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那间屋子的屋顶是破的。而春季的江南多雨，这屋顶不修，真的会让人很担心睡着睡着就被春雨浇醒。
补个屋顶不算什么大事，梁大一口应下。
简单询问了一下修屋顶需要的东西，趁着梁家人暂时没想起来粮食的事情，姜禾带着青杨火速开溜。
两人穿行在狭窄的田垄上，在确定梁大不会追上来后，才慢下脚步。
沉默了一会后，姜禾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怎么没跟我说把粮的事情啊。”
青杨仰着头，脸上浮现了几分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隐忍和压抑。
他纠结了许久，做足了思想斗争后才缓缓开口道：“你会不高兴的。”
姜禾愣了一瞬，想来在她和几个孩子独处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应该爆发过很多的矛盾。
原身一意孤行要忘记掉的事情，实际上已经在孩子们心里留下狰狞的伤疤了。
还真的有点棘手。
“不，清醒之后的我很高兴。”姜禾毫不掩饰语气之中的骄傲：“你做得很好！”
本以为自己不会对姜禾的话产生任何的情绪了，可听见她的夸赞后，青杨还是怔了一瞬。
有一股隐晦的欢喜，悄然间流淌在心底，独自雀跃。
姜禾有心想要缓和下气氛，略带夸张地开玩笑道：“你这个年纪能做到这样通达人情世故，是真的少见。你不会是什么朝中重臣，权贵显贵的后代吧。”
小孩子怎么会懂那么多人情世故，姜禾的印象里，顾沛是那种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不会刻意去教孩子们这些人情世故的人。
所以姜禾合理猜测，在战乱之前青杨应该也是家境不错人家的孩子。
至于朝中重臣、权贵显赫，不过是姜禾的玩笑话。
权贵人家最重视子嗣血脉，战乱之中往往最先保护孩子。就连原身家在遇难的时候，都是第一时间派人护住她。除非赶尽杀绝，真的很少有走丢的情况。
朝中……显贵吗？
青杨低垂下眼眸，今日所见的繁荣景象一帧一帧在眼前闪现而过。他像是一个迷路的人，最后被画面的尽头的无边黑夜所吞噬，目光所及只有一弯勾月悬在天边，投下一抹清浅淡漠的光亮。
“我……”青杨狠狠闭眼，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身。感受到阳光落在身上的暖意和眼前苍翠清朗的田地，方才有种真切的活过来的感觉。
他缓缓抬头，哑着嗓子开口：“爹捡到我的时候我还小，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这话随口提的一句话，竟叫青杨的情绪这样猛地跌落了下去。
她真的很想举双手喊一声冤枉。
昨天晚上她听见小榆嚷嚷着说，自己以前是富商家的小宝贝的时候，青杨分明是笑着附和了一句“那我是丞相的儿子”的，怎么到她这就翻脸了。
本以为这孩子是不在意这个话题的，姜禾才敢提的。
姜禾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她和小榆是不一样的！！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补救一下的时候，青杨猛地抬起头，他攥着拳头，目光坚定。
“我爹是顾沛！是农户，我是农户的后代！”
说罢，转身就走。留下姜禾愣在原地，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倔强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山间“暴走”的戏码虽迟但到了……
等姜禾慢悠悠地回到家的时候，买来的吃食已经都整理放好了。青杨在厨房里，看着倒是情绪如常。
而小榆探了个脑袋出来，一看见是姜禾，眼睛一亮，捧起桌上的茶碗，直直朝着姜禾奔过来。
“娘！喝水！”
这碗已经放凉的水真的是送到姜禾心坎上了。
姜禾接过水，夸张地抿了一口，大声道谢：“谢谢小榆。”
小榆羞涩地低下头，傻笑着仰着头看向姜禾。
还是年纪小的好说话。
姜禾揉了揉小榆的脑袋，将茶碗递还给他。
“你自己去玩会，我要去地里了。”
眼看着温度一天天地高了起来，很多春季播种的蔬菜正是最佳的播种时间，姜禾实在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一想着还有这一块田没有播种，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拿上锄头了。
青杨错愕地看着她：“你不歇会吗？”
“这个点种菜刚好，翻完地直接就可以浇水了。”姜禾抬了抬手里的锄头，余光瞥见桌上那还剩一半的烧饼。
“你们应该都还不饿吧，那我晚点来做饭，你问问小桑和小榆想吃什么。”
说罢，不等青杨反应，姜禾潇洒转生，只留下一个背影。
……
为了防止误伤地里的土豆，姜禾先是细细排查了一遍土豆的数量和所在位置。
