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不太懂这个时代的时尚。在现代,时尚每年、甚至每个月都会变,但是在这里,它变化的速度显然没有那么快。
19世纪的卢恩顿,时尚的引领者是女王陛下,贵族们紧跟着女王的脚步,而中产阶级也渴望在服饰上接近上流社会,与此相反的是平民和贫民们,活着已经竭尽全力,更别提赶时髦了。因此,为了追求销量,女性杂志理所当然地向女王陛下的服饰靠拢。
《女士月刊》还是一本宝宝杂志,刚发行了半年,和其他女性杂志差不多,里面有上流社会的八卦、时尚衣裙、小说、杂七杂八的小文章,每期杂志用了整整八页彩色版画来讨论最新时装。
她一张一张地翻阅着杂志上的版画,从其中挑选她觉得不错的记下来。
和从前华丽、浪漫的类洛可可、巴洛克风格时装不同,此时的时装风格更加古典、优雅,像极了现代的法式高腰连衣长裙,只在胸口、肩膀、裙摆处点缀精致的花边和缎带,因为服装如此简单,精心装饰的帽子、首饰等配饰就显得非常显眼、引人注目。
正好方便做纸娃娃。每页插图可以拆成连衣裙、长袜+鞋子、头发+头饰或帽子、手持物。由于是纸做的,部件不能太小,不然会很难剪下来。
杂志里的插图都非常精美,裙子的花边、褶皱印得非常精细,这让艾琳娜觉得如果太便宜就亏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价格定高一点呢?
“……集卡?”又是一周的周四,书房里的伯克利公爵端详着手上精致的卡片,十分困惑,“这又是什么?”
“我让管家先生帮忙送信给编辑部,他们出的第一版卡牌,”艾琳娜言简意赅地道。
第一版卡牌包括她所挑选出来的十二套服装,从晨袍到日间礼服、下午礼服、晚礼服,卡背统一是大众纹样,卡面印着不同的服装,在服装下面是它的简要介绍,以及一个大大的“R”字符。
“R?是什么意思?”伯克利才一周没来,就感觉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Rare(珍稀的),”艾琳娜不得不解释道,“我认为,纸娃娃必须要便宜,才能传播更广,但是便宜就意味着很难回本,所以我设计了卡牌,每套纸娃娃……”她拿出一本小册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上面印着一名穿睡衣的女士,两套服装部件围绕着它,“会随机赠送一张卡牌。”
“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收集卡牌买更多的纸娃娃吗?”公爵大人依稀明白了,“真的会有人为了收集卡牌去买她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吗?”
“只是卡牌的话,可能不行,”艾琳娜耸了耸肩,手指划过卡牌上的女孩,“但是她叫海伦,从小在乡间长大,直到一次意外,她被发现小时候抱错了,她是一个贵族家庭的孩子,当她回到真正的家,却发现亲生父母为了不让上流社会知道真相,竟想认她当养女……”
没错,艾琳娜冥思苦想了一周,为了让卡牌更有吸引力,她拿出了席卷现代的小说题材——真假千金!
可以说为了一碟醋包一顿饺子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真的很想把纸娃娃卖出去。
她脑子里还有替身、追妻火葬场、带球跑、龙王归来等狗血题材,仔细考虑时代背景和读者受众后,艾琳娜才决定拿出“真假千金”来试试水。
这个时候市面上的小说有很多种,大体可以分为四类,历史题材和现实主义题材最受男士喜爱,哥特小说以其廉价优势畅销于工人阶级,中产阶级的女性沉浸在浪漫小说中。
而浪漫小说自然也有其流派,从上个世纪开始,感伤小说席卷整个卢恩顿,艾琳娜闲暇时有偷偷读过,放眼望去都是“脸颊涨红”、“泪水打湿”,结局通常只有两个,要么是善良而多愁善感的女主人公悲惨地死去,要么是她因为自己的美德获得美好婚姻作为回报。
如果以现代的小说题材类比,大概是琼瑶和青春疼痛文学的合体。它们毫无例外地,都在歌颂爱情至上。——很好,追妻火葬场和带球跑有市场了。
感伤小说引起了社会的担心,很多人认为这些小说影响到了女性的择偶观,简而言之,就是担心她们对爱情不切实际的期望导致对婚姻失望的概率变高,以及随后的、对婚姻的不满增加。
这无疑是危险的,为了劝导那些被爱情迷惑的可怜女性,作家们开始写一些“沉浸在爱情幻想,被轻浮男士引诱私奔,从此过上悲惨生活”的道德说教小说,以及“年轻女孩——通常是一个孤儿——克制了轻浮男士的诱惑,通过一次次考验,找到了一位可靠男性结婚”的灰姑娘式家庭小说。
要不怎么说时尚是个轮回呢?虽然现在还没有“真假千金”那么成熟的狗血套路,不过,受欢迎的桥段通常都经久不衰,哪怕根据不同时代进行了多种多样的转变,也不会脱离其本质。
——主要原因其实是真假千金听起来很贵族,完美符合《女士月刊》上的人物形象。
尽管卡牌足够好看就可以卖出去,但其背后的故事才是决定它们能卖多少的关键。
“……她发现自己的言行举止与上流社会格格不入,她的父母也不愿意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艾琳娜说得口干,捏着瓷杯的小把手喝了口红茶,伯克利义愤填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这又不是她的错!”
“他们即将破产,只有贵族头衔比较值钱,因此对‘体面’有着更高的要求,”艾琳娜随口解释道,她从写字台里抽出一张有花卉装饰的奶油色的纸,上面写着故事梗概和开头一万字。
在这里,写字台并不是桌子,而是一个带有倾斜盖子的木盒子,里面有一些隔层,用绿色丝绒做内衬,放了羽毛笔、开信刀、钢剪刀、墨水粉末、墨水瓶和纸张,以及刚才拿出来的纸娃娃和卡牌。里面还有隐藏的隔层,搁了一点救急的钱。
伯克利公爵接过纸张,扫了一眼,瞪大眼睛,“你连这都准备好了!”
