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洲反应迅速地侧身一躲,厚实成卷的通告单堪堪蹭过他的鼻尖,这才避免了脸部被棒击的惨剧。
周围的群演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
紧随其后的憨憨更是被吓了一跳,“洲哥!你没事吧?”
“洲哥,什么洲哥?我……”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转身,结果迎面对上身后的时洲,差点吓得连手上的通告单都拿不住了。
他脸上的怒气凝固了两三秒,收敛后小心翼翼地问话,“时、时洲,你没事吧?”
“没事。”
时洲没直接为难这位工作人员,先将目光投向了边上的鹿然,对方正惊讶万分地盯着他,脖子上还挂着一块工作牌——
《乱世》剧组化妆助理,鹿然。
时洲对着鹿然微微一笑,这才对着工作人员说,“潘哥,鹿然是我朋友,不知道他是做错了什么事才惹得你这么生气?”
时洲的语气很平静,只是这天生清冷的眼色让人距离感十足,压迫感在无形之中席卷而来。
“这、这……”
潘哥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一旁的鹿然,在心里暗自叫苦。
他显然没想到,连日来被自己压榨的实习助理居然会是男主角时洲的朋友?不借着朋友关系走后门,非得来片场当化妆助理,这他妈图什么啊?
时洲看了一眼边上排队等化妆的群演,结合刚刚的对话就猜出了七八分,“今天军营戏份少说也三四十号前景群演吧?剧组其他化妆师呢?尽逮着一个化妆助理来应付了?”
“如果实在人手不够用,我可以请我的化妆团队过来帮忙。”
鹿然也没想到时洲居然会公开为自己撑脸面,那双温润杏眼里多了丝感激水光。
剧组的化妆师是分了好几个队伍,两位男主有专属的化妆团队,其余配角又共用一队化妆师。至于鹿然所在的化妆小队,是专门负责每天群演们在不同场景的妆造。
今天的军营群演原本由他和另外两位化妆师一起负责,对方上午临时身体不适请假去了医院,还特意拜托潘哥在找其他化妆师来帮忙,至于日薪工资一并给了代替者就行。
潘哥想要私吞这小几百的化妆费用,闭眼把重压都落在了鹿然一个人的身上,现在眼见进度快赶不上,又企图把责任再推锅。
鹿然看着边上的潘哥,敢怒不敢言。
“误会,误会一场,当然还有其他化妆师了。”潘哥短暂对上鹿然的视线,生怕自己背地里的行为被对方戳破,“我这就打电话找其他人来帮忙。”
“那就麻烦潘哥了,剧组拍摄紧,别耽误了进度才是正事。”时洲客气了两句,话中的威压不减。
他看着一旁的鹿然,开口点名意图,“潘哥,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单独和鹿然聊几句?”
鹿然欲言又止,看着还没来得及化妆的几位群演,“我……”
潘哥本来心里就有鬼,哪里还敢拦着他要人啊,连忙说,“当然方便,当然方便。”
时洲代替道谢,“那就好。”
毕竟是在剧组片场,双方都不想在明面上闹僵。
时洲想起通告单上预计的拍摄时间,嘱咐自家助理,“憨憨,你留下帮忙联系一下我们团队的化妆师,一定别耽误了拍摄进度,这人情算在我头上。”
“好的,洲哥。”
其实在开机当天,时洲就吩咐憨憨留意一下剧组化妆师里有没有‘鹿然’这号人物,不过他也是现在才知道两人竟然是朋友关系。
时洲开口,“鹿然,走吧。”
“啊?”
鹿然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走了。
憨憨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心尖弥漫上一丝不解——
洲哥出道前不是一直在国外长大吗?之前没听说过他在国内还有朋友啊。
还有,既然是朋友怎么不直接电话联系,反而还要让他帮忙打探消息呢?
……
时洲带着鹿然就近找了一个无人的化妆间,直到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鹿然才松动出一丝真实情绪,“你……”
时洲看出他的迟疑,主动响应,“怎么?十来年不见,就把我这个朋友给忘记了?”
之所以敢主动出面认识鹿然,就是因为他信得过这位朋友。
鹿然对上时洲的友善笑意,杏眼也跟着亮了起来,“我怎么会忘记你啊?之前看娱乐新闻就认出来了,只是名字变了,所以一直没敢认。”
时洲笑叹,“嗯,我现在跟着养父姓,你喊我时洲就行。”
当年时洲被领养带走得太突然,身为好友的鹿然来不及告别,两人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下一个。
鹿然想起往事,忍不住追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我记得你跟着养父母去了国外,怎么又回华国当了演员呢?”
