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愣了一下。
这是梁姨的小女儿梁燕儿,从小便学习医术。姜禾会对她特别印象深刻是因为,前几日她病重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了多余的钱来看病了。
没钱找大夫,梁姨便把梁燕儿叫来。没收诊金,没收药钱,给姜禾硬是灌了好几天的中药,生生保住了这条命。
这可是好大一个人情!
梁燕儿的语调轻缓又柔软,带着些上扬的笑意:“姐姐看起来好多了。”
“那是心结打开了,整个人都通畅了。”姜禾在她身边坐下,真诚道:“之前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救命之恩呢。”
“姐姐没事了就好,你们是进城去买东西吗。”
对着梁燕儿,姜禾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指了指那背篓:“抓了只兔子,拿去卖了换点钱。”
梁燕儿探着头看了一眼,视线在接触到毛茸茸的时候,双目猛地就亮了起来。
大家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兔子。
“燕儿姨姨,我家还有三只小兔子,你要是喜欢来我家看!”小榆拉着梁燕儿的衣袖,小声凑在她身边说。
“那就先谢谢小榆啦。”
梁燕儿摸了摸小榆的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扭头看向姜禾,正色了几分:“姜姐姐,京城是可以自由摆摊的,但是需要去衙门的相关部门登记。”
说着,她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片,递给姜禾。
“需要十文钱去京兆府下属机构办理,有这个,便要遵守一系列的规章,总体上还是挺保护小商贩的。若是出现纠纷也会专门的官员来调查调解。”
这倒是有点意思。
有点营业执照的意思。
姜禾接过那小木片。上面刻了一些印记,应该是防伪标记。此外还写了拥有者名字和一个街名,应该就是梁燕儿经常摆摊的位置。
“是摄政王殿下今年刚颁布的诏令,已经在京城里全面推广开了。没有倒是不影响,只是很多人买些较贵的东西的时候,会要求看这个证明,以防被骗。”
不巧的是,这大兔子重量不轻,刚好属于较贵重的东西。
照梁燕儿的说法,他们今日可能会卖不出去。
姜禾轻啧一声。
他们家全部的家当,也就只有青杨手里那几文钱了。回来的车费都不够呢,更别说要十文来办这证了。今日这兔子要是卖不出去,就麻烦了。
牛车上又上来了几个人,雨桑和青杨在姜禾身边坐下。见她一反常态地微皱着眉,俩人皆是一愣,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小榆身上。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蹲在那里看兔子的小榆刚被梁燕儿拉起来,他被塞在姜禾身边坐下,一仰头就猝不及防和两道灼热的目光对上了。
小榆:?
牛车缓缓动了起来,后上来的几个村民小心翼翼打量着姜禾一家。
三个孩子早已习惯了这般目光,青杨和雨桑更急切于从小榆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浑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姜禾就更不在意了,她托着下巴,满脸愁容的盘算着要怎么办呢。
这一家人的气场和周围格格不入。
梁燕儿眨着眼睛看着姜禾。
她和姜禾接触更多些,比村里绝大多数人要更了解姜禾。
一个可怜的女人。
繁华的旧梦已经破碎了,她站在梦和现实交界的荒芜田埂上,眼睁睁看着那被视作救命稻草的人离她而去了。
梁燕儿并不像村里人一样,忌惮和嫌弃姜禾的古怪。
医者仁心,她总是心怀悲悯,也曾想过,若是经历这些的是她,那她并不一定会比姜禾坚持得久。
眼前的姜禾,似乎……已经从那田垄上,迈步往前走了。
医者虽然有一颗仁心,但也早早就被告知很多事不能随意插手,不然会惹很多麻烦上身。
但是梁燕儿还是小小地喊了一声:“姜姐姐。”
“嗯?”
“你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到京城后,就把兔子交给我替你卖。”梁燕儿的指尖轻轻搭上姜禾的手背。
姜禾没有说话,这短暂沉默的一瞬,梁燕儿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可下一秒,她试探着伸出的手就被一片冰凉所包裹。
姜禾双眼明亮,握住梁燕儿的手,郑重地道谢。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只是这太麻烦了你了。”
见她并没有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刻薄话来,梁燕儿可算是彻底放心了。
她指了指其中一个背篓,笑道:“我要进城卖山上挖的草药,顺便的事,不麻烦。”
姜禾不再推脱,连声道谢。
村里的人情往来是必不可少的,她都不知道欠梁燕儿和梁姨多少人情了,加上家中的情况确实紧急,倒也没必要在这里矫情推脱。
村子到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姜禾已经问过青杨了,约莫要半个多时辰。
牛车一路颠簸,姜禾昏昏欲睡,都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已经进到京城里了。
牛车缓缓停下,村里其他人已经拿上自己的背篓下车了。这可给小榆急得不行,手舞足蹈地努力唤醒姜禾。
“娘,娘别睡啦!到啦!”
