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歌唔了声。
声音淹在呼啸的寒风里。
张大爷好似没听到,揉着掌心的指骨,眨眼便消失在了拐角。
四楼风大,宿舍门被撞向墙面,啪的一声。
程歌吓了一跳,忙把箩筐拖进宿舍,找剪刀划开纸箱上的胶带,拿了几张暖宝宝出来。
录节目时,老园长给了她储藏室的钥匙,不过走走过场,她并没进储藏室翻过里面的物品,直到李春梅她们说夜里贴暖宝宝睡觉她才反应过来。
老人畏寒,养老院肯定囤了御寒物品。
果不其然,储藏室堆着好几箱没有拆封过的暖宝宝。
她拿了六张暖宝宝,剩下的衣柜里,至于箩筐,靠墙放着不动。
桐城的天黑得晚,亮得也晚,当外面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时,程歌睡得迷迷糊糊的。
“谁啊?”
“啥时候了还不起。”
大清早的,丝毫不影响张大爷的火气,“还找不找电工师傅了?”
程歌伸了个懒腰,脑袋缓缓的伸出被窝。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光泛亮,完全不是前几天灰蒙间硬挤进来的青白光。
她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六点四十。
估计有暖宝宝的关系,竟比昨天多睡了两个小时。
“来了。”
程歌回了句,掀开被子找脱鞋,余光擦过半扇玻璃,隐隐觉得不对劲。
定睛一瞧,玻璃窗上的雨珠消失了。
撞得窗户哐哐响的风好像也没了。
田野白茫茫的,像铺了层白霜,她边朝门口走边问,“张大爷,下雪了吗?”
“不知道。”
张大爷白天运动量大,夜里睡得死,有没有下雪他不知道,反正等他醒来时,外面就这样了。
他催,“快点,吴建英等着煮饭呢。”
说到这,张大爷就忍不住抱怨了,“平时有电不见你睡懒觉,明知要早起却赖床,你他妈太能来事了。”
程歌没跟他顶嘴,门打开,走出去望了眼花园。
花园一片萧瑟,凋零的枯枝,孤寂的石桌,全裹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膜。
怪好看的。
程歌心情好,没跟他顶嘴,在门口鞋柜拿了双靴子换上,然后套上羽绒服就下楼给他开门去了。
她如此安静,张大爷竟有些不习惯。
到活动室时,当着其他人的面才说,“小沈说夜里没下雪,外面那些冰霜是降温造成的。”
沈星宇在床上躺了一天,精气神已经恢复了,看到程歌,拘谨的扶了扶镜框,竟有些紧张。
程歌扫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出了活动室。
她戴了两层口罩,又把下巴埋进羽绒服里,稍微缓解了迎面而来的冷风。
张大爷不服老,一张脸勇敢的露在外面,到门口时,鼻涕横流,身上的纸巾都用完了。
沈星宇看不下去,给了个口罩过去。
张大爷瞪他,“有口罩不知道早点拿出来啊...”
沈星宇眼镜上起了雾,眼神显得无辜,“我以为你不想戴...”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
“......”
不用问也知道,出门时,程歌用围巾把脖子脸裹得就剩一双眼睛,但凡他有点意识,不可能没有任何行动。
他当时要是问张大爷要不要口罩,张大爷肯定骂他瞧不起人。
沈星宇没为自己辩解,侧身跟程歌说,“园长,我们先走了啊。”
“赶紧滚把。”
程歌用手肘撞开的门,语气满是不耐烦,等人一出去就收手走人。
刚转身,就听到张大爷惊呼,“这儿怎么有脚印?”
程歌扭头望去。
铁门前的水泥坡上,好些覆着的白霜被剥去,留下原始的水泥防滑线。
类似的痕迹,从门前蔓延至马路上。
张大爷柯南附体,“晚上有人来过。”
没人走过的地该是白白的,有些滑,就像他们从活动室出来那样,而不是留下这种斑驳的脚印。
他抬起脚,鞋子顺着脚印踩下去,脸色微变,“是男人。”
他穿42码的鞋,对方留下的脚印竟然跟他一样。
张大爷试了好几个脚印,有些大,有些小。
“园长,咱们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程歌微微蹙起眉,看向斜对面的居民楼。
雾色散去,一栋栋居民楼彻底显现。
破旧的外墙,乱搭的电线,大小不一的空窗,可见并不富裕。
不,这儿基本可以称为贫民窟了。
她说,“不管那些,找到电工就回来。”
当务之急,恢复电是关键。
张大爷思维发散,停不下来,“养老院的电线不会是人故意弄坏的吧?”
“他妈的,要是被老子逮到,老子非剁了他不成!”
