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桑是在清晨的清脆鸟鸣中醒来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他们房间的床小,虽然青杨主动去睡干草,把床留给她和小榆了。可即使如此,依旧没有什么翻身的空间,小榆的睡相又不好,半夜里时不时还会被他闹腾醒。
但是姜禾房间的床很大,姜禾消瘦且呼吸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也因此,雨桑睡得很沉,她并不知道姜禾是什么时候醒来,又是在什么时候离去的。
休息得好,反应也就格外的快。
雨桑对着身边空荡的枕头和被子眨了眨眼,她伸手探了一下,在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后,迅速地起身朝着屋外奔去。
清晨的日光尚且稚嫩温柔,雨桑从来没有看见姜禾在这个点醒来过。
这一颗心顿时被吊在了嗓子眼里。
对姜禾,她并不像小榆那样,有那么多的依赖。但是同床睡了一夜,若是人不见了,雨桑觉得她得担主要责任。
不管怎么样,姜禾在名义上还是他们几人的娘
好在雨桑刚踏出房门,那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线中。
晨雾氤氲,水气浓厚。
屋子前的那一片荒地上,姜禾提着小锄头弯腰翻看这什么,晨光斜斜的落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有些出乎雨桑意料的是,青杨也在。他单膝点地,蹲在姜禾的面前,正在拨弄着土里的东西。
两人并不再剑拔弩张,看起来颇为和谐。
雨桑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岁月静好的画面。一颗心缓缓地落了下来,她后之后觉的反应过来——眼前的姜禾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半死不活的姜禾了。
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在哪受了刺激,非说要带他们赚大钱的姜禾。
……
荒地里的交谈,其实并不像雨桑想象中的和谐顺利。
姜禾今早醒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想要摸手机,她缓了好一会才想起,现在身处的是一个没有手机的时代。
这难过的消息叫她一下子清醒了。
这个点也有点太早了。姜禾惦记着家门口那块荒地,便打算去仔细看下田里的情况。
山林间水汽足,空气中带着湿润的草木芳香。
这一溜达,还真叫她有惊天的发现。
这片荒地,并非全是杂草。
当面对那大小相间的椭圆叶片时,姜禾质疑了一瞬。
土豆?这是土豆的叶子啊!!!
这个时代,土豆已经传进来了吗?
在姜禾所处的时代里,土豆在近代历史上看似悄无声息,但实则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这是一种极其容易种植且做法千变万化的作物,填饱了无数穷人的肚子,为人口增长提供了充足的条件。
现在所处的虽然是一个陌生的朝代,但历史发展的趋势总归是相似的。
在姜禾的记忆里,大陆版图的模样也是相似的。
她立刻联想到了南方骠国的入侵。
战争不可避免的会造成两地的人口流动和交流往来,而骠国领土狭窄,最为出名的除了奇形怪状的水果和香料,便是繁荣的航海贸易。
原身家好像也有在骠国码头从事商业活动的两条线路。
这样想的话,土豆随着商队从别的大陆传过来,先一步到了大陆南端骠国的码头,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
为了证明这真的是土豆,姜禾索性取来小锄头。将这疑似“土豆”的作物刨出来看个仔细。
就在她小心翼翼观察土豆苗的时候,已经生火煮上粥的青杨听见动静,过来看了一眼。
就只是看一眼,然后就被姜禾拽住了。
“土豆?你说这叫土豆?”
青杨皱着眉,蹲下身来拨弄了一下叶子。“村里人叫地蛋。这是爹以前种下去的,后来重新分地了,就没顾上这里。”
姜禾把这株苗埋回去,随口问道:“村里还有人吃吗?”
“有。听说是南方那边在种,很顶饱。前两年战乱的时候,没法守着田耕种,收成不好的时候,就吃点这个。”青杨撇了撇嘴:“没味道。”
没味道那是因为单纯烤着吃并不能发挥出土豆真正的美味。想来战乱之时,大家还没有来的及仔细钻研土豆的吃法。
土豆的出现实在是意外的惊喜。这个时代的商业贸易往来比姜禾想象中要发达。这绝对是个好消息。也不知道其他的外来作物有没有随着商队传进来。
“你要种这块地?”青杨站起身,拍了拍衣袖,敏锐发问。
“嗯。战乱结束的时候是不是分了我们家几亩土地?那个地我们几个照看不过来的。就把家门口这块地开了吧,种点能够我们吃的就行了。卖兔子的这钱我准备做点小生意。”
姜禾直接坦白了自己的打算,这小孩机敏得很,肯定是瞒不住的。卖兔子的这笔钱要怎么花,还是早点告诉他的好。
“不踏踏实实种小麦水稻,来年吃什么?”
姜禾眉尾微挑,反问道:“你踏踏实实种小麦水稻,现在家里不也没米了?”
这个问题有几分尖锐,青杨愣了一下,狠狠皱眉瞪了一眼姜禾:“你这是什么歪理,不守着田怎么行?”
