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挚脸色铁青,唇角笑容僵硬,强颜欢笑,眼角都挤出了皱纹。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陈元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雀,又扭头去打量车挚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解围。
陈映澄头一次在她爹和大哥脸上见到如此尴尬为难的神色,忍不住想笑,但对上车挚快要冒火的双眸,硬着头皮把笑意压下去。
“你、你这孩子,能得城主赏识,是旁人几辈子求不来的!”
陈元覆说出小说常见台词,语气颤抖。
“无妨,无妨。”
车挚想要拿出长辈的宽宏大度,但昨天才被这俩孩子闹了一通暴露身份,小雀还咬了他一口,他不计前嫌想要收对方为徒却被直接拒绝。
圣人怕是都咽不下这口气,更别说他本来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车挚勉强笑了一声,终于绷不住,直接起身送客,
“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收徒之事,我们改日再谈。”
“……”
一行人打道回府,陈元覆和陈正拓骑马走在前方,在夜色中往映月山庄赶。
陈映澄躺在芹娘怀里昏昏欲睡,迷糊中看到车厢角落的小雀,想起车挚拂袖而去时的神色,忍不住笑道:
“原来你真的会说话。”
小雀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扭过头去,动作中似乎带着一丝怨气。
“你既然会说话,为什么平时不愿意跟我聊天?”陈映澄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你的声音还挺好听的,以后多说说话就好了。”
累了一整日,陈映澄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看见小雀似乎张开了嘴,便努力去听他的话,但没等她听清,意识便被困意吞噬,沉沉睡去。
“我不想去城主府。”小雀说。
可惜陈映澄并没听到。
芹娘和梦姑倒是听见了,她们一只以为小雀是哑巴,头一次听这孩子说话,也觉得新奇。
梦姑问:“你既然会说话,为何以前不开口?”
“……”
小雀瞥了眼陈映澄,又把脑袋垂下去。
芹娘摇头感叹,“真是个倔脾气的孩子。”
山庄入口处,沈婧早早便在等着,见一家人平安归来,她松了口气,将陈映澄抱了过去。
“在城主府发生了什么?”沈婧问满脸愁容的陈元覆。
“回去再说。”陈元覆对着小雀叹气,“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正拓,你将他带回去吧。”
被训斥的小雀脸色平淡,对着二人欠身行礼,便跟在陈正拓身后回了兰苑。
安置好陈映澄,夫妻二人才讨论起今晚的事情。
沈婧:“你是说,车城主想收小雀为徒?他不是从不收徒吗?”
陈元覆:“我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出去云游的时候我还没有澄澄大。”
“城主性情孤高,当年便是因为不想留在赤日学院教学,才回了青宝城,如今突然要收徒,要么是他大限将至,急于找个人传承衣钵,要么……”
陈元覆接:“要么,小雀真的是个奇才,连他这般排斥收徒的人都忍不住想留下。我看城主精神矍铄,完全不像大限将至的模样。”
“那便是后者了。”
沈婧下了定论。
陈元覆:“只是那孩子太不懂事,居然当面拒绝了城主。”
沈婧忍不住笑了起来,“正因为是孩子,所以才敢直接拒绝,说实话,若小雀是咱们的孩子,我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他……”
陈元覆:“澄澄才是咱们的孩子。在查清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澄澄病情好转之前,我也不愿让他走。”
他们这种想法虽然自私,但为人父母,免不得事事都以自己的孩子为先。
两人讨论半宿,最后决定,既然小雀已经当面拒绝了车挚,那他们便顺着孩子的意思,改日备上厚礼登门致歉,以后便不再提起此事。
可还没等二人登门,车挚竟亲自找上了门。
车挚从前不肯收徒,一来是怕徒弟教得不好,丢他的脸,二来也怕徒弟教得太好,超越他这个师父,他又会心生嫉妒。
他早早看透自己,如此锱铢必较,小气浪荡,实在不易收徒。
但他生了几日的闷气,终于还是不忍心放过这样一个天生的仙骨。
那日混乱中摸到小雀的经脉,发现他体内那一股纯厚真气,车挚便知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曾在清河大陆第一仙府修炼五十余年,赤日学院人才辈出,这五十年里车挚深刻领悟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这个青宝城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在赤日学院也仅仅是个合格线以上的学生。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小雀这孩子的资质,比这五十年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优越。
只有这种绝世天才,才够格当他的徒弟。
车挚小气又好面子,为了抓住这个好苗子,翌日便携礼上门,点名要见小雀。
城主抛下青宝司外一堆访客亲自登门,陈家大半的人都来迎接,忙里忙外,唯恐怠慢了贵客。
陈映瑜常年在竹苑修炼,不喜与生人见面,今日也被拉来见客。
他们兄妹三人在一旁坐着,跟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几乎无话可谈,只偶尔回应车挚的几句问候。
陈元覆派徐总管亲自去请小雀,一群人喝着茶等了半晌,却见徐总管满脸犹豫为难,进门便先请罪:
“属下无能。”
陈元覆:“怎么回事儿?”