张大爷的表情凶狠起来,沈星宇扯他衣服,“咱先找电工师傅吧,建英阿姨还等着煮饭呢。”
“走。”
张大爷视死如归,程歌思索了几秒,“记得找个好点的电工师傅。”
“老子知道。”
他们一走,程歌没有立即回活动室,而是沿着围墙检查有没有翻墙的痕迹。
围墙上装了半米高的铁网,铁网上有尖刺儿,她走了一圈,没看到铁网被破坏的痕迹,这才稍稍放了心。
不过那些人昨晚没翻墙,不代表以后也不会行动。
这儿是末世,弱肉强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得想个办法才行。
没想出个所以然呢,大门口响起张大爷的大嗓门,“园长,回来咯,开门啊...”
这么快?不会是坏人假扮的吧?
程歌在后门处,没有立刻回答。
风雨消停,张大爷的声音贯穿力十足,活动室的人全被他引出来了。
李淑芬回,“园长不在活动室。”
“那她去哪儿了?”张大爷踹门,“他妈的不会回去睡觉了吧?”
李淑芬跑到楼上敲门,好几声里面都没人应,“园长好像不在宿舍。”
张大爷的怒气冲到了天灵盖,哐哐哐砸门,“园长...”
程歌想找个角落观察下电工,但被张大爷的声音震得烦躁,“来啦。”
她从小路绕出去,就见张大爷黑着一张脸,眼睛在喷火,“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沈星宇一听这话就知道完蛋了。
忙拉张大爷,“园长可能在忙,没听到。”
程歌发起火来的程度堪比狂犬病发作,张大爷骂她不是找死吗?
这不,张大爷说完,程歌就定住不动了。
他心下忐忑,“快给园长道歉。”
张大爷也回过味来,程歌要是不给开门,他们就得永远待在外面了。
但要他道歉他又抹不开面子,僵着脸说,“你刚刚忙什么呢?”
程歌就像雕塑似的,站在那儿半天没反应。
张大爷老脸胀得通红,“赶紧开门,后院还晾着衣服,我得去看看。”
程歌什么声音都不见了,慢慢走上前,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扶着裹霜的铁门往前一推。
“进来吧。”
声音甜腻腻的,不像发火,更像发情。
张大爷眉头皱得更紧,“园长?”
不会想哄他吃农药吧?
他打了个寒战,把沈星宇推到前面,“你先进。”
他怕自己一抬脚,一把尖锐的刀就从侧边伸出来扎进他心脏。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但凡一个漂亮的女人突然变得温柔可人,要么想杀人,要么想自杀。
他害怕。
见沈星宇平安的进门,他又拽身侧的电工师傅,“走吧。”
电工师傅拎着工具箱,过门时,身体微微侧了下。
张大爷紧紧挨着他,然后就看到程歌眼睛里在滴蜜,甜腻腻的。
他一个激灵,赶紧跑开。
但地面滑溜溜的,一脚没站稳,直接屁股着地摔了下去。
“哎哟...”他扶着腰,闷哼出声。
程歌低头看他,仍是刚刚那副柔情似水的声音,“怎么这么不小心?”
张大爷一哆嗦,赶紧扶着地站起。
李春梅她们站在花园里,不明白张大爷反应为何如此激烈,笑他,“张大爷,你出门撞鬼了哟。”
“撞屁的鬼。”
撞鬼的程歌还差不多。
他拍拍屁股上的霜,一扭一扭的大步往前走,沈星宇要扶他,被他无情的甩开,“滚。”
沈星宇悻悻的收回了手。
程歌笑眯眯提醒了句,“张大爷,你慢点。”
张大爷一抖,走得更快了。
听到程歌声音的其他人感觉到了不对劲,悄悄问走近的张大爷,“你得罪园长了?”
程歌现在是有气就撒,从不隐忍,突然这般笑里藏刀,肯定憋了大招。
“老子还想问你们谁得罪她了呢,妈的,说话跟巫婆似的,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没惹她?”
“老子都不在...”
是啊,张大爷出去了。
不是他,难道是她们?
大家各自回想清晨在活动室跟程歌的交流,猜不准哪句话惹了她,灰溜溜的夹紧屁股走人。
沈星宇看出大家的反常,心里没底,也找了个由头回宿舍去了。
几十秒时间,就剩下程歌跟电工师傅。
程歌看到他的工牌了,身份应该不是假的,盛北,好有男人味的名字。
“你是电力局的?”
程歌长得不高,163,在娱乐圈算矮的,在他面前就更矮,足足挨了一个头,说话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不得不说,这身材这脸蛋太他妈长在程歌心坎上了。
一身工装,肩宽腿长,身形精壮,给人力量感,比娱乐圈那群美白针打出来的小白脸强太多了。
他侧眸瞄了眼程歌,点头。
程歌又问,“有编制吗?”
他说,“我是外包的合同工。”
也就说桐城也有公务员,制度应该跟她生活的时代相同。
程歌看他一眼,眼睛的弧度就会弯起一分。
没办法,看多了树皮脸,忽然面对一□□康饱满的小麦色脸,根本抑制不住心底的粉色泡泡。
她说,“工作累吗?”
