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跟在本宫身边吧。”
佟佳贵妃说完,也不再管乌雅氏去承乾宫做什么差事。若是这点留下的本事都没有,也帮不上她分毫。
乾清宫内。
胤礽正被康熙按着头,欣赏一副黄应谌的《陋室铭图》。画儿是康熙六年所作,如今过去十年,黄应谌已然出宫,佳作却依旧保存得崭新如故。
胤礽平日里跟着他额娘看看山水、花鸟图,也多半是瞧个热闹。今日这副实在看不明白,委屈巴巴哭诉:“阿玛喜欢,就多多的看,保成看得都要头晕了!”
顾问行袖着手,笑眯眯帮着说话:“皇上,二阿哥尚且年幼,还没读过《陋室铭》,自然不知其中妙趣。”
康熙点头:“顾太监说的是。保成,阿玛便教你背这篇骈体文,如何?”
回应帝王的,是胤礽可达鸭一般的抱头叫嚷。
康熙登时仰头大笑,完全一副“欺负小子逗乐老子”的没正形样儿。
佟佳贵妃到门外时,正听到父子俩笑嚷嬉闹的响动。她转头叫住要进去禀报的梁九功,问:“里头可是二阿哥在?”
梁九功回到:“是啊,今儿个阿哥亲自来给万岁爷送午膳,就被留下赏画了。”
佟贵妃心中了然,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进去打搅他们父子情深了。这是特意熬的参汤,梁公公记得给皇上送去。”
梁九功应一声,躬身送走了佟佳氏,就将参汤送进去了。
胤礽听说佟贵妃来了,仿佛见到了救星,连忙跟康熙撒娇:“佟娘娘比保成厉害!阿玛,跟佟娘娘一起看画儿吧。”
说完,小家伙就打算拔腿跑路。
康熙一把将人提溜回来,笑道:“你佟娘娘早就走远了,她专程给你腾的位子,可不许跑。”
于是,等到晚上回了景仁宫,赫舍里就收获了一枚累到趴下的可怜团子。
胤礽四仰八叉倒在后殿的榻上,小炕桌都给蹬到一边去,榻下是同样睡得四脚朝天的小甜瓜,歪着舌头打起了轻鼾。
赫舍里好笑问:“这是怎么了?给你汗阿玛送个午膳,倒像是做了苦力。”
胤礽一骨碌爬起来控诉:“就是苦,阿玛坏,保成再也不去了!”
包子脸这会儿气呼呼的,将下午的事儿添油加醋说完,赫舍里和两个丫鬟便掩唇笑起来。
夏槐心思浅一些,只顾着逗阿哥玩儿。
逢春倒是留意到佟佳贵妃对中宫的诚意,叹道:“听闻,佟大人在懋勤殿也替索相说过几次话。”
赫舍里笑着挠了挠胤礽圆滚滚的肚子,道:“佟国维向来聪明,偏帮只在言语间,皇上才不会计较。如今也就索额图一人瞧不出了。不过也好,免得他又做出什么多余的事。”
逢春和夏槐都是死心塌地听娘娘话的,赫舍里家在她们心中,只能往后排。如今见娘娘对母家的态度硬起来,由衷地替主子高兴。
瘫在榻上的胤礽悄悄竖着耳朵,眨了眨眼。虽然没听懂额娘说的话,但他记住了一件事——
索额图是个多余的笨蛋。
入秋之后,南方战事越发焦灼。
康亲王杰书在这节骨眼上办了件错事儿。
三藩之一的靖南王耿精忠受降后,为了将功折罪,亲自率军攻下潮州。康亲王信不过,一入潮州便让耿精忠手下官兵皆留守,只遣他携亲卫返还会城。
康熙知晓此事,痛批道:“剿灭吴三桂的紧要关头,当以招安抚顺叛军为先。这时候撤下耿精忠,岂不是乱了人心!今后再有这种大事儿,你还是请旨吧。”
随后,便命耿精忠继续驻守潮州,好歹是将局势稳住了。
康熙处理完南方战事,又得关注前明余孽的动向。他掐着眉心,打眼瞧见秘奏上写的大逆不道之言,顿时气得掀翻了案几。
摞成山的奏折“呼啦”散了一地。
梁九功这时候不敢吱声,倒是顾问行猜到些许,温声询问:“皇上看折子累了,可要去慈宁宫坐一坐?”
康熙心烦意乱,想到太皇太后倒是平静下来,默许了此事。
慈宁宫内。
老祖宗还没睡下,只瞧了一眼皇帝,便笑道:“拉着个脸,这又是谁给你气受了?早说过吴三桂不是那般好对付的,尚之信又奸猾,且小心打着吧。”
康熙叹了口气,撩起衣摆坐下:“孙儿倒不是为这个来寻玛嬷的。”
太皇太后稀奇了:“那还有什么事能让你烦忧?”