徐总管抹了把冷汗,“四小姐在睡着,睡前说醒来要吃西瓜,小雀便要等她醒来,将西瓜端给她才肯过来。”
“……”
车挚喝了口茶,清热降火的菊花茶,面带微笑。
他又不能跟两个孩子置气。
一而再再而三,他早被这俩孩子折磨得没了脾气。
到底是为了等陈映澄醒来还是单纯不想见他,怕是只有这俩孩子知道。
陈元覆无奈道:“就不能让别人送去?”
徐总管:“小姐吩咐给他,他不肯让别人接手。”
“真是个榆木脑袋。”陈元覆道。
陈正澈在一旁听得想笑,刚扯了下唇角,就被陈正拓瞪了眼,忙板起脸。
“你去瞧瞧。”陈正拓小声对他说,“西瓜性寒,在温水里过一遍再给她。”
“好。”陈正澈悄悄溜走。
陈元覆无奈地向车挚致歉,车挚微笑摇头,“无妨。”
陈映瑜小声问她大哥,“那小哑巴到底是怎么想的,多好的机会。”
陈正拓摇头,“谁知道。”
陈映瑜:“许是在陈家的日子过得太舒坦,嫌弃城主府又小又破。”
她话音刚落,车挚便看了过来。
像他这种修士,五感要比常人灵敏,即便陈映瑜说得小声,他也能听清楚。
陈映瑜也想到了这一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很快低下头去。
车挚又喝了口茶,微笑摇头:无妨。
他就不该回来这一趟。
处处受气!!
可在外数年,他竟一无所获,心里越想着要突破瓶颈,修炼时便越发力不从心,历经数年,毫无进益。
回青宝城后,当年故友早已逝去,青宝城改头换面,已然是全新的模样,他这个老古董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车挚十分疲倦,甚至有种大限将至的虚无感,他迫切地需要做些新鲜的事情来让自己重新“活”起来。
所以这个徒弟,他是非收不可。
车挚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有耐心过,早起登门,等到午后,桃苑送来陈映澄醒了的消息,他才在陈元覆的带领下去了后院。
天气炎热,陈映澄午后喜欢在花园池塘中心的凉亭里待着,底下是清澈池水,院中有轻风拂过,比别处都要凉快。
但中午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久违地又梦到了男主来杀她全家,只是这次的梦断断续续,不如从前那般真切。
以至于她到了凉亭后还是晕乎乎的,撑着脸在石桌上打瞌睡。
陈正澈举着西瓜往她嘴里塞,被热水烫过的西瓜吃起来软软的,没有期待中清凉。
陈映澄不悦:“这样吃一点都不好吃。”
“你前日才因为吃多了西瓜拉肚子,大哥不许你多吃。”
陈映澄吃了半块,往桌上一趴,“算了,不吃了。”
陈正澈挥手,小雀上前将盘子撤了下去,陈正澈注意到他,抬眸笑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城主还在等着你呢。”
“城主来了?”陈映澄猛地抬头,“来做什么?”
陈正澈道:“来收你的玩伴为徒呢。”
嘶——
书里车挚死的早,对他的描述也只有寥寥数语,但也能看出是个性情孤高又龟毛的人,而且他一辈子没收过徒弟,甚至十分排斥收徒一事。
他居然会为了收徒亲自登门?
这难道不是男主才有的待遇吗?
陈映澄眉眼弯了起来,朝小雀招招手,让他在自己身侧坐下,“那是因为小雀他真的厉害。”
小雀垂着脑袋,目光掠过陈映澄腕间,眸光微沉。
她今日换了串珊瑚玛瑙手串,是陈映瑜送她的。
他那木镯陈映澄只带了两日,之后便换了其他的,并非是嫌弃木镯廉价。
而是她那里的首饰成堆,一直带某个人送的,家里其他人便不高兴,陈映澄便每串戴两三日再换其他的。
下次再轮到他的木镯,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他若去了城主府,可就见不到了。
他小声道:“……我不要当他徒弟。”
“为何?”陈正澈不解,“你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当城主的徒弟呢。
你还是年纪小,拎不清,你现在在陈家待着,将来也就给我们小妹当个侍卫,可若去了城主那里,前途一片光明,未来若是成了继任者,连我都得给你行礼。”
陈正澈笑嘻嘻地替他畅想未来,小雀却没有认真听,脑子里只剩那句,将来他可以给小姐当侍卫。
将来。
也就是说,他可以一直待在小姐身边。
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小雀扭头看了眼笑得开心的陈映澄,嘴角轻轻扬起。
没有比这再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