“嗯,他们对我挺好的,给了我最好的教育,也把我当成了亲生儿子对待。”时洲眸底的一丝压抑,转瞬即逝。
“当演员拍戏这事说来话长,有时间再慢慢告诉你。”
鹿然没有追问他的隐私,反而主动坦诚,“时洲,当年你离开没多久,我就被我父母生前的至交好友带回去抚养了。”
“虽然没走领养手续,但叔叔阿姨对我也很好。”说着,他透出一丝满足且温柔的笑,“我也过得挺好的。”
时洲是信得过好友的。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多提了一句,“鹿然,如果可以的话,当年在福利院的事情希望你能替我保密,对任何人都保密。”
这其中就包括盛言闻。
年少的遭遇已经成了过往记忆,他们都该朝更好的人生而去。
“当然。”
鹿然答应飞快,完全向着他说,“你现在是公众人物,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话音刚落,化妆间外就传来了憨憨的敲门声,“洲哥,你们在里面吗?”
时洲和鹿然对视一眼,“在,进来吧。”
憨憨推门而入,乐呵呵笑道,“刚刚看你们往这个方向走了,果然在这里。”
时洲问他,“不是让你留下来帮忙联系化妆师吗?怎么才一会儿的时间就回来了?”
“别提了,那潘哥就是个剧组老油条,明摆着想要私吞那几百块的化妆日薪,才故意……”憨憨看了一眼鹿然,也不隐瞒,“故意刁难新人呢。”
“洲哥你刚刚一出面,他哪里还敢造次啊?你们前脚刚走,他后脚立刻就找来了三四位化妆师,还信誓旦旦和我保证没问题,所以我就来找你们了。”
时洲眸底晃过一丝厌恶。
他和鹿然重逢的时间比记忆中早了些,不过当初后者同样是受到了潘哥的‘压迫’后才被他意外撞上的。
鹿然想起这几天被潘哥的恶意刁难,轻叹一声,“时洲,刚刚谢谢你帮我解围,要不然我今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先不说从上午忙到现在连口饭都还没吃,剩下的那么多群演,他一个人是真的没办法赶在开拍前搞定。
憨憨好奇插话,“鹿先生,洲哥,你们真的是朋友呀?”
时洲简单解释,“嗯,我和鹿然出国前认识了,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今天算是意外遇上的。”
鹿然记得好友的请求,只点头没多说。
憨憨嘿嘿一笑,“果然,洲哥的朋友也都长得好看,不过鹿先生,你怎么会想着来剧组当跟组化妆师呢?不辛苦吗?”
实习生在哪里都是被随意使唤的存在,横城夏天那么热,长时间露天蹲守在片场,想想都觉得苦。
时洲联想到鹿然的处境,主动提议,“鹿然,你要不进我的化妆团队?即便是跟着慢慢学,也好过在潘哥的手底下受欺负。”
鹿然没想到这才重逢第一日,时洲就愿意给自己‘开后门’,惊讶过后又觉得感动。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时洲,还是不用了,我现在的技术还不够格进你的专属团队,而且……而且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这有什么好的?”憨憨疑惑挑眉,随即想到一种可能性,“鹿先生,你、你进组不会真的为了公费追星吧?”
鹿然有些不好意思,“算是吧,但该做的工作我也没耽误过。”
憨憨想着鹿然不愿意进时洲的化妆专属团队,面色微变,“……你喜欢盛言闻啊?”
“不,不是。”
鹿然深知时洲和盛言闻的对家关系,怕他不开心似地连忙解释,“盛言闻是很优秀,但我不是为了他进剧组的。”
时洲少有地拍了一下助理的脑袋,止住了他的好奇八卦,“行了,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人家鹿然喜欢谁都是自由。”
憨憨‘哦’了一声。
时洲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时间,“走吧,差不多该去孙导的监视棚下看拍摄了。”
鹿然听见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时洲,我、我可以跟着你近距离去看吗?”
剧组这两天拍摄都是大场景,他只能远距离看着演员们拍戏,实在是费眼睛。
时洲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
三人走回拍摄片场。
时洲和导演孙琮打了声招呼,目光迅速搜寻到了盛言闻的身影——对方刚结束了新一轮的武打配合,径直走到了监视棚坐下,凌厉着眉眼由化妆师贴身补妆。
时洲二话不说地朝着监视棚走去。
补妆中的盛言闻听见周围的动静,余光瞥见来人后,沉浸在角色中的冷傲气场忽地淡了不少。
场务笑着递上小马扎,“时洲,你今天不是没戏份?”
