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这饭……看着不太新鲜啊。”
姜禾铲饭的手顿了顿。
她盯着摊平的米饭,沉默了一瞬。
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盖子一打开都还腾腾冒着热气,你说这饭不新鲜?这是心智成熟的人问得出来的问题吗?
虽然心里略感震撼,但做生意肯定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姜禾也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维持着笑意,语气温和道:“公子开什么玩笑呢,这饭还冒热气呢,怎么会不新鲜呢。”
“哦。”那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着肉松:“这是什么。”
一旁的李墨和杨瑞棠并没有走,他们在旁边站着,目光之中有几分的警惕。
“这是肉松。”
这个问题姜禾这两天已经解答过无数遍了,她都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开始介绍。
“肉做的。”他轻笑一声,抬起眼眸看向姜禾,漆黑的眼眸中透着丝丝凉意:“你怎么证明呢?”
怎么证明?
姜禾愣住了。
为什么要她证明啊?
“我倒觉得,这像是……棉花染的呢?”
姜禾这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都有点不敢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错愕地抬头,看见那男人眼底的冰凉后,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真是个颠公!
他就是来找麻烦的!!
上一次听到这个“肉松是棉花染色”的离谱说法,还是姜禾上小学的时候。
同时期的谣言还有“肯某基”的肉鸡同时长了四个翅膀、六条腿。
但是他这话一出口,姜禾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她现在当然知道这是个相当离谱的谣言,但是不妨碍这个谣言在当年席卷大江南北,不少人信以为真,甚至一度影响到了烘焙店肉松产品的销量。
在完成了两次工业革命的时代,这样的谣言都存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不敢想象,要是这个谣言流传开了,她不仅没生意没法做,说不定名声都要臭了。
环顾了一圈四周,见不少人投来了看热闹的目光。
姜禾黑着一张脸,真想把这句话团吧团吧塞回这嚣张男人的嘴里。
这少爷的手,看上去比姜禾的手都要细嫩。
甚至他的衣领上都是银线绣的暗纹。
姜禾是真的想问问,少爷你见过棉花吗见过棉花吗见过棉花吗!!!
这棉花怎么染成这样,吃的时候不得噎死个人!
但是她不能这样问,这是客人。
不管怎么样,不能和客人撕破脸,尤其是这个人看起来,好像还不一般的样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
姜禾咬牙切齿地笑着“这位公子说笑了,这都是新鲜里脊肉做的,哪来的什么棉花啊。”
“那你怎么证明啊,我就觉得是棉花啊。”
这混不吝的口气,让姜禾攥紧了拳头。
冷静!她不能陷入自证陷阱!
就在姜禾迅速思索着要如何规避开自证,又要把这件事解释清楚的时候。
李墨迈步上前,厉声道:“刘丛!你别太过分了。”
而杨瑞棠则走到姜禾身边,轻声解释道:“抱歉,刘丛是冲着我们来的。”
姜禾:?!
她就说!她来这摆摊才两天,哪有这么快就得罪上人了!
这个叫刘丛的,她根本都没见过!
眼前这两个人,一个也是什么少爷,姜禾也不敢骂。只能小声问道:“那怎么办啊,你们什么仇啊。”
“父辈有点矛盾,延续到我们这一代了。”提起这个,杨瑞棠也是有点头疼,他揉了揉眉心,安慰姜禾:“别太担心,刘丛就是事事要和墨哥争,估计是看我们好像跟你熟识的样子,来给你找点麻烦。”
颠公!血统纯正的颠公!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有些权贵做起事情来,全看自己心情,一点也不管那些平民百姓的死活。
他们为了一点小情绪所作出的事情,很可能就改变了他人的命运。
但他们并不会在乎。
自小接受“人人平等”教育的姜禾,一点也不适应。
或许是她拳头攥得太用力了,脊背绷得太紧。
杨瑞棠忙出声安慰道:“不用担心,李墨会处理好的。”
听起来,这两个人的身份也不一般。
父辈之间的恩怨听起来也有些深奥高级,姜禾知道这不是她可以插手的了,便将手头这个摊着的饭团先卷好,放在一边。
“你是吃过棉花还是怎么的?这么笃定?”安抚好姜禾,杨瑞棠也加入了理论的队伍。
刘丛抬了抬下巴,反问道:“没吃过我难道还没见过吗。”
说话间,有人想要上前来买饭团。
姜禾眼前一亮,抖了抖手上的竹帘,刚想招呼。就见刘丛身后一个满脸痘痘的青年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了那客人面前,竟生生将他恐吓走了。
真他大爷的王八蛋!
