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二人相继沉默了几息,还是裴季率先开了口,问:“在这等了一宿?”
童之从昏暗的树下走了出来,停在了裴季的几步之外,面无表情的应:“也没多久,也就不到一个时辰。”
裴季进密室时,已临近五更天,现在天已蒙蒙亮,可不就是没到一个时辰。
裴季清咳了两声,再而从容转身往外走,淡淡道:“我自是不会再疏于防范得让她伤第二遍。”
童之沉默跟到半路,才幽幽的道:“小叔是否觉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然为何一个晚上都等不了?”
到底是做了,裴季有那么一瞬也是被噎得无话可说。
看到小叔的神色,童之叹了叹:“小叔素来谨慎多疑,可为何偏偏对上华音,却是没了这些谨慎与疑心?”
裴季脚步微顿,转身看向童之,脸色严肃道:“自然不是盲目相信的。在南诏之时,华音有多次能杀我的机会,且能一刀刺中这里要我性命。”裴季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继而道:“可她并没有,且还避开了要害。”
童之反驳:“这又能说明什么,终归事实上她还是出手了。”
裴季微一低头轻笑了一声,随而转身往前走,不疾不徐的道:“在南诏,那血楼的鬼医给华音解蛊时用了一物铃铛,细听铃铛声音,与寻常铃铛声有所区别。”
随在身后的童之一愣,不明所以,随即又听到小叔问他:“你可还记得南诏王被我踩在脚下,从耳中钻出的蛊虫?”
“记得。”不过才过去一个月,童之自然记得。
“虽已无法验证是什么蛊,但在大殿之内,南诏王越发疯狂的时候,我再次听到了这铃铛声,虽然远,但不会错听。”
闻言,童之眉头微微一蹙:“小叔的意思是这二铃声有可能控制了南诏王体内的蛊,可与华音又有什么关系?”
话语一顿,童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难不成小叔认为华音也被那铃声控制了?”
裴季脚步顿下,转头看向他,脸色冷峻:“在客栈,华音刺杀我的前一刻,我再次听到了这道铃声,我很确定没有听错。”
闻言,童之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不会以为小叔为了给华音开脱而扯出这样的借口,毕竟没必要。
小叔要保下华音,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这任何人中也包括他这个侄子,所以压根无需寻什么借口。
裴季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华音被下了虐杀令,血楼的虐杀令如何,你也知晓,便不用我多说了。”
此前他们抓到了血楼的底层杀手,从他们口中得知,血楼向全部杀手下达了对华音的画像与虐杀令。
所谓虐杀令,便是以越残忍的方式虐杀背叛者,便越能取得越高的赏金和晋升。
这也是裴季为什么会把华音隐蔽的接回来,关在密室之中的原因,为的就是不让血楼知道她在裴府之中。
“若华音真的想杀我,如今我定是躺在棺材之中,而不是站在你的面前。”话语一顿,停下脚步,再次转身看向童之:“所以你也别太吓唬华音,她这一个月来,受了太多苦了。”
华音所说关于他下不来地,不能练武之事,不用做他想也知道是童之诓骗她的。
童之对小叔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
沉默了半刻后,最终叹了一口气,由衷道:“在侄儿这里,小叔是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哪怕华音不是出自本意,但的确伤了小叔,侄儿做不到对她有好脸色。”
裴季颔首:“莫难为她就好。”
裴季看得出来童之听进去了,继而道:“昨晚的饭菜她也没动,你等天亮了送些吃的过去,让她多补一补。”
**
华音醒来时看到空荡荡的床外侧,愣怔了好半晌才回神。
昨夜见到裴季的时候,她一开始确实以为是在做梦。
可拥抱,亲吻,水乳/交融都如此的真实,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这么的真实,怎么可能算是在做梦?
可这床榻干干净净的,她的衣服也全然穿在了身上,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显然是收拾过了。
除了裴季也没别人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华音不想随意乱猜裴季的心思让自己胡思乱想,总归他没有像童之说的那样卧榻不起,她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而且身为被精心训练出来的杀手,对人体构造异常了解,她昨晚也确定了他被自己刺伤位置,确定了她当初确实避开了要害,并未伤及他的肾脏。
童之会骗她,让她难受愧疚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裴季是他的至亲之人。
至亲之人被人捅了一刀,换做是她,估摸着会比童之做得更过分,或许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能童之也想如此,但因裴季的阻止,他才没有冲动。
童之的想法如何,华音也改变不了,她只知道裴季平安无事就很满足了。
想起昨晚二人久违的鱼水/之欢,许是因为由心到身的契合,所以格外的舒爽,她也再度睡了一个好觉。
从床上起来,华音才觉腹中饥饿。
仔细一想,她从昨日晌午之后到现在也只是有茶水入肚,并无食物果腹。再者有可能是紧绷着的心绪也松了,这饥饿感便瞬间如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有些猛烈。
屋中有干净的水,但因这冬日没有炉子温着,水甚是冰冷。
华音也并非真的娇生惯养,且这一个月也是风餐露宿过来的,也没有矫情的用冷水洗漱。
可梳洗过后,看到桌面上的冷饭冷菜,华音就是再饥饿也全然已没了胃口。
明明这一个月下来,连硬邦邦的馒头都啃过了,怎么一见了裴季,自己就娇气了起来?