“我在酒店里待着太无聊,看剧本上这一幕戏很精彩,所以忍不住来看看现场演绎。”
他毫不避讳地将落在了盛言闻的身上,“也想知道盛先生能不能依旧卡在三次NG内完成拍摄。”
现场的工作人员一愣,面面相觑着不敢随意接话——
等等。
时洲这后半句话的语气也太微妙了吧?
难不成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因为合作缓和?明面上说着合作共赢,私底下却在等着NG看笑话?
盛言闻攥着剧本的手一紧,有种飞逝的错觉——
时洲这话不太像是刺激宣战,而是暗戳戳地就逮着他揶揄。
还没等盛言闻想好怎么接话,导演孙琮就在不远处喊道,“言闻,配合镜头走位试个戏。”
盛言闻将剧本递给边上的助理,径直走了过去。
时洲见他一言不发就离开,无奈闷气,【十五,帮我整个备忘录。】
系统变化语音包可爱提问,【洲宝,你要记录什么呀?】
【就记上木头两个字,我以后每报一次,你就记一次,我倒要看看这块姓盛的木头什么时候才能明着开窍。】
时洲无声哼哼,目光却舍不得离开忙碌中的盛言闻。
在经过十几分钟的精准走戏后,正式拍摄终于开始了——
这场戏就是任妄得知杨胜邦布局刺杀后,提刀前往军营从而应下的擂台战比拼。
盛言闻的打戏一如既往地流畅给力,每个镜头都过得近乎完美,惹得围观的工作人员都发出了赞许的惊叹。
时洲看在眼底,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憨憨默默观察着目不转睛的时洲,又和边上面色平静的鹿然做了对比,只敢在心底默默吐槽——
行叭。
鹿然确实不像是为了盛言闻才跟组化妆的,反倒是他家洲哥,三天两头地往有盛言闻的地方钻。
怎么整得和粉丝追星似的呢?奇奇怪怪。
盛言闻顺利解决了军营的武打戏份,边上就有工作人员说道,“下场戏轮到章许溪的封尧上场了,也是接着剧情的。”
身旁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轻笑低喃,“太好了,总算等到了。”
时洲闻言,不由瞥向好友鹿然。
察觉出来的憨憨恍然大悟,低问,“鹿先生,原来你喜欢章许溪啊?”
鹿然在听见这个名字后,杏眼里顿时变得亮晶晶起来,“嗯,我挺喜欢章许溪的,喜欢他在舞台上唱跳,也支持他转型拍戏……他、他出演的任何角色都喜欢。”
很快地,开拍声再次响起。
盛言闻饰演的任妄在痛击了杨胜邦和对方的一众下属后潇洒离开,闻讯赶来的封尧特意接应好友唱起了红脸。
这场只是简单的过渡戏,重点在于章许溪饰演的封尧。
这一回,轮到鹿然看得目不转睛。
时洲注意着好友难以掩饰的羞涩感情,目光不由往下一落。
眼前的鹿然还是少时记忆中的那个乐观且温柔的性格,而纤细好看的手腕上还没出现那道永远无法抹去的疤痕。
虽然现在的鹿然没提及,但穿越回来的时洲知道——
当年领养鹿然的那对夫妇,正是章许溪的亲生父母。
换句话说,因为双方父母是挚交关系,鹿然和章许溪从小就认识,算得上竹马一对。
后来鹿家遭遇变故后,鹿然寄养在了章家,虽然不是正式的领养关系,但两人在外人眼中是名义上的兄弟。
只不过,鹿然对章许溪的感情越了界,暗恋至深,且甘愿追随着对方的步伐前进。
——时洲,许溪他说,他愿意和我试试。
时洲还记得当初鹿然在当初电话里的欢喜,可仅仅一周的时间,两人的‘恋情’就遭到了媒体的曝光。
演员事业刚有起步的章许溪被高挂上了热搜,回应的话题标明的字眼是#否认恋情#四个大字。
再后来,时洲见到了割腕倒在血泊中的鹿然。
苍白的,绝望的,仅剩一丝生机的好友。
…
思及往事,时洲望着章许溪的视线又沉又冷。
即便五年后的章许溪凭借实力在大银幕上获得一席之地,但他在时洲的眼中,不过是个能为了前途、伤害好友的渣男!
