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相七一早便离开了,陈元覆亲自送他出了山庄,回来时陈映澄刚睡醒,正闹着要出去玩。
自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待在山庄里,偶尔出去也是为了寻医看病,根本没有机会去瞧瞧清河大陆的秀丽风景。
现在她的昏睡之症好转,精力充沛,看够了映月山庄的景色,昨日她生辰,沈婧许了她一个心愿,陈映澄便抱着沈婧撒娇,要她兑现。
她这病好得蹊跷又迅速,沈婧想再观察几日,不放心她下山,可又不愿意做出尔反尔的父母。
陈元覆听完原委,沈婧一个眼神,他便知道自己要做那个坏人,看着满眼期待的陈映澄,陈元覆轻咳一声:
“我觉得此事……可行。”
感受到来自沈婧的灼热视线,陈元覆目光下移,硬着头皮道:
“澄澄也不小了,冷家儿子才比她大两岁,三岁便开始读书,五岁便跟着他爹去过许多地方,文思敏捷,信手拈来,澄澄也到了可以读书的年纪,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沈婧脸色微沉,“我们澄澄无需和别人比较。”
陈元覆忙解释,“我不是说澄澄不好,咱们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我的意思是,澄澄想出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让正拓或是瑜儿跟着一起便是。”
他说完,陈映澄也接上话头,双臂环在沈婧腰间,撒娇道:“爹爹说得对,娘,你就让我去吧,我一定乖乖跟着哥哥姐姐,绝不乱跑!”
沈婧垂首,温柔慈爱的眸中藏着一丝担忧,最终还是点点头,“好,让大哥带你去……把小雀也带上吧。”
“多谢娘亲!”陈映澄直起身来,双手捧着沈婧的脸颊,低头亲了一口,“我最喜欢娘亲了!”
沈婧愣了愣,旋即笑容满面,“从哪儿学的这些?”
“爹爹呢,不喜欢爹爹?”陈元覆凑过来,歪着脸。
陈映澄犹豫一下,小声道,“也喜欢爹爹。”
陈元覆笑嘻嘻的:“然后呢?”
陈映澄:“……”
“娘,我好困。”
陈映澄打了个哈欠,趴在沈婧怀中闭上了眼睛。
陈元覆:“……”
脸上热热的,好像是眼泪。
沈婧笑得直发颤,也没再追究陈元覆不按她的意思阻止,抱着陈映澄回房睡觉了。
得了沈婧和陈元覆的允准,陈映澄午后醒来便开始收拾行李,吃的喝的穿的,很快便堆满了院子。
梦姑从一堆杂物中将陈映澄提溜起来,“小姐,连这个小板凳都要带上?”
她指着陈映澄三岁时陈正拓给她定做的矮凳。
“要带,万一路上累了要歇息。”
梦姑无奈笑道,“平安里离这里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陈映澄:“二哥说了,平安里有那——么大,可以逛上一整日,逛累了也需要休息。”
“那小姐怎么带了两个?”
“给小雀一个。”
梦姑轻笑一声,“大少爷和芹娘也要与你同去,兰苑的侍卫怎么也得带上三五个,小姐怎么不一并把他们的那份也带上。”
陈映澄停顿片刻,伸出手指,“我又不识数。”
梦姑大笑,将她放到杂物堆外,挑拣出需要用到的东西,让人先送到马车上。
陈映澄正指挥着他们搬东西时,小雀来了。
他昨夜将手镯扔给陈映澄后,整夜都没有睡好,辗转反侧,又后悔又期待,今早起了也不敢来见她,桃苑的人去叫他,他才忐忑地过来。
“你来啦。”陈映澄站在人群后,朝他招手,“明日我要下山去玩,你可还要带什么东西?”
