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小榆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看看参差不齐的粽叶,又看看没有笑意的哥姐和姜禾,也跟着皱起眉。
“粽叶……”
声音很轻,带着丝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姜禾就见不得孩子这惶恐的模样,她伸手摸了摸小榆的脑袋,安抚道:“没事,我在想办法呢。”
手头暂时还有二十来文的钱,是姜禾准备用来应急的,实在不行就还是只能去买油纸了。
若她孤身一人,定不会犹豫什么。但问题是她带着孩子。
倒也不是出于什么“母爱”,只是在姜禾眼中,这几个孩子更像是合作伙伴。
她不能一个人做下这个可能会造成失败风险的决定。
姜禾转头,想要询问青杨和雨桑的意见。
“你们觉得……嗯?”
青杨和雨桑的表情近乎完全同步,一人叉腰,一人抱手,皆是低垂着睫毛,陷入沉思之中。
?
姜禾环顾了一圈,在和同样满脸迷茫的小榆对上目光后,才稍稍心态平和了一些。
嗯,还好。不止她一个人在状态外。
安静片刻后,雨桑看向青杨,问:“我记得,爹之前是不是带我们去摘过粽叶?”
青杨道:“你说柳姨那?”
雨桑点了点头。
“那也太远了。”青杨皱眉,他下意识地就抱手分析道:“而且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那里现在还有没有长粽叶,就跟这里一样……”
“等下啊。”姜禾出声,尝试加入对话。“你们的意思是,知道有另一处生长的地方粽叶的地方?”
这山上是孩子们的地盘,姜禾的盲区。
说不定他们真的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有粽叶生长。
只是现在看来,两个孩子似乎有分歧。
青杨趋向保守,雨桑虽然沉默,却是想要去做尝试的。
“爹爹几年前带我们去摘过一次,只是非常非常的远。”青杨看着姜禾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这个问题……姜禾挠了挠脑袋,把问题抛了出去:“小桑觉得呢?”
“我?”雨桑有些惊讶地抬头,英气的眼眸闪着浅淡光亮。
“我有段时间没去了,没有留意过,但总要试试吧。”
一旁的小榆高高举着手,满眼雀跃的,等着姜禾来点他的名字。
姜禾不敢耽误,忙问道:“好!那小榆怎么想的呢?”
“咳咳。”小榆虚攥着拳头抵在唇边,故作老成地清了清嗓子:“我们总要多找几个地方吧!爹爹说了,不能随便就放弃!”
青杨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可是小榆,真的很远哦。”
此言一出,原本斗志十足的小榆一下子泄了气,他有些惶恐地看向青杨身边的雨桑,又扭头看看姜禾。
顶着几人的目光,小榆头一次感觉到了这样强烈的无措感。
他从来没有质疑过青杨的决定,无论生活多困难,青杨永远顶在前面,遮挡住了绝大多数的风雨,他只要乖乖跟在后面就好了。
因此,小榆潜意识里,总是觉得青杨永远是对的。
但是……小榆又一次攥紧了拳头,他猛地抬头,一双圆眼睛亮得吓人。
“试试吧阿兄!我们总要试试的。”
这一瞬间,当和那不知何为畏惧的目光对视上的时候,青杨迷茫了。
好像迎面射来一支长箭,擦着他的肩膀飞驰而过。
在脊背绷得僵直、心脏疯狂跳动的同时,那无形的、一直压在肩头的东西好像也被带走了一些。
这两年来,他的选择不能有任何的风险,精确到半碗米、两颗菜,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体力和时间,同样也都在他的考虑范围。
但是他也是突然才意识到……他好像不用绷得那么紧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踏在云端一般,难以言喻的开阔和轻松。
青杨抿着嘴唇,最终还是点头松口道:“那好吧,我们去看看。”
“耶!”
小榆一下子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欢呼了一声。
雨桑和姜禾对视一眼,而后齐齐一笑。
连姜禾都会有这种承担起责任的压力感,青杨肯定也会有的。
他有时候面对姜禾时表现出来的质疑,甚至是刻薄,也都和他的警惕有一定关系。
有些事情,用强硬手段解决,还不如让孩子们自己商量着想办法
在这个家中,孩子们都独立,且大家都习惯了青杨当家作主,姜禾也不能一下子就把“掌家权”夺走。
这个恶人,她是一点都不想当的。
定下来要继续寻找粽叶后,便由雨桑带路,一行人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
阳光逐渐明媚,透过层层绿叶,细碎地散落在身上。
姜禾杵着棍子,捂在胸口的手上下起伏,费劲地喘着气。
她小看了青杨口中“很远”的距离。
本以为顶多翻过这座山就能到了,但是眼看着下山后又开始爬坡,就都快要到山顶了。姜禾立刻喊了暂停,为自己争取到了休息的时间。
“跟你说了很远……”
青杨牵着小榆,一脸无奈地站在姜禾面前,眼神之中不经意间透露出若有若无的嫌弃。
连小榆的体力都比她强!