足足一周的时间呢,艾琳娜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她还有很多方案,比如有了R品阶的卡牌,自然得有SR(super rare非常珍稀)和N(normal普通),艾琳娜准备等真假千金吸引了一些读者后,采用盲盒的形式来发布SR,SR的纸娃娃,不仅是服装上会更精细,采用的颜色也将会更鲜艳和珍贵,当然,获得的概率也会更低。
N品阶的服装简单很多,只需要拆成连衣裙和帽子,颜色甚至可能是黑白的,或者只用一两种颜色,减少套印步骤和成本。N品阶的可以印在各种各样的报纸、传单、广告上,集齐十个纸娃娃,就能换一张成品图卡牌——至于在哪里换,她还没想清楚。
伯克利公爵将一整页纸都看完了,面色复杂,“这还真是……”他试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很厉害。”
“什么?”轮到艾琳娜茫然了。
“很厉害的文字,”伯克利拿捏着用词,“它们仿佛在操控我的情绪,看到海伦回家被嫌弃的时候,我非常生气,但是她回击父母之后,我又会觉得很畅快……真是神奇的文字。”
艾琳娜浅浅一笑,并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故事完全可以在《女士月刊》上刊发,”伯克利非常爽快,他拿起卡牌,“它看起来太过简单,很容易仿制,我想我可以在它的设计上提供一些帮助。你的计划很好,但我们不妨把步子迈大一点。”
“我比较担心成本,”艾琳娜实话说道,她来这里后就没见过200镑以上的钱。
伯克利往后一仰,“亲爱的,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成本。”他双手在桌面上交握,“这里是卢恩顿,有上百家出版社,如果我们不能第一时间确定自己的地位,将会有无数的模仿者将我们淹没。”
“十二套不够,”伯克利话语简短,捻起印着纸娃娃的纸张,“一张纸至少要印三套服装,而且其中的任何一个部件都可以和其他部件搭配而不突兀,四页纸装订成册,一册就是十二套,第一批我们可以做三个册子,也就是三十六套服装。用信封装,信封里还可以放卡牌和单页故事,这种印成彩色,售价两到三便士。”
“另外最好再选出十二套简单的服装,做成一册黑白的,这种只需要半便士,我想应该足够便宜了。“
早在他说话的时候,艾琳娜已经找出装在写字台信封里的墨水粉末,放入白醋瓶子,混合成墨水。
便宜的墨水会渗出褐色的光晕,让字迹如同生锈了一样,这是不同墨水配方的区别,她用了好几种,最后才选定了这款墨水粉末。
她有两只羽毛笔,天鹅羽毛制成的笔能写出更大的字,乌鸦羽毛笔则更精细。羽毛不能直接使用,需要修剪和磨利,艾琳娜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技术。
她蘸了蘸墨水,流畅的笔触划过纸张,将伯克利公爵所说的话记录下来,“四十八套?或许我们可以做成一个系列的。”
“从你的故事里找出符合的一些场景,”伯克利说,“比如说,海伦见父母套装、初次露面套装……”
艾琳娜点点头,总结道,“一切建立在故事受欢迎的基础上。”
“会受欢迎的,”伯克利公爵笃定地道,“你不知道卢恩顿的人们对上流社会的消息有多好奇,尤其是这种……很戏剧化的桥段。”
不管是什么时代,人们对吃瓜的热情总是难以消减的。
“纸娃娃的套装,我是说,需要我来设计吗?”艾琳娜面露难色,她不是贵族,也尚未成年,没有进入社交场,自然缺乏和时尚相关的经验。
伯克利公爵托着脑袋,手臂撑在桃花心木书桌上,“我很想交给《女士月刊》,这正是他们所擅长的。可是,俱乐部里的人更需要这份差事,或许他们能够获得美神的青睐。”
他也希望其他同类外表能变正常,减少暴露的机会。
“我们的水平不知道能否承担这样的工作,”艾琳娜委婉道,她这种水平放俱乐部里已经算好的了。
“每个自由者最好都能给我至少一套服装图画,哪怕是最简单的,你可以帮忙把关,”伯克利向艾琳娜眨了眨眼,“我完全相信你的审美,实在不行,就交给《女士月刊》那边吧。”
“别担心,”伯克利见她不说话,安慰道,“就算亏了,我也完全可以承受,只是一笔小钱,这里挂着的任何一幅画,恐怕都比纸娃娃的投入成本要高。”
艾琳娜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松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好笑,感伤小说那篇论文,我给大家截一段原文,“社会总是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腐蚀年轻人,从而毁掉未来。18世纪晚期,英国上流社会认为,多愁善感和过于戏剧化的求爱小说对适婚年轻女性的行为产生了不利影响。为了应对这些恐惧,19世纪早期的女作家创作了旨在引导年轻女性安全、快乐地走过求爱和结婚的步骤的文学作品。”
社会总在担心,可不是嘛。这篇论文还有很多有趣的内容,比如说它调查了24名写求爱小说的作者,有一半都跟丈夫分居了(那个时候很少离婚),而其他人根本没有结婚,很多作者写求爱小说都是在结婚之前,也就是说她们写浪漫爱情故事的时候,都还是单身。非常好奇现在的情况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论文调查一下。
关于纸娃娃换装和卡牌收集和故事,参考的是现代的换装游戏和集卡游戏,小时候之前攒干脆面的小卡,长大了攒游戏卡牌,真是刻在dna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