他回看她一眼,眼神漆黑,似有无形的磁力。
程歌忍不住朝他靠了半步。
他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淡道,“还行。”
“你住哪儿?”程歌为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养老院的电线错综复杂,而这片又电压不足,以后说不准还会有停电的情况,问清楚住址更方便。”
“电力局不是24小时都有电工师傅,万一半夜需要他来维修电路怎么办?”
他指着斜对面,“倒数第三排楼。”
“......”程歌眺目,鳞次栉比的房屋,谁知道第三排啊。
她灵机一动,“你们小区叫什么?你住几楼几号?”
“齐心小区,三栋501。”
程歌暗暗记下,决定等哪天有空去看看。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活动室。
经过这几日,活动室的生活痕迹非常浓厚,茶几上放着纸牌,以及散开的黑白棋,饭桌上堆着碗筷,而靠墙的柜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前些天瞧着没什么,此刻走进去,只觉得乱。
“建华阿姨...”程歌娇着声,激得低头翻杂志的吴建华结巴起来,“啥...啥事?”
“有空能把东西收拾一下吗?我瞧着有些乱呢。”
乱?哪儿乱?之前不都这样吗?
吴建华抬起头,忍不住想翻白眼,但看程歌暗暗递刀子,她抿了抿唇,“马上收拾。”
“地麻烦也拖一下好吗?”
卧槽,这女人他妈被鬼附身了吧,和颜悦色说话不说,还用商量的语气。
张大爷顺了顺胳膊,鸡皮疙瘩快爬到脸上来了,不忘跟李淑芬咬耳朵,“我就说她不正常吧。”
岂止不正常,都能用病入膏肓要跟他们同归于尽来形容了。
拖地的事本该由沈星宇负责,眼下不见沈星宇人,李淑芬急忙举手,“我来。”
程歌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扭了扭身子,朝她比心,“淑芬阿姨真好。”
饶是李淑芬,也受不了程歌这么腻歪。
在临泉镇的时候,程歌时不时也会夸她,但语气可不像现在这么甜得让人发腻。
拿拖把的工夫,她偷偷问吴建英,“园长受什么刺激了?”
吴建英哪儿知道。
朝走廊的看了眼,程歌一直歪着头看电工,像落枕似的。
她猜测,“园长会不会喜欢电工呀?”
李淑芬顺着她的视线瞟了眼,甩头,“咱园长厌男,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歌在男人手里吃过亏,因此对男人格外苛刻,张大爷就是很好的例子。
李淑芬坚决不认为程歌是坠入爱河了,“咱得问问张老头,没准是他上楼敲门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吴建英想了想,没有作答。
到水池边时,找水桶接水的间隙说了句,“你不觉得电工师傅很帅?”
“男人不都一个样吗?”
吴建英:“......”
张大爷和黄元泰是一个样?
吴建英四下张望了一眼,用极小的声音说,“我看电工师傅很帅呢。”
李淑芬撇嘴,“再帅又怎么样?他还能娶你不成?”
“......”
话不投机半句多,吴建英闭嘴不吭声了。
电箱室,程歌打开电箱门,照昨晚的做法拉闸,“你看,怎么拉都没用...”
她抬着手,露出白皙修长的指节。
男人瞄了眼,然后摆手,“我看看。”
他打开工具箱,程歌立马蹲过去,满满的东西,好多是程歌不认识的。
“这是电力局配置的吗?”
“不是,自己买的。”
“电力局也太抠门了吧。”
男人没有说话。
程歌指着左上角亮蹭蹭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呀?”
“扳手!”
一个略微粗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张大爷斜着嘴角,“园长,你连这个都不认识?”
程歌僵了下,见男人挑了两个东西后走向电箱,狠狠瞪向张大爷,无声道,“很闲是不是?”
“你当老子愿意来。”张大爷用气音说道,“你他妈一女生,要是被他欺负了怎么办?”
知人知面不知心,甭管对方是干什么的,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何况今天的程歌太不正常了,真要出什么事,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们。
张大爷蹲下,“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男人拿着电刀,在试电线,程歌推开张大爷,“离我远点。”
张大爷识趣的后退两步。
黄元泰站在门口,看电工手法专业,跟他聊起家常,“小伙子,哪儿的问题啊...”
“还在找。”
“电线没坏吧...”
男人检查完红色的线,又检查黄线,末了说,“这儿的线没问题,要去外面看看。”
程歌一喜,“我带你去呀...”
呀?
平时跟他们说话都强势的‘啊’,跟一个陌生男人竟撒上娇了?
张大爷难以置信的瞪大眼,语气不自觉加重,“园长,你很闲吗?”
“我不闲吗?”程歌呲着牙,问。
张大爷索性不管了,“行,随你,别吃了亏闹死闹活就行。”
“......”程歌看向背朝她们的男人,毫不犹豫给了张大爷一脚,低低吼道,“滚。”
张大爷小腿吃痛,转身就走,顺便拽走了黄元泰,“别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