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章(密室)

华音戴着帷帽入了金都最为热闹的茶楼,与掌柜要了个雅间,点了一壶上好的茶水,还有几分茶菓。

待小二把茶水送到雅间中,她拿出了些许的碎银子打赏给了小二,而后与他道:“我初来金都,你与我说说金都都发生了一些什么大事。”

已是入冬的季节,天气冷寒,再者这个时候茶馆人也不多,大堂下也不需要忙活,小二接过了赏银,便殷勤的问:“不知客官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的事情?”

华音想了想,道:“就说说看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

小二点了头,随即便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了哪家高官纳了小妾,又有哪家贵胄嫁女儿,还有一一件比较大的命案。

说了许久,可愣是没说到关于摄政大臣裴季的事情。

等说了约莫半刻后,小二便停了下来。

华音看着小二,略微茫然:“没了?”

小二眨了眨眼,然后一抚掌,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与金都没有什么印象,但也是大事,朝廷颁布了新律,无论是南诏还是大启,都禁止养蛊,令下后依旧有人养蛊惑人,轻则二十板,刑一年,重则斩首示众。”

华音一愣,她这段时日皆是东躲西藏,全然不知大启颁布了这样的新律。

是裴季下的令吗?

可为什么她这一个月下来,全然听不到他的消息?

好似她的刺杀没有发生过一样,一路上更是没有发现她的通缉令。

华音转念一想,也清楚他受伤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在大启引起内乱。

他应该还活着,只是不知伤势如何。

她虽记得自己似乎避开了他的要害,可她那时受人控制,越想越不敢确定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避开了。

这一个月除却确认惑心蛊解开了没有外,她还得避开血楼的追杀,所以本该半个月就能回到金都的,她这次却是花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下来,裴季肯定已经不在南诏了,所以她寻来了金都。

她知道自己若来金都,无疑是涉险,可她心下难安,况且她也向裴季承诺过,若是她因别的事逃了,也会去金都寻他的。

且说这个法令有可能是裴季主意,他又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先前被血毒蛊控制的事情?

失神间,小二问:“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华音回过神来,沉吟了两息后,压低声音说:“我在来金都的路上听到小道消息说摄政大臣遭人行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二闻言,噗嗤一笑,也压低了声音道:“摄政大臣遭人刺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小二的话,依旧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也总不能直接问这段时日,可有人见过裴季。

正要让小二退下的时候,又听小二喃喃自语道:“不过摄政大臣已经有两个月没上朝了,听说一直在外处理公务尚未回来。”

华音一怔。

裴季没有回来?

不可能,裴季长久不在金都坐镇,无论是朝廷,还是其他地方都会有人蠢蠢欲动,所以他不会在南诏逗留太久,哪怕是身上有伤,他也会回金都。

因为了解他,所以她才会没有任何的怀疑,冒险来金都。

现如今只有两个情况,要么就是裴季伤重得无法回来,要么就是伤重得不能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客官可还想打听什么?”小二问道。

华音微微摇头,让他退了下去。

小二离开后,华音沉默了许久,愧疚与担忧越发的浓烈。

她别的什么都不想,只迫切的想知道裴季到底如何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把眼尾的湿润擦去,端起茶水饮茶。

时下刚入冬,天气寒冷,街道的行人比平日少,且门窗紧闭着,大堂与街道的声音并被阻挡,在雅间中只是听到些许声音,还算安静。

华音饮完了一杯茶水,执筷正要夹起糕点,却有细微的粉尘落到了桌面上。

华音抬头往屋顶瞧了一眼,沉思片刻后把筷子放下,戴上帷帽,随而拿起行李快步走出雅间。

付了钱后,便径直离开茶楼,往人少的地方而去。

华音入了巷子中,紧随其后的是两个中年男子,他们随着华音入了巷子中,拐入了另一条巷子,可看见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死胡同。

他们才要戒备,华音却蓦然从围墙上方向他们二人攻去。

二人就算已然警惕了起来,可有一人还是被华音的手肘击中颈项。

力道极重,重得男人双腿蓦然往下一跪。

另一人朝着华音攻去,华音瞬息反击。

这二人是血楼最为低层的杀手,华音不过是小半刻便将他们毙命。

他们不死,她的行踪就会败露。

华音镇定自若的扫了他们一眼,捡起地上的包袱轻拍了拍尘土后背到了肩上,正要走出胡同,脚步忽然一顿。

下一瞬,忽有十数个黑衣锦衣卫飞跃道了屋顶之上,纷纷以□□对准她。

华音环视了一周,无奈呼了一口气。

果然,金都是个凶险的地方,不过才到不久,就被血楼和锦衣卫发现了。

这时有一顶四人小轿从前方拐弯处抬来,前方领头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华音,低声道:“若是不想闹起动静,便上轿随我等出去。”

