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行笑眯眯的:“二阿哥,可使不得。”
胤礽扁扁嘴。额娘说的没错,顾太监只是瞧着脾性软和,实则软硬不吃,一心为着汗阿玛办差,连颗花生豆子都不给。
团子耷拉着眉眼,将“小气”二字挂在脸上。
康熙瞧了不由发笑:“御茶房准备那么些茶点,饿着你了?别见着什么都想往嘴里塞。你若真想种,朕也不拦着,只是庄稼务农之事不是玩闹,你是皇子,得正经八百弄出个样子来。做得到吗?”
胤礽一听有机会,连忙使劲儿点头:“保成……不对,儿臣能做到!”
自称一变果然有奇效,康熙“吭哧”被逗乐了,招手唤胤礽:“跟谁学的这些个称谓,过来阿玛这儿。”
胤礽乖巧挪过去,被康熙提溜起来抱在怀里坐着。
他脆生生答话:“是跟大哥学的。上次大哥这么称呼自己,阿玛就不顾二姐姐中毒,原谅了惠娘娘。保成日后也都要自称儿臣……”
听到是这么个由头,康熙以手扶额。
那日就不该叫保成闯进来,兔崽子人精着呢,自个儿边上看着就全都明白了。也不知有没有讲给伊哈娜听。
想到最疼爱的女儿,康熙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他掐了掐胤礽的脸蛋:“不许学这些偏门左道的心思,也不许背后跟伊哈娜说朕的坏话。”
胤礽认真仰起小脸:“才没有呢,我怕二姐姐伤心,一个字也没提。而且,近日她跟乌尔衮都不怎么来马场了。”
这事儿康熙倒知晓缘由。
太皇太后病了两日,总念叨着淑慧长公主。淑慧一时半刻也赶不回京,便叫她孙子乌尔衮在老祖宗身边陪着,也算是个慰藉。
伊哈娜既与乌尔衮要好,多半也在慈宁宫呢。
胤礽才知道这事,一脸震惊和担忧:“乌库玛嬷病了?保成还没有去看望她呢。”说着就要从阿玛怀中挣脱,直奔慈宁宫去。
康熙忙将人拦住:“如今慈宁宫有太后和两个小的陪着,过去了乌泱泱一群人,反倒不利于老祖宗的病好。等明日,阿玛只带你去探望,如何?”
胤礽这才安宁下来。
他举起手臂,露出缠了三四圈的蜜蜡数珠,仰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康熙:“乌库玛嬷把这个给保成,是不是就没有守护的神灵了?”
这串一百零八子确实跟了老祖宗数十年,一时之间,康熙竟不知该不该否认。
半晌,他哑着嗓子道:“朕会再寻万寿寺的僧人入宫,为你乌库玛嬷祈福,还要京师各处寺庙道场都为她供奉长明灯。这串数珠是老祖宗对你的爱护之意,安心戴着吧。”
胤礽摸摸腕上的珠子,吸着鼻子郑重点头。
……
从懋勤殿回来,已经是晌午。
胤礽身后除了小豆子,还跟着两个乾清宫当值的。御前太监办事沉稳,冲逢春弓了弓身,搁下朗廷相送来的花生便走了。这东西带着根系着实不少,堆在景仁宫前院,奴才们都好奇地围过来。
赫舍里从殿内出来,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胤礽原封不动将懋勤殿的事儿说了,赫舍里便蹲下身来,无奈笑问:“好好的去寻阿玛练字,怎么弄这些回来?”
“汗阿玛嫌弃这些豆子,可是保成很喜欢。”他也蹲下来,抖干净一株花生根茎上的土,顺着壳子剥开一粒,递给赫舍里瞧,“额凉你看,炒香了好吃,熬粥也定然好喝。”
兴许还能出油呢?
小孩子依着直觉随口乱说,赫舍里自然不会当真。
好在只是些佐餐的小玩意儿,皇上都应了,她又何必扫兴。况且,玄烨是个极为看重农田事务的人,保成这样的天性,不拘着就很合宜。
种花生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赫舍里给在前院西南角辟出一小块地方。只是这东西在南边原本一年两季,二月就该种下去,然而北方到底太冷,只好留到年后四月中旬。
这么多花生,不必全都留种。季明德选出一部分颗粒大饱满的贮藏进库里,余下的则按照阿哥所说,剥干净了,炒成花生米吃。
钱公公也是头一次炒这东西,乐呵呵地在小厨房忙活起灶。
等到康熙晚膳时候过来,就瞧见桌上红亮油香的花生仁。他挑了眉梢,学着儿子佐酒吃下一口,原本那点嫌弃瞬间烟消云散。
“这花生米不错,冬日里配上一壶烧酒,通身畅快。”康熙点评完,眼神瞥向胤礽,“朗廷相送来的花生多,保成怕是吃不完,明日叫梁九功带回去一些,朕好下酒吃。”
胤礽一脸晴天霹雳。
汗阿玛可真是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浪费他和明德公公“吭哧吭哧”剥了一下午花生壳。
气鼓鼓的团子眼神控诉太过明显,闹得康熙也不好意思了,轻咳两声道:“瞧你那小气劲儿,阿玛多赏赐些好东西,跟你换总成了吧?”