背上的竹背篓已经被雨桑接手了,和她的饭量一样,她的体力和力气,同样是深不可测。
她就站在那,呼吸平稳,甚至还时不时揪点什么富含清甜汁水的草根分给大家。
“走吧。”青杨催促。
好在再走上一小段路,便登顶了。
白羽山雀振翅,松鼠在枝头飞窜。一个小小的山谷,赫然出现眼前。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姜禾眺望着远处的群山,问:“柳姨是谁啊?”
“是第一批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雨桑站在姜禾身边,指了指对面山头那隐藏在茂密翠绿的屋子一角。
“他们大多受伤了,是流亡过来的,又不愿意和村里人打交道,便居住在这里。”
“这样啊……”
提起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姜禾不由就生起一股敬畏之心。
“之前爹带我们上山,躲雨的时候,遇到了柳姨。那个时候柳姨的身上带着伤,刚来这山里落脚不久,爹就帮了她忙。”
雨桑解释的时候,抬眼看着姜禾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不高兴,才接着说道:“就是之后,爹带我们来山谷里摘了粽叶。后面忙起来,只有我偶尔会来。”
姜禾知道这孩子在担心什么,她揉了揉雨桑的脑袋,朝她笑了笑。
累得够呛的其实不止姜禾一个,小榆之前也并不知道柳姨的事情,他扒拉在青杨身上,仰着头问:“那和柳姨认识的话,她可以给我们一口水喝吗?”
姜禾扑哧一笑,道:“你嘴甜些,定是会给你的吧。”
小榆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腾得直起身子,扯着青杨的衣袖就要下山往山谷走去。
下山的路好走,下到半山腰的时候,便远远瞧见一个高挑的女子立在田边。
她身着素色窄袖小衫,身形消瘦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但她又有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那挺直的脊背和高高竖起的马尾又飒爽英朗,直叫人觉得她就该踏着风行走于江湖之间,只是于此处短暂停歇。
察觉到山间的动静,她朝着姜禾一行看过来,目光清冷,没有情绪。
雨桑加快脚步,喊道:“柳姨!”
“小桑来了啊。”
那女子语气平淡,只伸手拍了拍雨桑的肩膀:“长高了。”
雨桑忙介绍道:“柳姨,这是我娘,这是我哥哥和弟弟。”
和她对视的时候,姜禾才明白,所谓上过战场的人身上肃杀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心中那股敬畏,也越发浓厚了。
姜禾怔住的一瞬,柳姨已经朝她微微颔首:“柳长歌。”
“姜禾。”
“走这么久山路也累了吧,坐着说吧。”柳长歌抬手示意了一下屋子的方向。
能坐着歇会,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小榆心心念念的茶,还是喝上了。
雨桑抿了一口水,讲述着他们的来意。
柳长歌闻言淡淡道:“那小池边有很多粽叶,你们一会去摘就是了。”
“有些日子没来了。”雨桑的语气之中有些愧意:“柳姨还缺东西吗?”
“用不着你替我操心,咳咳,你钟叔隔段时间就进城一次,会给我带。”
柳长歌的话虽有些生硬,但语气之间却隐隐还是能察觉到情绪波动的。
她的雨桑的关系,比姜禾想象得还要亲密。
也是等柳长歌坐在身侧,姜禾才发现,她明明年纪不算大,最多是眼角有一两条浅淡的纹路。但发丝却已花白的大半,黑白交织,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的眉心一直都是微微蹙着,眉眼之间有化不开愁虑。
柳长歌微微抬眼看向雨桑,淡淡道:“你爹还没回来?”
提到这个,三个孩子肉眼可见的沮丧了起来。
“不用太担心,顾沛是个有本事的,咳咳……”柳长歌虚攥着拳头,微蹙着眉咳了两声,才接着道:“应是去南方了。这个点没回来,行军队伍走得很深。”
这话,从柳长歌嘴里说出来,最具有信服力。
小榆眨着水灵的眼睛问:“真的吗?柳姨!”
“是真的。”柳长歌朝着小榆认真点头,而后突然转头看向姜禾。
姜禾本就对柳长歌心存敬畏,猝不及防对视上视线,她先是一僵,随后立刻扯出一个灿烂笑容。
“你要去京城做生意?”
“对……”
柳长歌沉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她边咳嗽着边站起身,从隔壁屋子取来了一个香囊,递到雨桑手里。
“拿着防身。”
雨桑郑重地道谢。
当场便将这香囊系到了腰间。
姜禾瞥了一眼那香囊,看着平淡无奇的样子,不像是能有“防身”的功能。
但是雨桑信任柳长歌,姜禾也没打算多问。
柳长歌似是身体不好,说上两句话便要咳嗽。
姜禾几人也没敢多打扰她,稍稍歇了一会便去摘粽叶了。
这一块的粽叶确实好,生得茂密,宽长且颜色鲜艳。
柳长歌说她没有要用到粽叶的地方,姜禾便放心摘了一背篓,心里的担子也可算是落下了。
回程还有一段不短的山路要走,姜禾再次道谢后便准备回家。
柳长歌立在原地,风吹起垂荡在鬓角的白发。
她说:“小桑,过段时间来摘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