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章(去而复返的华音...)

南诏王听到内侍传回来的消息,说裴季明日会进宫,脸上露出了笑意,笑着之间,脸部还在隐隐地抽搐,略显怪异。

内侍虽低着头,但都能感觉得出来怪异的氛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王性情越发的暴躁了,就是面容也越来越憔悴,下眼睑乌青,双眼凹陷,好似整宿整宿没有睡过觉一般。

云侧妃坐在南诏王的身旁,看了眼南诏王那越发憔悴的面容,便知他体内的蛊支撑不了太久了。

他体内的蛊是惑心蛊。

惑心蛊,能惑人心智,乱其记忆,但需得喂养惑心之人的血,但入了体内,便不会再继续吸食。

若是喂养了一年,最少也能在人体内存活一个月,长则半年。

但因她只是喂了十天血,所以这估摸着也只能存活十天。

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七日了,若是在这段时日内不逼着他杀了裴季,只怕等他清醒又该怂了。

她虽有压制血毒蛊的法子,可那方法用多了,效果也越来越差了,且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而且依大巫医所言,这种方法会缩短她的寿命,所以她必须要尽快解开血毒蛊。

只要裴季能死在南诏,那沈堂主也答应了给她解蛊。

怕大巫医供出她,所以在知道那华音体内有血毒蛊后,她立即安排人去软禁了大巫医的家人,免得他把她供出来。

内侍退下后,南诏王难掩激动,脸上抽搐越发的明显,他转头问云侧妃:“云霄怎还没回来,他把段瑞带到了何处,为何不直接杀了?!”

云侧妃低声道:“大王莫要让旁人知晓云霄不在王城,不然会让裴季怀疑的。”

云霄忽然离去,也不知去了哪,云侧妃只能随便敷衍南诏王。

说话间,殿外忽然传来段王后怒斥内侍的声音,“我是王后,你们竟敢拦我?!”

南诏王听到段王后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

云侧妃见到他的神色,嘴角微微一勾,既然段瑞已经失踪了,那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让南诏王把她废了。

*

裴季进宫前的一晚,南诏王宫中传出段王后被废的消息。

被废的理由是掌掴大王,冒犯王威,不配为后。

段瑞失踪,段王后被废,一时间王城内都在传这段瑞失踪的事情是南诏王做的。

这也是裴季怀疑南诏王不正常之处。

若是杀了段瑞后,南诏王便能坐稳王位的话,他早就杀了段瑞。段瑞后边的势力上至朝堂,下至边境守将。

段瑞的兄弟与儿子身兼要职,姊妹与女儿更是联姻各个权臣,便是嫁到大启中有权势的也有。

如此,南诏王便是再愚蠢也知道后果是什么,所以怎么敢轻易地掳走段瑞?

这其中必有问题,唯有把南诏王与那云侧妃兄妹都擒了,加以审问才能知道这其中到底都有些什么猫腻。

清早,客栈四周街道熙熙攘攘,隐约还能听到段王后被废的只言片语。

裴季穿上了鲛纱软甲,再而穿上一层中衫,最后才是一层外衫。

童之把腰刀取来奉上,道:“仔细调查了一番,云霄确实存在着端倪,他这几日都待在府中,一直都没有出府。”

裴季接过刀,沉吟了一瞬后,轻嗤一笑:“金蝉脱壳这一招,还真多人使。”

把刀别到腰上皮套中时,裴季动作倏然一顿,看向童之:“雨季已过,华音他们只需三四日便能与镇南营的人汇合,你现在让人快马加鞭去约好的地方,看看是否已经汇合了。”

童之微微偏头:“那南北杂货铺子的掌柜为锦衣卫办事有二十几年了,不会有事的。”

说罢,转身出去安排人去打探消息。

裴季面色有几分凝重。

不怕云霄金蝉脱壳囚了段瑞,就怕他是随在华音之后出了南诏。

系好了刀套,敛去脸上的凝重之色,神色沉敛地走出了屋子。

从客栈出发,约莫半个时辰才入到宫中。

在宫巷之中行过,宫巷内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裴季望围墙斜睨了一眼,似有所觉,嘴角斜勾。

随在裴季身后的童之也察觉到了端倪,在宫巷两面围墙有成千上百手持兵器的南诏侍卫。

真当他们锦衣卫的五识只是摆设吗?