那食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姜禾的心都要滴血了。
钱!这跟进了荷包又飞走了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个刘丛,上个学怎么还带着跟班,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余光瞥见一切的李墨叹了口气,他的脸色凝重了几分。
“刘兄,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
刘丛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一副不想搭理的不配合模样。
“在这里摆摊的大家都是讨个生活,都不容易,你针对我可以,但不要耽误别人做生意了。”
“针对?”
刘丛嗤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尖锐的恨意。
“李墨,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眼看着气氛陡然就紧张了起来,姜禾都已经嗅到似有似无的火药味了。
可偏偏杨瑞棠还要添上一把火,他抱着手臂,似笑非笑道:“是是是,你没针对墨哥,谁昨天课堂小测的结果是不合格,然后盯着我们甲等优秀的墨哥咬牙切齿,说要给他好看啊。”
他一摊手,阴阳怪气地笑着。
“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
要不是这氛围太过于紧张,姜禾简直要给杨瑞棠鼓掌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李墨这人书生气还是重了些,估摸着就是正宗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吵架这种事情,还是杨瑞棠比较适合来做。
“你!”
刘丛果然被这话激怒了,他的脸上因为气愤微微涨红。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双手端着一口碗,顺便还提着一个油纸袋子的雨桑回到了饭团摊后。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在原地观察了几瞬后,果断地转身,朝着隔壁同样在看热闹的粥摊走去。
将拌粉和油纸袋子拜托给粥摊的大爷,雨桑又询问了两句。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冷静地点点头,不顾大爷的阻拦,朝着桂花树下走去。
这边,刘丛已经在杨瑞棠和李墨联手下,被彻底激怒了。
他指着李墨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李墨,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满口道义的模样!”
“我今天就砸了这饭团摊子,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姜禾:?
这下,李墨也有几分控制不住情绪,他提了几分语调,在气势上不肯输给刘丛一点:“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又怎么样?”刘丛哈哈大笑,怒瞪了一眼李墨,挥手指着姜禾:“你还能为了这摆摊的贱民,去状告不成?”
姜禾:???
她起早摸黑,努力赚钱,到这儿居然成了别人口中的贱民?
权贵阶级,恐怖如斯!
此话一出,不仅是姜禾变了脸色,一旁看热闹的其他摊主都是面色不太好。
之前姜禾这边吵成什么样,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但是现在不一样,刘丛这一句“贱民”,可是把他们都骂进去了。
他们都是良籍,都遵纪守法的好好做生意。凭空掉下来这一句咒骂,任谁都会觉得气愤,再看向刘丛时的眼神也都变了。
刘丛这是惹了众怒了。
杨瑞棠侧目看向李墨,递过去一个眼神。
俩人多年来的默契,就已经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
只可惜,他们步步引诱的布局,碰上真正气急败坏、不顾及后果的鲁莽,还是显得乏力了。
“给我砸了这小娘们的摊子!”
看着那不怀好意朝着她走过来的刘聪小弟们,姜禾眼神一凝,正当她犹豫着是要拿起案板抗争一下,还是保全自己及时退后时。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稚嫩但有力的声音。
“我看谁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提着一根长扁担,从姜禾身后走出来的小姑娘身上。
“小桑?!”
姜禾几乎都要尖叫出来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伸手去把雨桑抱回来,就看见她双手握住了扁担。
“啪——”
众目睽睽之下,雨桑生生将那扁担掰断了。
姜禾瞳孔地震,满眼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雨桑已经双手各握着一节竹扁担,冲向了那个站在最前面就要掀摊子的,满脸痘痘的跟班。
随着雨桑抬起的手臂,破空声紧随而上。
竹扁担在空中挥舞出残影,一招一式竟还有些像模像样的狠辣。
杨瑞棠只是看着,都忍不住缩着脖子倒吸一口冷气。
围观的人,动作和他是出奇的一致。
这要是挨上一下,得有多疼啊!
那几个跟班也是国子监的监生,都是细皮嫩肉的读书人,平日里为非作歹不过是仗势欺人,真碰硬茬子,跑得比谁都快。
刘丛何时被这样在大庭广众下下了面子过,他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偏偏雨桑还很有分寸,那破空声听起来吓人,实际上竹扁担时一点都没有挨到人。
“你这个小畜生!”
这一瞬间,姜禾的反应前所未有的快。
她迈步挡在了雨桑面前,一阵后怕翻涌了上来。
算了,她想,大不了这个摊子不要了。
李墨和杨瑞棠齐齐上前阻拦:“住手!”
周围的商贩也站起身来,眼看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下去。
就在此时,一批赤红色的骏马穿过围观的人群,闯入众人的视线中。
一声低沉的声音自马上响起,竟叫停了所有人的动作。
“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