【十五,如果我帮着鹿然远离章许溪,未来的世界线有机会跟着改变吗?】
系统回答,【洲宝,等到了一定的时间节点,无论你做出哪种选择,世界线是围绕都是你本身进行改变融合的,至于宿主朋友的命运,系统中心没办法做百分百的保证哦。】
毕竟,鹿然是独立的思想个体。
换句话的意思是,即便时洲希望鹿然能改变、避免伤害,但终究要看本人自己的意愿,这是旁人不可以勉强的。
【我知道了。】
时洲应话,还是盯着章许溪。
但凡有一丝一毫可以改变的机会,他都不愿意好友再重蹈覆辙。
接完过渡戏的盛言闻下了场,不自觉地看向了时洲所在的位置,可对方这回完全忽略了到他的存在,反倒紧紧锁定了拍摄中的章许溪。
清浅冷然的眸光变得深邃又专注,盛着化不开的复杂情感。
“……”
盛言闻绷紧下颚线,一时间连助理递过来的水都没心思喝。
助理小成察觉到他的低气压,小心翼翼地问,“闻哥,你怎么了?”
盛言闻不自觉地拢紧手,结果反倒触及到了还没好全的虎口,沉声,“手疼,我去冲一下水,你别跟来。”
时洲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章许溪的身上停留多久,一挪视线就发觉了盛言闻独自远走的背影。
时洲看向站在原地的小成,无声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小成想起那日在休息室里撞见的一幕,再度小机灵上线,他靠近低声透露,“闻哥虎口上的伤还没好全,说手疼。”
“手疼?”
时洲顿时没了看拍摄的心思,起身往外走。
憨憨急忙跟了两步,“洲哥,你去哪里?”
时洲止住他,“你别跟来。”
“……”
两家助理对视一眼,一人懵逼,一人了然。
——啊?说好的来看拍摄,跟在导演身边学习呢?
——看吧!闻哥和时洲说的话都差不多!他们肯定有问题!
…
三分钟后。
盛言闻用冷水缓了缓手上的痛感,只是怎么都压不下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燥意。
他闷着一口气正打算外回走,不料碰上了迎面找来的时洲。
时洲主动问,“我听小成说,你手还疼着?”
盛言闻稳着脸色,“一点小伤,没那么矫情。”
时洲还是不放心,试图用目光去观察伤口,“那消炎药不管用吗?天气那么热,如果长时间不好就麻烦了。”
“我自己心里有数。”
盛言闻不着痕迹地捏拢住虎口,反问,“你今天没戏也赶来片场,真是为了听孙导讲戏?”
“你对我的拍摄通告记得那么清楚?”
盛言闻没料到他‘错’了重点,“通告单上明白写着,顺带看了看就知道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像我关注你一样,也那么关注我呢。”时洲尾音藏着一丝失落,转瞬即逝。
“跟在孙导身边多学学是挺不错的,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看你的拍摄。”
“……”
盛言闻沉默一瞬,脑海中还记着刚刚时洲看章许溪的眼神,“是吗?难道不是拿我当借口来看其他演员?”
毕竟从开机到现在,任妄所有的戏份都和章许溪扮演的封尧连在一块。
盛言闻对时洲没有‘对家’的偏见,在他看来,演员间要演好戏才是第一准则,私下相处好或坏都是小事。
只是,盛言闻不希望时洲拿他当借口掩饰,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时洲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什么?”
盛言闻点明,“章许溪手背上的划伤比我严重,同样都是剧组同事,你其实可以绕过我直接多关心关心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
这下子,时洲总算反应过来。
他破天荒地轻笑了一声,确认无人后眼疾手快地拢住盛言闻的手腕,止住去路,“盛言闻,你等等。”
手腕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和盛言闻的体热形成了强烈的差别。
这抹沁爽的凉意一路延伸压制住了虎口的麻木刺痛,就连体内的燥意也跟着奇妙消散了。
盛言闻明面上不显,正经又克制,“时洲,你醉酒那天我就说了,我们的关系还没熟到这种地步。”
拒绝归拒绝,倒也没挣脱。
时洲自顾自地解释,“我对章许溪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关心他戏演得怎么样,也不在乎他手背上的划伤是好是坏。”
盛言闻不接话。
时洲继续用指腹蹭了蹭对方的手腕,似安抚又似揶揄,“你别瞎想啊,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明显了呢。”
“……”
盛言闻没由来地卡壳。
心头的燥意顷刻没了个干干净净,他抽手避开对方的视线,“我没瞎想,你不用和我解释。等一下得拍摄,我先回去了。”
时洲盯着对方略快的步伐,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
有人虽然还没开窍,但醋王本质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