小雀摇摇头,慢吞吞地来到她身侧,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掠过她腕间,可袖口宽大,什么也看不到。
他心口又止不住地发闷,像暴雨将来前的傍晚,阴云黑沉。
“我们要去两日,后天才回来。”陈映澄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歪头看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拉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木镯,“你瞧!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霎时间,阴云散去,阳光明媚。
小雀咬着唇,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他歪了下脑袋,留给陈映澄侧脸,能看出嘴角一丝丝上扬的弧度。
小孩哥还挺好哄的。
陈映澄把手镯盖住,哼哼两声,心情甚好地转了转腕间的手镯。
她就说,她这几日真心对待小孩哥,他不可能一直那么高冷下去。
但昨日他开口说话的事情还没有探出个究竟;
还有那个砸窗户的混蛋。
她能猜到是谁,但还需要小雀亲口来告诉她验证。
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陈映澄的小脑袋一时有些发晕,她搬来板凳在马车旁坐下,大脑放空,盯着前方发呆。
她闹着出去不止是为了玩,最重要的是去寻人。
青宝城那位云游许久的城主车挚,现在就隐居在平安里。
不过他走了数十年,青宝城的人换了一批,他稍一易容,便没多少人能认出他来,否则也不会他都在平安里住了三个月,冷相七才知道他回了青宝城。
而陈映澄三个月前便知道了,她的噩梦中夹杂着书里的剧情,拼凑起一个个预知未来的梦境。
城主归来,冷相七不想将交还权力,便要伙同陈元覆暗杀车挚。
车挚云游修炼,即将要突破元婴瓶颈,却死在了晚辈敬上来的毒酒之下。
此事之后,陈元覆上了冷相七的贼船,即使后来发现冷相七的真面目,也被他威胁拿捏,再也无法脱身,一条路走到黑。
陈映澄梦见车挚的到来,但她有心无力,只能在梦境中沉沦。
今日不同往日——她有闹钟了!
既然昨夜她打断了冷相七和她爹的谈话,那便说明剧情是可以被改变的,同样的,她或许可以改变车挚被毒杀的命运,避免她爹走上歧路。
冷相七约了陈元覆改日详谈,那她便要在两人动手前,救下车挚。
陈映澄整日都在想着如何用这小孩的身体,从两个金丹道者手下救一个马上要成为元婴尊者的金丹道者,这实在是——
太难了!
她现在只有六岁,三个人随便谁弹弹手指都能噶了她。
她又不能直接跟她爹说:你别杀车挚,这是冷相七的圈套,将来你会变成坏蛋然后被男主干掉。
说完她家里就会带她去驱魔。
所以还是只能用小孩子的方法,只是这次未必能成功了。
陈映澄摸着下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出行的马车经过一段石子路,略有些颠簸,芹娘牢牢地抱着她,抬头看到大少爷正皱眉盯着小姐。
“澄澄。”陈正拓伸手按在她眉间,“出来玩怎么不开心?是马车坐着不舒服?”
陈映澄回过神来,“我没有不开心。”
“你这眉头皱的,小小年纪小心长皱纹。”
“大哥皱得才厉害呢。”
她指着陈正拓,后者顺手将她抱过去,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还是今日起得太早,天刚亮便爬起来了?”
陈映澄摇头,“我不困。”
“那为什么皱着眉?”
“……”陈映澄向车外看去,“小雀呢?”
上车时他还跟在身后,陈映澄想得专心,都没注意到他没进车厢。
竟是因为那臭小子吗?
陈正拓心中郁闷,“车夫旁坐着,不肯进来。”
陈映澄闻言探出脑袋,车夫手里挥着马鞭,小雀坐在他左侧,目不转睛地盯着晃动的马尾巴。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他似在出神,陈映澄一开口,他的背影僵了一下,转身朝陈映澄行礼。
马车已经驶入城内,过了城门,青宝城位置偏南,气候炎热,城中百姓穿着清凉,街道上飘着五颜六色的纱衣,景象靓丽。
陈映澄打量着他身上的布衣,长袖袖口紧紧束着,便问:“你不热吗?”