“你放心。这土地,有你爹一份,他回来之前,我不会擅自处理。家里没有米,我也要担起一定责任,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只是我是商户的女儿,我所知道的,来钱最快的方法就是做点小买卖。”
农耕文明之下长大的人,总是会格外重视土地。就算是姜禾长大的那个时代,科技发展到这种程度,大家也还是会把“大不了回去种田”挂在嘴上。
所以青杨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姜禾觉得很正常。
“我们没有时间去等水稻成熟的,家里什么都缺,这三个月难道就扎进山里靠打猎为生吗?还是说我们每天都去山上摘野菜卖钱?”
他们不是专业的猎户,也不能天天蹲在山上等兔子自己撞树。野菜也不值钱,以他们家这战斗力,累死累活挖上上一天也不过卖个五六文,实在不划算。
姜禾坚持要做点生意,其中还有更加弯弯绕绕的考量,涉及到土地兼并和新下的土地政策等一系列问题。当然这些也不用跟小孩细说。
主要是目前摆在他们家的首要问题,是真的太穷了。
而且得那种每天都能拿到现钱的活计,才能维持住一家人的温饱。姜禾出去做工也能赚钱,但等到月底才能发钱,大家都得饿死。
总之就是很穷,也很急。
当朝政策也开放,并没有很强烈的士农工商的束缚,对商人施行的政策也还算公允。这一点,作为江南茶商之女的姜禾是有发言权的。
当然出于骨子里那对土地的依赖,姜禾定是不会就这样完全放弃土地的。地是一定要种的,但在她看来,是可以两头兼顾,在农闲之时再去京城摆个摊,再赚上一笔。
谁会嫌钱多呢!连做什么姜禾都想好了,就做餐饮!
姜禾也没什么别的手艺了,这一手厨艺还说得过去。再说了,这土豆都已经摆在面前了,多好的商机啊。
当年风靡各大景区的旋风土豆多火,只要一个土豆卷一卷炸一炸就可以卖到十几二十。
他们家这块地要是种满土豆,除去人力外也没什么成本。全拿去炸那旋风土豆了,不得赚得个盆满钵满!
青杨聪慧,经历过乱世的孩子,思想上也更加的灵活不受禁锢。姜禾相信他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们今天先去城里把兔子卖了?”
——
吃完了用家里最后的米熬的粥,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往村口走去。
青杨面色凝重,显然还陷在姜禾刚刚的那一番话里。雨桑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她小心翼翼走在青杨身边,目光试探。
稍稍落后他们两步的姜禾和小榆却是另一种画风。
他们二人脚步轻快,脸上写满了要出去玩的喜悦。
村子口每天都有牛车,要去京城打工的村民每天都靠着牛车往返。
是这个年代的“城乡巴士”。
正在闲聊的村民们看见姜禾一家,惊得都说不出话。
姜禾在村子里的口碑不好。
自从顾沛走后,村里人就很少见到姜禾了,只偶尔看见她一个人行走在田垄间,也从不近靠近人群,只阴仄仄地远远看着他们聊天。就算是开口聊天,她讲话的方式也总是叫人觉得很不舒服,总叫人觉得她会随时随地“发疯”。
姜禾早就成为了村里饭后茶余闲谈不可缺少的话题了。
可如今真真切切打了个照面,却叫所有人都看呆了,下意识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现问题。
姜禾本就生得好看,虽然依旧看起来面黄肌瘦,但气质已然大变。她嘴角噙着笑,眼眸弯弯,和传闻中的阴郁孤僻完全不一样。她牵着小榆的手,落在小榆身上的目光也是肉眼可见的温柔。
要知道,姜禾是人尽皆知的不喜欢小孩的。村里和她打过交道的小孩基本都被她阴阳怪气的嫌弃过,以至于孩子们信誓旦旦的说姜禾会虐待小孩的。
“嫂子,你们也进城吗。”
还是牛车旁的年轻小伙最快反应过来,喊了她一声。
这人姜禾认识,是梁姨的二儿子。之前听过梁姨提过,他在城里找了份活计。
“嗯。”姜禾应了一声:“还有位置吗?”
“有的有的。嫂子坐这边吧。”
许是受到过梁姨的叮嘱,梁二热情又客气地接过了装着兔子的背篓,妥善安置好后,又把小榆抱了上去。
小榆挥手道谢:“谢谢梁二哥哥!”
“一个人一文钱,小榆这么大的孩子就不用了。”另一个青年笑嘻嘻地凑上来,和姜禾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嫂子。”
这人姜禾瞧着面生,应该是这牛车的主人。
像是看出了姜禾的迷茫,梁二解释道:“嫂子,这是梁生,他和我在一个地方上工。”
姜禾微笑颔首,她身后的青杨此时也已经收敛好情绪,掏出三个铜板递给梁生。
梁生打趣了青杨几句。姜禾也没有催促他,带着小榆先行上了车,等她进来了才发现,牛车上已经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襦裙,气质温润。正弯着一双杏目水灵,朝着姜禾笑了笑。
“姜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