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选择,与她而言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她也就向轿子走去,随而从容地掀开轿子坐进了轿子中。

帷帘落下的那一瞬,华音闭上双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底也因松了一口气而嘴角微扬。

若是裴季有三长两短,那么这些锦衣卫便不是抬了轿子来抓她,而是直接杀了她,或是五花大绑。

想到这,华音眼角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是因伤心,而是喜极而泣。

她都想要他的命了,依他说一不二且下手狠绝的性子却依旧没有对她下死令。

华音觉得自己冒险回金都,是值得的。

在轿子离开了巷子后,立即有锦衣卫把地上的尸体拖走,把倒地的木头立起来,没有留下一丝打斗的痕迹,就好似这巷子中从未有过打斗。

*

华音坐在轿中,也不知轿子绕去了何处。

约莫半个时辰后,轿子似入了宅子,四周无比安静,不多时是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像是密室打开的声音,可轿子依旧没有停下来。

又过了片刻,轿子才停下,轿子被放了下来,随后是退离的脚步声,不久后还有密室石门落下的声音。

华音踌躇了一下,还是掀开了轿帘,从中走了出去。

看到周遭的环境,愣怔许久才回神。

裴季不是说笑的。

他竟真的打算把她关起来……

四周没有任何的窗户,只有一面帘子遮住了密室的门口。

若非是桌面有油灯亮着,恐怕这屋子会漆黑一片。

而屋中什么都有,有床有浴桶,有衣柜,有美人榻。

回过神来,华音轻声一笑。

她并未走出屋子去,而是走到了床边,把手放到了床铺之上一抚而过后,随即转身走到了盥洗架前,把脸上特意涂抹上的粉洗去,再而到衣柜前,把衣柜打开,取出了里边准备好的衣衫。

换了一身衣衫,华音躺到了床上,闭上了双目。

她现在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安安心心的睡过一觉了。

应该是从南诏离开后,她便一直紧绷着。对裴季的愧疚与担心,还有对血楼的追杀,都让她没有一觉好眠。

不是被噩梦惊醒,便是被风吹草动给惊醒,从来没有持续睡上半个时辰的。

华音双手放在了腹上,脸色放松,呼吸也渐渐均匀绵长。

许是安心了,所以一直反复折磨着她的梦境,也就是她拿匕首刺杀裴季的梦境没有再出现,反倒是做了个很好的梦。

她梦到,裴季就坐在床边看着他,面上虽毫无表情,但也没有伸手掐她的脖子。

便只是如此,于她而言也是一个好梦。

睫羽微微扇了扇,眼皮似有千斤重,不一会又紧闭了起来,周遭一片黑暗,但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地抚摸着。

昏睡的华音心想,梦里边的裴季难不成真想掐死她?

而后那粗粝的手又抚摸上了她的脸颊,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真实的温度一般。

感觉到了温度,华音的嘴角微微扬起……

*

裴季自密室出来,童之便一直黑着一张脸。

回了房中,裴季暼了一眼他,淡淡道:“别动她。”

童之冷声道:“侄儿怎么敢动?有人便是差点死了,还想着怎么护着她,还想着如何把她请回来。”

童之的脾气向来很好,从未用这种讽刺的语气对身为长辈的裴季说话,可见他是真的生气了。

裴季也不恼,在桌前坐了下来。

童之呼了一息,继而冷声道:“既然小叔执意要把人带回来,那便关好,便是侄儿不动她,血楼的人也不见得能放过她……”说到这,童之冷哼了一声,讥诮道:“明明是刺杀小叔的功臣,血楼却下了虐杀令,真是有趣得很。”

裴季还是没有说他,在沉思片刻,问:“血楼的事情调查得如何了?”

“已经整理成卷,不日便会送来。”

裴季也就点了点头,径自翻了个杯子,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抿了一口后,吩咐:“让霍府医去给华音诊脉。”

“霍府医告假了,要后日才回来。”童之提醒。

裴季沉吟后,道:“那便等霍府医回来再去给她诊脉,她在府中的事情莫要传出去。”

童之沉默了半晌,还是劝道:“华音极其危险,她能有第一回刺杀小叔,便会有第二次,小叔这一次能避开一次要害,下一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裴季把杯中的茶水饮尽,随而抬眸望向童之,眸色浅淡,语声缓缓:“不会有下一次了,而且……”话语一止,收回了目光,无奈道:“也罢,等我确认后再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