小雀摇头,赶车的马夫却回头笑道:“怎么不热,这路上喝了有两罐水。”
“……”
被拆穿的小孩哥抿紧嘴唇,扭头往边上坐了坐,胳膊收在身前,离车夫远远的。
车夫和陈映澄都笑起来,车夫道,“小姐,咱们马上就到平安里了,路上车马多,您先进车厢坐着吧。”
“好。”
陈映澄钻回车厢,冲陈正拓道:“大哥,待会儿咱们先去成衣店。”
“成衣店?你带了十几件衣裳,还不够穿?哦,是要给那小子买衣裳。”
陈正拓啧了一声,想起他爹昨夜来他们院中哭诉自己不如外人,不由得心情复杂。
“想去便去。只是我可不会出钱。”
陈映澄拍拍自己鼓囊囊的荷包,“我有钱!”
陈正拓轻笑,“那好。不过我可劝你一句,你乐意买,那小子可不乐意要。”
那小子不是一般的倔强,上车时眼巴巴地看着陈映澄,可陈映澄发呆没有注意到,他便坐在了外面,陈正拓要他进车厢,他还不愿意。
明明住在他们兰苑,面上还是兰苑的仆从,但却只听陈映澄的话,不知是该夸他忠心,还是该骂他一根筋。
事实也真如陈正拓所说,一行人在客栈放下行礼,下午日头不那么烈便出来逛街,先去了一家成衣店。
小雀本在后面安静地跟着,店掌柜忽的拿着两件半臂宽领上衣往他身上比量,他大吃一惊,连连后退。
“诶,这位公子跑什么?”店掌柜也被他的反应吓到,“咱们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店掌柜好说歹说,追着他满店跑,他就是不肯试。
陈正拓用“我就说会这样”的眼神看着陈映澄,“看来你这衣裳是送不出了。你有这心思不如给爹娘买些礼物,还能得他们欢心,这小子养不熟的。”
“我又没有说不给爹娘买礼物。”
眼看小雀被逼到墙角手足无措,陈映澄叫停了这场闹剧。
天色渐晚,晚霞将西边染成火红,四周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街边的店铺挂起灯笼,小贩卖力地吆喝,叫卖声穿透熙攘的人群。
平安里是青宝城最繁华的三条街区的总称,他们经过了卖衣裳的区域,便是卖脂粉首饰的。
芹娘和桃苑另一个侍女茉香一同驻足查看,陈映澄趴在陈正拓背上,神色恹恹的。
小雀就站在陈正拓身侧,但她懒得低头看他。
她知道小孩哥难伺候,不可能这么快就对她敞开心扉,但头一次想送礼物都没送出去,不免有些郁闷。
陈映澄心中憋闷,想叹气,又怕她哥听到嘲笑,只能忍着,气的牙痒痒,拳头都攥了起来。
听着背后小孩粗沉的呼吸,陈正拓自然猜到她在想什么,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还是失落。
反观小雀还是那副呆板的模样,说他不懂规矩礼数,但在主家面前又没有半分逾矩。
面上乖顺,其实颇有个性。
把他放在澄澄身边,也没法让人完全放心。
背上终于传来一声叹气,陈正拓抖了下肩膀,歪头道:“前面那条街有许多吃的,饿了吧?”
“饿。”陈映澄闷声道。
“那我们先去买些吃的,这地方还有许多茶馆,你想听评书还是听曲儿?”
“……”
他这么一说,陈映澄才想起正事,她是来找车挚的。
“我想去灵兽馆!”她一扫沉闷,期待道。
陈正拓微顿,“你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你二哥告诉你的?”
陈映澄:“……嗯!”
对不起了二哥。
陈正拓道:“不专心修炼,净教你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想去嘛大哥,听说那里有好多好多稀奇的灵兽花草,还能下注押宝,我想……”
“小小年纪不学好!”
“大哥~~~”
陈映澄揽着他的脖子,使劲摇晃,“你带我去吧,回去我肯定好好读书!”
“行……”
像家里所有人一样,陈正拓抵不住她撒娇,只得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