因为不确定要多久才能翻好地，姜禾不敢轻易将土豆拔出来，只好先刨掉周围的杂草，一眼看去便能精准定位每一株土豆的位置。
在排查过程中，姜禾还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作物。
比如叶片稀疏的胡萝卜和脆嫩的小青菜。
姜禾有着丰富的小青菜种植经验，她待业在家没事干，往花盆里种小青菜，只要温度合适，浇浇水、晒晒太阳，很快就能冒头。随吃随薅，方便得很。
也因此姜禾也买了些小青菜的种子，此时在地里见到了，她薅得是一点不心疼。
不一会便薅了满满一把，不多，但够晚上吃的了。
“小榆，小榆！”
姜禾攥着菜，扯开嗓子朝着院子喊了两声：“去拿个盆来！”
小榆兴冲冲地冲进厨房，又连蹦带跳地跑到了姜禾面前。
“哇！小青菜又长起来啦！”小榆双手捧着碗，看着碗里那明显“未成年”的菜叶子，他有些疑惑：“娘，你不等小青菜再长大一点就摘吗？”
“没事，咱买种子了，一会就种下去。”
小榆向来是姜禾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他点点头，捧着碗就走了。
倒是青杨提着拎一个稍大点的锄头走了过来。
他扫视了一圈地里那被姜禾做了抽象标志的土豆，还有被简单划出的线，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走到了姜禾身边。
姜禾抬着袖子擦了把汗，笑着问道：“欸，是来帮忙的吗？”
青杨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孩子就是逗不动，姜禾只好收敛笑意，正色道：“我刚发现这地是不是以前又被种过啊，怎么感觉有一半的土壤肥一点的。”
“爹以前种的时候上过肥的，他走之后我和小桑也种过，但是后来分了地，就顾不上种这里了。 ”
难怪，姜禾只觉得这土质怎么一阵好一阵坏的，一会又黑又松，一会一铲子下去干得拔不起来。
姜禾拉着青杨，一寸一寸排查了过去。
拿这雨桑劈出来的竹条扎进土里做记号，基本将这块地分成了三部分。
只荒废了一段时间的土，细细将土翻松一遍后便可以直接种东西了。
即使是在青杨的帮助下，姜禾也只开了两块地。她这或许从来没有干过的体力活的身子，早就累得酸胀不堪了。
全靠要把土豆种下去这个目标吊着。
尤其是后面移栽土豆的时候，那全程弯着腰的精细动作，叫姜禾一下子直不起腰。
她用小铲子撑着，一点点慢慢地直起身来。
看着眼前夕阳下翻松的土地，姜禾撑着腰，莫名地很有成就感。
尤其是姜禾将田畦堆成了长宽相等的正方形，看起来整齐又透着一点可爱。更像游戏里的画面了。
只是这亲自下地和游戏里点点手指头的感觉，实在不一样。
姜禾一开始还稍微矜持着，用小铲子和锄头翻土。干到后面的时候，自己都要干急眼起来了。
土豆根须脆弱，根系扎得又深。姜禾不敢怠慢，她把锄头往旁边一扔，直接上手挖了起来，那捧着土的架势，把围观的小榆都看呆了。
小榆一开始只是看看，等到雨桑喂完兔子，也提着锄头加入耕地的时候。他便费尽巴拉地提着小桶，跟在后面浇水。
夕阳浓稠，懒洋洋地落在大地上。
姜禾一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脚步沉重地走回家。
光是洗手都洗出了浅浅一盆底的土来。
姜禾抖了抖湿哒哒的手，明明累得不想说话，可还是打起精神来，笑着催促孩子们先去洗澡。
好在雨桑和青杨还是有经验的。
他们一个在下地前烧了足够量的水，一个将面粉揉好了，正扣着醒面呢。
做点手擀面倒也不费劲。
姜禾迅速揉了两把面，擀平后，掐着一指宽的长度一层一层交叠上去。想吃多宽的面，就切多宽。
只是姜禾此时只要稍稍用力，大臂处便传来酸痛，拿着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面切的，有粗有细的。
姜禾叹了口气，随手抓了两把，混了些面粉进去，防止粘连。
今天刚好买了猪肉，姜禾切了一小块，摆在案板上，却又有些犹豫了。
不想切肉……
“我来吧。”
清亮的声音自院子里响起。
雨桑换了一身衣裳，走进厨房。
若是不是真的没力气了，姜禾也不是很想把刀交给一个小姑娘。
但很显然，雨桑的刀工强了她不止一点。
刀起刀落，快出残影，节奏感极强。颇有大师风范。
大家都忙活得一身汗，姜禾就想做个拌面。
有雨桑帮忙，香菇肉沫的臊子很快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下一碗水淀粉下去，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开水下面和小青菜，一会便可捞出。
盖上一勺鲜艳赤亮的臊子，卖相极好。
青杨和小榆也先后出来，院子里香气四溢，一时间只有吸溜面声音。
一碗面下肚，姜禾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趁着雨桑在吃第二碗面，青杨端着空碗去厨房洗碗的时候，姜禾忙跟进厨房里。
她有个问题想问，但又没办法在吃饭的时候问，一直憋到了现在。
“青杨！”
“嗯？”
“你会堆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