“昨日抓到一批前明的人,他们四处在民间散播谣言,说大清气数已尽,不过是靠着皇室子嗣的寿数强撑着。朕虽然已经派人严惩了这批贼子,但想到死去的孩子,也难免不受影响……”
毕竟,他膝下十位皇子、五位公主,活下来的竟不到一半。其中四位皇子里,还包括了刚出生不满周岁的胤祉。
他们能不能活到成年,康熙都不敢确定。
太皇太后默默听着,感受到孙子语气中满含苦痛,便停下盘珠串的手,睁开眼平和地看向康熙。
“玄烨啊,将手伸过来。”
康熙像小时候一样伸开掌心,递了过去。
老祖宗笑着,用一双略微粗糙又温暖的手裹住他,掌心交叠之处,则放着那串蜜蜡一百零八子数珠。
“玛嬷从前总让你肩负大清,今日却要叫你明白,你肩头虽有重担,却不必时时刻刻都扛着它,喘不上气了都不肯放下。大清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靠的是传承和延续,你得相信新生的力量。就像当初,玛嬷相信你一样。”她将数珠放进康熙手中,拍了拍道,“这珠子跟了我三十余年,拿去给保成戴上吧。”
康熙心中的苦被篝火点亮,只觉温暖。他湿润了眼眶:“孙儿的心思,总是瞒不过玛嬷。”
老祖宗便笑:“保成是你从小疼大的孩子,与我偏疼你一般,将心比心如何能舍得。只是偏爱可有,却也不能全然不顾旁的皇子,你可想过小阿哥该如何安置?”
说的便是马佳氏所出的胤祉。
这一点康熙早就想好了。
回道:“朕想将胤祉交予绰尔济抚养。绰尔济出身正白旗,是科尔沁左翼后旗明安贝勒之子,又担任着内大臣,也算是有资格抚养皇子。”
大阿哥先前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那里,不就健健康康地送还到宫中了嘛。
太皇太后听到绰尔济的出身,放心点头道:“既然有了人选,便早日送小阿哥出宫,也好放心些。”
入冬之前,胤祉被送去了绰尔济家。
胤礽很喜欢这个胖嘟嘟的弟弟,隔几日若是等不到荣嫔来景仁宫,他就要自个儿飞奔去钟粹宫瞧瞧。钟粹宫内其他两位庶妃升了嫔位后,相继都搬去了西六宫。如今只剩下荣嫔和东配殿一个常在,清静得很。
听说弟弟已经被送出宫,胤礽露出了失望又担忧的神色。荣嫔强撑着笑脸还想宽慰两句,反被小家伙语重心长地开导一通。
“荣娘娘,额凉说了,人有七什么六什么的,若是伤心难过就得哭出来,这样才不会憋坏了。荣娘娘可得好好的,和保成一起等弟弟回来。”
荣嫔被暖化了,眼泪倏地落下来,由衷笑道:“嫔妾承蒙阿哥关心,一定记着这话,好好等着胤祉回来。”
胤礽呼了口气,瞧着放心不少。
荣嫔便又道:“皇后娘娘那句话,怕是七情六欲吧。二阿哥可记住了?”
胤礽嘿嘿应一声,火速跑远了,还不忘冲着荣嫔挥挥手。
没有弟弟可以玩儿,胤礽早早回了景仁宫,正好瞧见钱公公正从窑口端出一大盘烤鸡翅。这鸡翅提前腌制过,蒜香满满,混着黄油蜂蜜刷个涂层,口感酥脆香嫩。
见阿哥目不转睛盯着,钱公公笑问:“奴才还试着炖了红菜汤(罗宋汤),也不知是不是阿哥要的那种,您给尝尝?”
钱公公话是这么说,语气可自信满满。
那番柿子在京师多是用来观赏的,没几个人吃,偏偏他们阿哥别出心裁,弄了个番柿子炒蛋,便能叫皇上赞不绝口。这回的红菜汤味道更丰富,想来主子们会喜欢。
胤礽也不清楚,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如何冒出来的。
反正有吃有喝有玩,乐得开心呢。
他吃了个鸡翅,吮着手指头又用了一小碗红菜汤,眼睛都亮了:“额凉不爱用油腻的,这汤却一定合她胃口。保成待会儿要去乾清宫,钱公公也给阿玛都装上吧。”
天气凉了,小食盒底下加搁着两块热炭,因而一路提到乾清宫,汤和鸡翅都还热乎着。
康熙正在明间会见索额图。
梁九功立在廊下,弓弯了腰跟胤礽道:“索中堂带了个法国传教士来,说是要向皇上进献法兰西铜胎画珐琅的技艺,已经在里头聊了好一会儿。二阿哥且先等等,容奴才进去禀告万岁爷。”
胤礽听到“索中堂”三个字,惊奇问:“索额图来了?他不是多余的大笨蛋吗?”
这一声够响亮,屋内的君臣面面相觑。
康熙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嗓子吩咐:“梁九功,给朕把这个兔崽子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