胤礽哼唧一声,再没反对。
于是,第二天一早,景仁宫后殿就堆满了法帖字画,还有厚厚一摞四书五经、《资治通鉴》、《大学衍义》、《古文渊鉴》等书籍,上头写满了康熙做的注释。
上一刻还笑如蜜糖的团子,登时发出“嗷呜”一声叫嚷,倒在榻上不起来了。
榻下的小甜瓜也跟着“嗷呜呜”嚎一嗓子,伸个懒腰躺平。
赫舍里正对镜梳妆,听见这动静,笑意不达眼底:“皇上一大早吩咐梁九功送书画字帖来,是有意气气保成,嫌对他这个阿玛小气呢。”
这样的小事,玄烨甚至能记几十年。
也不知是谁针尖心眼儿。
赫舍里叹气,偏头问逢春:“宫中要请万寿寺的僧众为太皇太后祈福,可听说了,这差事落到谁头上?”
逢春栉头的手没停,温声道:“三官保重任在身,皇上指了惠嫔的阿玛索尔和去办。万寿寺入宫做法事,宫中一应布陈、吃用、香烛开支,再加上京师各大道场供养长明灯的支用,可不是笔小数目。”
赫舍里抚了抚鬓边,瞧见一缕白发早生,被逢春悄无声息藏了起来。
她不由笑了:“先前的珐琅作账目上,三官保倒还谨慎些,只贪了两成;索尔和则与惠嫔一个德性,竟敢昧下一半。你且瞧着吧,贪心不足蛇吞象,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差事,他必得栽个大跟头。”
没几日,万寿寺僧侣入宫诵经祈福。等着佛事一结束,索尔和与三官保贪墨的勾当便被抖落出来。
康熙对内务府那起子奴才私下如何,倒也不是全然不知。
只不过,索尔和实在胆大包天,事关太皇太后凤体安康,竟也敢不敬佛菩萨,为自个儿捞去油水过半。相较之下,三官保贪那两成反倒显得清新了。
帝王在乾清宫内摔了一方好墨,骂道:“索尔和欺君罔上,实在可恶!给朕剥了他那身衣裳,遣回家中好生反省,所贪银两数额一并尽数追回内库。”
很快,便有御前的人前往内务府传旨办差。
索尔和失魂落魄,三官保也不舒坦,营造静宜园的肥差从他手里收回去了,这无异于当众给一巴掌。内务府里头个个都是人精,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儿,很快就叫他成了个赋闲的边缘人。
康熙为这事儿生着气,就连宜嫔和郭络罗贵人都受到牵连。
顾问行一向最懂帝心,知道这是皇上在借机敲打内务府世家,便将这对姐妹花的绿头牌寻个由头,撤了下去。
人仰马翻乱了几日后,天总算是放晴了。
太皇太后病体痊愈,已经能叫苏麻喇姑扶着,下床在殿中走一走。若不是外头天冷,还想去御花园转一转。
珐琅作也一举烧成了十三件珐琅彩瓷器。冯兰被这些透亮艳丽、色彩分明的器具震惊到语无伦次,再一次为华夏文明深深叹服。
他将这种珐琅彩称为“蔷薇彩”。
康熙接连听到两桩喜事,心情大好,欢喜吩咐梁九功:“将松黄、宝蓝的“万寿长春”瓶送去慈宁宫,胭脂红的留给两位贵妃,余下正红、绛紫和豆绿的牡丹瓶,全都送到景仁宫去。”
梁九功应一声,忙带着几个太监去各宫送东西。
……
景仁宫里头添了这几个珐琅彩瓶,顿时亮眼不少。
赫舍里瞧着这股生机很是喜欢,和两个近身侍候的宫女说说笑笑的,只有胤礽撅着个嘴巴,嫌汗阿玛连个瓶子底都没给他。
赫舍里打趣儿道:“瞧瞧,咱们二阿哥嘴巴撅的能挂两个油壶了,哪里还用得着皇上赏赐呢。”
胤礽耳朵一红,扑进她怀里撒娇:“额凉——”
“你就是叫一百声额娘,额娘也变不出珐琅彩给你。”赫舍里逗他,“这东西不还是你给珐琅作提的醒吗?怎么不去问你阿玛要呢。”
胤礽扁扁嘴:“阿玛只会赏书赏字帖,吓得保成再也不敢开口了。”
主仆三人闻言笑成一团。
夏槐笑弯了腰,缓过劲来道:“过了年阿哥可就要满五岁了,到时候入尚书房读书,终究还是要学的。如今早早学着,之后不就轻松些。”
胤礽歪着脑袋,觉得姑姑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赫舍里却在听到“五岁”两个字时,笑意淡了下去。
她没有忘记,五岁生辰之后,保成就该出天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