从长巷走过,入了南诏王殿中。

外边明明青天白日,但殿中却很是昏暗,裴季抬眼望向王位上的南诏王。

殿内昏暗,那南诏王有一半的身体隐在了昏暗之中,见到裴季进来,他上半身才往前稍倾,露出面容。

看到南诏王那张脸的时候,见过形形色色之人的裴季,心底约莫有了数。

——不是中蛊就是中毒。

面目憔悴,眼窝凹陷,眼白泛着血丝,神志似乎也有些不清。

“裴大人来了呀。”南诏王声音幽幽深深,脸上也露出了诡异莫测的笑意。

有内侍抬来圈椅,裴季镇定自若地坐下,转着指中的扳指,轻笑:“我这几日正准备离开南诏,不知南诏王多次请我入宫是所为何事?”

南诏王咧嘴一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裴大人的那位小夫人,身体如何了?”

捻转着扳指的手一顿他,眼神渐冷。

从南诏王的口中听到华音的事,还真让他心情不爽。

抬起目光,视线在殿中与南绍王对上,一笑之后笑意瞬间敛去,面无表情,冷声道:“最好不要窥觊,也最好连想都不要想这个女人。”

南诏王不甚在意地往椅背一靠:“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裴大人为何要看得这么重,不若把她让给我,我再奉上珍宝和十个美人来补偿,如何?”

南诏王意识混乱,这一瞬连自己说了什么触及裴季逆鳞的话都不清楚,更似乎看不到裴季那挟带着杀气的凌厉脸色。

裴季一抬下颚,嘴角扯了扯,环视了一周这大殿之际,视线在两边的偏殿多停留了片息。

收回目光,看向座上的南诏王,讥诮一笑:“恐怕并不是想用什么珍宝美人来换,而是压根就不想我活着离开南诏吧?”

南诏王面色只是僵了一瞬,但随即哈哈大笑。

几息后,笑意倏然而至,面色变得狰狞:“没错,我压根就不想让你离开南诏!”

蓦地一拍扶手,大喊:“人来!”

声音一落,匆匆脚步声从大殿外传来,两旁的偏殿有源源不断的南诏王宫侍卫涌出。

不过须臾,裴季与童之便被一重又一重的侍卫给围得水泄不通了。

大殿的门也被从外阖上,殿内更是昏暗阴沉。

南诏王从王位上站了起来,露出了得意之色:“纵使裴季你武功盖世又如何,这王宫三千人围剿你二人,不过只是一盏茶的时间罢了,便是你那能一抵百的锦衣卫从宫客栈赶来了又能如何?!”

被围在中央的裴季神色没有丝毫动摇,平静得好像三千人在他一人的眼里,也不过尔尔。

裴季面色平静地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

南诏王轻嗤:“反正你也活不了了,想问什么直接问?”

裴季自椅子上站了起来,镇定自若地向前半步,但这小半步却把围着他的前方侍卫惊得退了一步。

童之看到侍卫后退的半步,嘴角微微勾起了淡淡的轻讽笑意。

二人没有半点紧张的感觉,明明所有人都看出了二人的从容不迫似留有后手,可南诏王却像是完全没看出来一般,依旧面带着狰狞笑意。

裴季双手负在腰后,轻描淡写似的开口:“为何这么想让我死?”

南诏王闻言,咬着牙道:“我堂堂南诏的王,为何要对你这么一个连王官贵族都算不上的南诏大臣卑躬屈膝?我堂堂南诏的王,不过就是想要你那么个妾侍,有何不可?!”

裴季轻轻一笑,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些事呀。”

南诏王怒瞪着裴季,开口大喊:“给我杀了他们!”

侍卫们围着裴季,有所犹豫,南诏王立即大骂:“你们若是谁敢退缩,便以叛军处理!”

话语落下,便有人往裴季一步一步靠近。

就在这时,有一部分的侍卫却忽然一刀砍向了最近的侍卫,如此转变,让人错愕。

南诏王瞪大双眼:“要杀的是裴季,你们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那些个侍卫迅速地把裴季和童之护在了中间。

裴季戏谑一笑,再往前半步,不慌不忙的道:“忘了告诉你,在南诏和王宫中都有我的人,人也不多,东拼西凑也不过是数千人而已。不过加上已经潜入南诏的人加起来,也有个万人吧,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朝到南诏王宫外了。”

南诏王脸上的表情较之更加的狰狞:“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到这么多人?!”