姜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手将上蹿下跳的小榆摁住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眼便看见青杨和雨桑已经背上背篓,站在牛车外等她了。
一旁的梁燕儿接过梁二递来的什么东西,顺势搀了姜禾一把:“姐姐的身子还是虚弱了点,还是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姜禾小声道谢,下了牛车。
他们正位于一个路口,行人来往,街边的店铺喧闹,只是一眼便可窥见京城商业繁华程度。
“好了好了,在晚点街边都没好位置了,快去吧。嫂子很久没进城了,你多照看着点。”梁二拉着缰绳叮嘱道。
“知道了二哥。”
梁燕儿挥手同梁二告别,一行人朝着牛车反方向走去。
京城的布局方正,姜禾四处打量着,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
这是一条人流较多的街道,两侧的铺子大多已经开张了,有些食肆的门口还摆上了桌椅,行人穿梭往来,烟火气十足。
路过狭窄小巷时,隐约可以窥见宅门。
市集和住所的界限已经打破了。姜禾想,那么夜市应该也已经繁荣起来了。
只可惜他们住得村子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不然这夜市也是一片可以舒展拳脚的广阔市场。
沿着这繁华街道一路行走,眼前的景象陡然开阔了起来。
一条清透的河蜿蜒而过,将街道一分为二。姜禾站在桥头,迎面吹来带着水汽的风,看着乌篷船摇摇晃晃飘荡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青绿色的圆领袍的青年背手立于船头,颇有意境。
河道两侧,零零散散的有商贩席地而坐,他们的面前摆着箩筐或者小桌,叫卖声此起彼伏,算不得嘈杂,直叫人觉得热闹。偶有几块颜色鲜艳的布支起,漆黑的大字张扬的迎风飘动,非常抓眼。
梁燕儿和几个相熟的商贩打了招呼,在一处空位前停下。
“我一般就在这里卖东西。”她指着河边的石凳子:“一般大家会避开供人歇息的石凳,这一块从早到晚都有人摆摊,这会第一轮估计都已经收摊了。”
来的路上,姜禾又询问了一些“营业执照”的细节。
战乱结束这么短短一段时间,能恢复成这样,摄政王功不可没。
在姜禾的印象里,商人往往是要被课重税的。但是在京城摆摊,会有京兆府下的官员对售卖的东西进行估价,若是些自家种的、山上薅的野菜野果,自家产的手工制品,那一般是不收税的。
这不就是鼓励百姓去摆摊赚钱吗。
战乱结束之时,往往采用修生养息的政策来恢复遭到破坏的经济。
商机,商机,全是商机!
姜禾蠢蠢欲动,她观察到的每一点细节,都在为她的赚钱大计添砖加瓦。
和姜禾那恨不得现在就上手赚钱的热血沸腾不同,几个孩子有些局促,哪怕是最沉稳的青杨,也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往来的人群,整个人都绷得很紧。小榆就更是,他直接攥着姜禾的衣袖不松手。
只有雨桑是一如既往的一脸淡漠,她探着头看水里游动的小鱼,竟是三个孩子里最放松的。
这边,梁燕儿已经铺开了一张麻布,将背篓里的草药一颗一颗的摆上去,又将五花大绑的兔子也摆出来,整整齐齐地就开张了。
刚开张就有相熟的客人上前来询问,梁燕儿温声细语地应着。
趁着那人挑选的间隙,她朝着姜禾道:“姐,你们在这等着也是无聊,带着孩子们去逛逛?”
听见这话,孩子们顿时抬起期待的目光,根本没有给姜禾任何拒绝的机会。
刚好姜禾也想去考察一下市场情况,在向梁燕儿询问了这条街的名字后,领着孩子们朝刚刚牛车驶去的方向走去。
据梁燕儿所说,沿着河一路走,在走过一个陡峭斜坡后,便可以看见一个湖。
湖边人口稠密,商业活动更加的繁荣。
这一路上,路过了装修典雅精致的茶楼、人来人往的小食肆、还有芳香四溢的脂粉铺子和颜色鲜艳的布店。
看着不同样式的发髻之上闪烁的银簪光芒,姜禾才切实的有一种身处在古代的感觉。
姜禾的目光在布店门口的成衣上停顿了一下,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们。
他们的衣裳都有些太破了点,虽然收拾得很干净,可还是看起来灰灰扑扑的,而且孩子们长个子,这衣裳还有些不合身了。
姜禾长叹一口气,牵着小榆走上了那个陡峭的斜坡。
钱,还是钱的问题,她真的很需要钱!
行至斜坡顶上,不远处的湖面以一种霸道强势的姿态闯入了视线之中。
春日晴朗,风平浪静,巨大的湖面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岸边点缀了一圈枝叶脆嫩的垂柳,粉嫩桃枝藏身于翠绿之间,春意盎然。
湖的对面,地势拔起,一座低矮的小山丘赫然立于湖边,隐约可见山上若隐若现的赤红屋脊。
湖的左侧有一片青瓦建筑,一路连绵与小山丘悄然相接。远远看去,画一般的静谧典雅,丝毫不被眼前的热闹欢畅所扰,仿佛被湖隔开成了两个世界。
而眼前的碧蓝天空下,几只纸鸢迎风飞扬,孩子们欢畅地笑声荡漾在带着暖意的春风中。走卒商贩来往于树荫之下,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确实是个适合摆摊的位置。
姜禾的视线只是短暂在美丽春光上停留了一瞬,便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人流量很大,环境更是没话说,很适合摆摊!
比起在河边卖菜的百姓们,这里售卖的更多是各式饰品和吃食。
姜禾刚想定眼看看有卖什么吃的,便听见一声嘹亮的吆喝。
“卖烧饼喽!香喷喷的烧饼!”
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柳树荫下,烧饼炉子冒着腾腾热气。
一个个圆润的烧饼被长钳子夹出来,金灿焦黄,表面点缀着零星的芝麻,只看一眼就知道一口下去得是多么的焦脆。
姜禾忍不住勾起嘴角,瞧瞧,旁边的这小孩都直咽口水了。
小孩?
她猛地回头,却发现身边空空荡荡。青杨和雨桑皆是面色不善,迈着步子气势汹汹地朝着烧饼摊走去。
“小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