华音皱了皱眉,还是端起了饭碗,但看着那些冷菜上凝固的一层油,竟有股淡淡恶心感涌上了喉咙。
现在看着都没有任何的胃口,更别说要下咽了。
华音放下了碗筷,把放着过了夜的两菜一汤推得远了些。
她倒了一杯冷茶,欲以水充饥之时,外边传来石门打开的声音。
虽然希望是裴季,可因昨日送饭来的是童之,华音也没有太过期待。
片刻后,帘子外传来童之冷冷的声音:“醒了没有。”
华音站了起来,道了声:“请进。”
童之拿着两个大食盒进了屋中,身后还随着一个女护卫。
女护卫则提了两桶有盖子却依旧难掩雾气飘散的热水。
童之把食盒放到了桌面上,看了眼那份饭菜,随后把桌面上的冷饭放入了托盘,端了起来,递给女护卫。
期间,童之皆没有与华音说话。
准备离去前,童之才道:“往后皆由这女护卫给你送饭,有什么要求便与她说。”
华音低声说了“谢谢。”
童之颔首,随即与女护卫一同离去,出了密室。
人走后,华音掀开了两个食盒,一个食盒里边放着还有热气的饭菜。
一荤一素,还有一小盅汤。
另一个两层的食盒放的是果脯与点心,应该有几日的量。
没有哪个被囚的阶下囚有这等待遇,俨然是把她供了起来。
裴季是信她的。
想到这,华音的嘴角弯弯,笑容也溢在了脸上。
坐下用膳。
用了膳后,又去洗了个热水澡,再躺回了暖暖的被窝之中,舒适感与幸福感油然而生,华音忽然觉得在这密室中待一年半载都没有问题。
不用想如何应对血楼的杀手,每日吃了睡,日子倒也很惬意。
大概是因这段时日下来寝食难安,现在安定下来了,所以这两日有些贪睡。
一日下来,有些漫长,看不见天色,华音却也在盼着天黑,盼着裴季来寻自己。
白日睡得多了,晚间便也不觉得困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华音便躺在美人榻上等着。
密室门打开的时候,华音蓦地起身,踩上便鞋便快步走到门前,把帘子掀开,在密室通道殷盼的等着。
裴季进来时,便看到巴巴等着自己的华音,她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眼中似乎有光亮潋滟。
有那么一瞬间,裴季觉得自己的这一刀挨得并不亏,好歹让这个小女人心里头念着自己了。
不过,她能来迎自己,显然已经反应过来了昨晚并非是在做梦了。
啧,还想多诓她几日,让她再主动几回,看来没戏了。
现在是在清醒见着裴季,华音有些缩手缩脚,小声嘟囔:“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裴季瞧得出来她心里有隔阂,但也没有拆穿,走到她前面,握起她的手正要进密室,却发现她的手比他的手还要冰凉。
看了眼她身上单薄的衣服,微微蹙眉:“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
说着,牵着她入密室。
华音小声应:“也不是很冷,也就没有穿。”
入了密室中,裴季在美人榻坐下,把她也拉了下来环抱在怀中。
有过一次失控刺伤裴季的前嫌在,华音总觉得自己还会再伤到他,所以身体有些僵硬,正要推开,却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莫要动,让我抱一会。”
华音从不知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怀念裴季的怀抱,在他的怀中感到了熟悉,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贴在了她的胸膛之中。
好半晌后,她才问:“你真的不怪我?”
“你想我怪你?”他低声问。
华音连连摇头,她自是不想的。
裴季低笑了一声后,才不疾不徐的道:“我什么都知道,那血楼鬼医给你解蛊时取走的那一碗血就是用来练惑心蛊的,解蛊时的铃铛声在解决南诏王这个麻烦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华音愣了一下:“南诏王也被下了蛊?”
裴季“嗯”了一声:“他也被下了惑心蛊,后来你回来那晚我也听到了。”
他停了两息,又继续道:“你若真想杀我,便直接往心窝扎去,何必扎一处要不了我性命的地方?”
裴季的语气与话语之中没有一丝的怪罪。
华音听到她的话,眼眶渐渐红润,有些难受的道:“我本来就是来杀你的杀手,你为何要这么相信我?”
裴季收紧了手臂,把她拥得更紧,低低沉沉的反问:“你是我看上的女人,相信你还要什么理由,嗯?”
强势低沉的嗓音如同沉厚的水流从耳边淌过,令华音心弦颤动不已,在这一瞬间也感觉到了无比的心安。
双臂环抱过他的腰身,知道他有伤,也不敢用力,但却紧紧的埋在了他的胸膛之中,闭上双眼,闻着那让她无比怀念,只属于他的冷香气息。
不知何时,他们躺在了窄小的美人榻上,享受着重逢后的安宁,谁都没有再说话,也暂时不提血楼的事情,更是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单纯地依偎在一块。
相偎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