喇姑忍不住叹了一声。
老祖宗弯了眸,难得赞道:“保成是个聪慧、有情义的好孩子,假以时日,会出落的比他阿玛更好。”
至少,玄烨在揽人心上,就不如保成有天分。
日子很快就溜到了年根底下。
今年宫中喜事连连,康熙高兴,便特意给各宫赐下红绒御笔的对联,显得十分喜庆。他忙得手不离笔,便不写春条了,“福”字也只给嫔位以上的娘娘们和三五个重臣。
景仁宫贴好了对联春条,再给门边挂上两盏大红灯笼,瞧着红红火火的,赫舍里心头也冒着欢喜劲儿。
她左右瞧了一圈,问逢春:“阿哥呢?平日里可是最爱凑热闹的,怎么没见出来。”
逢春忍不住笑道:“内务府刚造出一批大呲花,说是一点就冒火花,却不会有声响。皇上叫人给阿哥公主们送来,正在后院里玩呢。”
赫舍里没见过这种炮仗,到底有些担心,抬脚便往里寻人去。
深冬的天黑得更早一些。
日暮西沉,橘红的天边逐渐过渡为灰暗,冷白雪地里,胤礽和伊哈娜各自拿着两根大呲花跑着,闹着,如火树银花乍泄。
赫舍里远远站在一旁,见甜瓜夹着尾巴,不断躲闪这两个猴崽子,不由柔和了眉眼。
她仰头望天,哈出一团白气。
“逢春,又下雪了。”
除夕夜,保和殿筵宴王公之后,内务府又谨遵上意,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烟火会。
康熙十七年在绚丽火光中悄然而至。
正月初一,康熙开笔书吉语之后,阖宫上下就一派欣欣向荣的忙碌景象。
胤礽穿着一身吉服,先是去了乾清宫家宴与宗亲宴,紧跟着又去给玛嬷(太后)行礼贺新年,还得了一对儿金玉打造的小貔貅。
他跑得晕头转向,这却还不算完。
夏槐掰着手盘算:“咱们还得轮班祭堂子、参加重华宫茶宴、太后新年宴呢,到了正月十五,少不得还得赏花灯。阿哥这就累了?”
胤礽小脸一垮,委屈巴巴:“姑姑,保成不想去了。”
夏槐便笑:“阿哥五岁了,再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便得按着皇子规矩行事。难不成,阿哥不想长大了?”
胤礽连忙甩头,他才不是小孩子呢!
于是,小家伙咬着牙跑完这些叫人昏昏欲睡的宴席,熬过正月十八,宫中撤下万寿灯,才终于四仰八叉瘫在了榻上。
这年过得……可真是累呀!
……
二月初三,承乾宫撤下对联门神,便筹谋着分宠之事了。
佟佳贵妃倚在主位上,闭目沉思。
皇上冷着翊坤宫也有些日子了,人都说新年新篇章,指不定郭络罗姐妹也能翻身起来呢。
她看向身前颇有颜色的宫女,开口道:“本宫今日请了皇上来用晚膳,去换身衣裳,倒也无需多打扮,清水出芙蓉才最衬你。”
乌雅玛禄又惊又喜,跪地叩首谢恩。
佟佳贵妃心中到底有些不舒坦,摆摆手道:“去吧。本宫给你机会,你可得把握住。”
等到康熙夜里过来,没瞧见贵妃表妹,反而望见一清纯美人立于灯下,有楚楚可怜之姿,便什么都明白了。
一夜春风。
乌雅玛禄从贵妃身边的二等宫女,一跃成为了常在。康熙也没叫她搬走,继续随着佟贵妃住在承乾宫。
叫人没想到的是,皇上不过临幸了一次,乌雅氏竟然就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