这时,有内侍在殿外急报:“大王,有多人手持兵器围了王宫。”

南诏王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怎么可能,守将怎么可能会放这么多人入关,入城!”

裴季眼神讥诮:“所以说为什么让人把段瑞劫了,把段王后给废了?如此不就直接告诉他们,段瑞失踪是你所算计的,若你掌了大权,曾忠于段瑞的人岂还有活路。”

南诏王五官隐隐抽搐,头部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用力地捏着自己额头,蓦然跌坐在地上。

有细微铃铛声幽幽传来,或许很多人都听不见,但裴季耳廓一动,似乎也听到了这细微的声响。

南诏王头疼欲裂,但脑海中似乎有人在催促着——杀了裴季,杀了裴季。

他猛然抬起手,指向裴季,喊道:“谁能杀得了裴季,我便封他为大军将,赏他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顿时数不清的南诏侍卫朝着裴季等人涌去。

裴季的眼神在刹那间凛冽锐利,他抽出长刀,也进入这一场厮杀当中。

*

夜幕落下,南诏王宫灯火通明,从大殿的方向飘散着血腥味。

云侧妃在裴季与南诏王的人开始厮杀之际,便带着儿子从王宫密道逃了出来。

如今拉着儿子站在可看到王宫的崇圣寺的高塔之上,望着那灯火比平日还要璀璨的王宫,心沉到了谷底。

难怪血楼这么多年都没能杀掉裴季,若是能轻易杀得了他,那么便不会有今日这一幕。

南诏王终究还是没派上大用场。

她从腰间取下一枚小铃铛,看了一眼后,面无表情地伸出塔外,手一松,铃铛从高塔之上落下。

铃铛刚扔下,身后便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这就扔了?”

听到声音,云侧妃蓦然转身,在看到阴森的鬼医之时,忙把儿子护到了身后。

鬼医看了眼那孩子,随即看向云侧妃,眯起双眼道:“是你告诉沈峋我去找华音的?”

沈峋,便是云霄在血楼的名号。

云侧妃摇头:“我并未告诉他,是他察觉我在南诏王身上下了惑心蛊,所以便猜到了鬼医在裴季入南诏后不久也到了南诏。”

惑心蛊是鬼医研制出来的蛊,得提前喂着惑心之人的血,最少也需要喂多日才可使用。

裴季入南诏不久,她就见到了鬼医,从他手中得来了惑心蛊。鬼医之意,让她把华音留在宫中,再趁着她受伤之际取血,最后把这蛊放入她的体内。

可她并未在宫中留下,最后云霄让她想办法引南诏王与裴季反目,她便取得鬼医同意,把这蛊用在了南诏王的身上。

鬼医阴恻一笑:“沈峋便是知道我去寻了华音又如何。”

云侧妃小心翼翼的把儿子护在身后,问:“沈堂主为何这般看重华音?”

鬼医瞥向她,阴森笑意依旧能让人毛骨悚然,小王子都吓得往母亲的腿后躲。

鬼医往塔中的窗口走去,云侧妃拉着儿子避开他。

停在了窗前,看着王宫的方向,神色鄙夷道:“约莫是因小时候认识的关系,所以就不舍得吧。”

云侧妃谨慎问道:“沈堂主搅了局,那鬼医可把华音抓住了。”

鬼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

裴季把染了血的外衫脱下,披上了童之递来的外衫。

“南诏王想从密道逃走,但却率先被人拦下了,南诏王宫也乱成了一团,但因大人镇压,现在才逐渐稳定了下来。”

段瑞权倾南诏朝野,兵权也掌握在亲信的手中,南诏王不过名存实亡而已,而此次低围攻裴季的那些人也是临时凑来的。

“不过,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裴季看向他:“奇怪?”

童之道:“南诏王被抓后,倒地抽搐不止。”

“人呢?”

“被关在了侧殿中。”

裴季闻言,抬脚往大殿而去,边走边吩咐身旁潜伏在南诏,现已为南诏大军将的人:“为了南诏的平静,就说南诏王密谋反大启,被我提前发现,从而镇压,大启将会尽快安排一个人接任南诏王的位置,不会摔兵攻入。”

南诏百姓不在意谁坐在王的位置上,他们在意的是只要不打仗就好,能让他们安居乐业就好。

裴季入了殿中,走到偏殿,侍卫立刻打开了殿门,他抬脚跨入了偏殿,走到了那南诏王面前。

南诏王此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狼狈至极的趴在地上。

南诏王看到了眼前的黑靴,抬眼望去,对上了裴季那冷漠如斯的眼神,身体不仅发抖。

裴季抬起脚,踩在了南诏王的头上,嘴角勾勒出了嘲讽的弧度,不疾不徐的道:“我说过,不要窥觊我的人,想都不能想,你竟然还口出狂言的要我的人?你的位置都是大启给的,何来的口气敢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南诏王被踩在脚底下,嘴唇发着抖道:“我、我也不知怎么了,别、别杀我。”

裴季冷嗤一笑:“不知怎么了?不知怎么就能有这种夺人妾,哦不,是夺□□的心思?”

说着,脚下碾压得也越发用力。

虽用力,可不至于要人命,可南诏王却忽然一声惨叫,童之急忙道:“小叔,南诏王现在还杀不得,望脚下留情。”

裴季低下头,皱着眉看向从南诏王耳廓溢出的血,道:“我有分寸,这力道不足以让他溢血。”

裴季收了脚,南诏王的身体又开始诡异地抽搐了起来,在裴季与童之的目光之下,溢血的耳中有似虫子的活物窜出。

裴季正要上脚去踩的时候,那虫子才爬出就不动了,便是南诏王也不再抽搐。

叔侄二人的面色都变得肃严了起来。

童之蹲下探了探南诏王的鼻息,随而抬头看向裴季:“还有呼吸。”

然后看向地上的虫子,取出了一个小竹筒,把虫子装入了竹筒之中。

童之面色沉沉的看向小叔,猜测道:“南诏王有可能是与九姨娘一样中了蛊。”

裴季看了眼地上的南诏王,从偏殿走出,与看守的人道:“让御医来看看南诏王。”

说着出了大殿。

才出大殿,便见本应在客栈看守的锦衣卫急急走来。

看到锦衣卫的时候,裴季脚一顿,眉头一蹙。

锦衣卫走到了裴季的跟前,道:“大人,九姨娘负伤回来了!”

裴季脸色陡然一变,瞬息掠过锦衣卫,往宫外而去。

出到宫门,看见拴在宫门前的马,瞬息抽刀砍断了绳子,翻身上马,挥鞭快马往客栈而去。

晚间南诏王街道平静,再者王宫发生政变,王城百姓更是闭门不出,裴季一路疾风快马,不过是一刻便赶回到了客栈。

客栈中的锦衣卫看见裴季,立马上前牵马。

裴季从马背上跨下,疾步入了客栈,从身旁经过的人,连瞧都没有瞧一眼。

婢女从楼梯往下,喊了一声大人后,见裴季没有搭理,连忙跟上,道:“九姨娘在原来的屋子,大夫看过了,只是受了轻伤。”

裴季似乎充耳不闻,不过几息之间,便走到了华音的房门外,蓦地推开了房门,与在床榻之上的华音对上了视线。

二人相视的下一眼,华音有些脱力地与他开起了玩笑:“我想大人了,所以也就回来了。”

裴季看到她还清醒着,暗呼了一口气,但随即黑沉着脸从外走进,同时冷声道:“出去。”

屋中的大夫与婢女会意,纷纷退出了屋外,顺带把房门关上。

裴季走到了床边,坐在了床沿之处,伸出手抚摸上了华音的脸颊。

华音脸颊在他那粗粝的掌心之中微微一蹭,随而抬起疑惑的目光看向面无表情且紧抿着唇的裴季。

虽然面无表情,可他的眼神却极致幽深,似乎在那漆黑的眼神之下有什么情绪在酝酿。

华音正欲开口,却蓦然被一直不语的裴季拉入了宽阔的怀中,腰间更是被他那遒劲有力的手臂揽得紧紧的。

他抱得很用力。

华音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紧张与担忧,她的嘴角缓缓上扬,眼神却是很冷静,但却依旧回以一抱,双臂揽紧了他。

好半晌后,拥抱着她的裴季似压抑着某种情绪,低沉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