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亲)

裴季的人与南诏的人打成了平手,谁的面子都没有失。

童之从台上下来,走到了裴季面前,略一颔首。

二人目光相对了一眼,裴季点了头后,童之退回了身后。

裴季抬眼,视线从台上略过,落在了那正穿着宽袖外袍的云霄身上。

云霄似有所感,抬起头与裴季对上了目光,微微颔首一哂。

这时,南诏王的内侍走到了裴季身侧,低声道:“裴大人,大王请大人到后花园一聚。”

数日前,南诏王应允过会在接风宴上让裴季见到先皇的血脉。

裴季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的华音:“我去去就来。”说着压低了声音:“殿中的人,你总归都能应付得来。”

华音:……

他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裴季说罢,起了身,与童之一同离席。

裴季只带了童之入宫,所以他们二人一离去,便只剩华音一人在席上。

裴季一走,众人打量她的目光便也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以段瑞夫人为首的五人女眷绕过了舞姬翩跹起舞的水榭圆台,行至华音的面前。

华音早已注意到了她们,被挡住了视线,抬起头之际,也挂上了盈盈笑意对上她们的目光。

段瑞夫人约莫四十的年纪,因保养得宜,似三十出头的美妇人,看着慈眉善目很是温婉。

她露出了温善的笑意,邀请华音:“裴小夫人一人坐在此,恐会无聊,不若与我们到偏殿说说话。”

段瑞夫人与华音说的是大启话,说得也很是标准。

华音到底不像裴季那般嚣张到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程度,所以把身旁伺候的宫女招来,然后握上她的手臂。借力缓缓站起,带着歉意道:“我身上有伤,精神略为不振,怕会饶了夫人们的雅兴。”

段瑞夫人一笑:“裴小夫人多虑了。”

说着往身旁已嫁做人妇的女儿看了眼。

女儿会意,挂着盈盈笑意走上前挽住了华音手臂,边搀扶边笑道:“都是女眷唠嗑话家常,再吃些点心,也没有什么扰不扰的。”

华音也没有拒绝,便随着她们一同去了偏殿。

拨开偏殿珠帘,步入了偏殿后,只见有熏香缭绕,贵女们坐在殿中,坐姿随意,鬓影衣香,掩唇谈笑,与大启贵女无甚区别。

见到华音进来,一个个都噙着笑起了身,先向段瑞夫人行礼。

不难看出,百官以段瑞为马首是瞻,官眷则以段瑞夫人为首。这夫妻二人除却没有坐在王位上外,却也如同这南诏的王与王后。

行礼后纷纷望向华音,有人说大启话,有人说南诏话。

许是方才在大殿中已经惊讶过了,现在倒是都能稳得住。

华音回以浅浅笑意,被段家女拉到一旁坐下。

女眷们谈话,华音只听不语,毕竟对于这南诏话也是半知半解。

半晌过后,段瑞之女压低声音,用大启话问华音:“裴小夫人可听说过张王后的事情?”

华音眉梢略微一动,可算是说到点上了。

华音可不信她们只是喊她进来唠嗑,她们让请她进来,无非就是想要从她这套话。

她与张王后相似原本是偶然,可在这些人的眼里心里,却像是有什么阴谋。

华音一笑:“听说了,也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我与张王后长得有些相似。”

听得懂大启话且见过张王后的女眷们闻言,不禁盯着华音那张脸看,心道这可不是有些相似,而是非常的相似。

若非年纪对不上,她们都怀疑这裴季带来的小妾有可能是张王后生的。

段家女追问:“是呀,我年纪小的时候见过张王后,确实是有些相似,也不知裴小夫人娘家是哪里的人?”

听到这里,华音笑意淡了下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这位夫人如此问,可是怀疑我与张王后,或是那张家有什么关系?”

话到此,又道:“我听说张家是罪臣,夫人此言可是觉得我是罪臣之后?”

段家女也不见慌乱,从容的解释:“裴小夫人莫恼,都怪我太好奇了才会冒犯一问。”

华音一笑:“我是不恼,但我家大人便说不准了。这几日大人听到不少随意揣测我与张家的关系的话,所以恼怒不已,还道绝对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

段瑞夫人听到这话,便知这小妾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呵斥了女儿:“静儿,你怎如此失礼,还不快给这小夫人陪个不是。”

段瑞之女何其尊贵的身份,可也能屈能伸,尽管对方只是一个妾室,却也诚恳致歉:“我真是太失礼了,竟问了这些不适宜的问题,还请裴小夫人莫要放心上。”

说着,段瑞之女取下了手中的红玉手镯,拉过华音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中:“小小赔礼,望裴小夫人见谅。”

低头瞧了眼掌心中的手镯,无论色泽还是质地都属上乘,明显是珍宝。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且寡不抗众这一点,华音还是清楚的。

华音戴上了手镯,就似爱财的妾室一般,顿时绽开笑意,反握住了段瑞之女的手:“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夫人不必太介怀。”

闻言,二人相视一笑,但内地里却是面心不一。

华音从偏殿出去的时候,已是一刻有余之后的事情了。

她从偏殿出来,便见裴季已经坐在了席上了。

回到席间,华音也没问裴季去了何处,反倒是裴季暼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像是在问“没被为难?”

华音抬起手把耳边的绒发撩到了耳后,袖子微微往下滑,露出了一小节白皙手臂,更是露出了今日不曾见过的红玉手镯。

红玉手镯显得她的手臂白皙嫩滑,似透着光亮一般。

裴季眉一挑,唇侧微勾,很是满意的低声夸赞:“倒是不会空手而归,这点像我。”

华音闻言,心下腹诽谁要像你,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缓缓贴近裴季的怀中。

裴季也伸出一臂把她纳入怀中。

华音低声问:“大人,宴会何时结束?我这伤口有些泛疼。”

许是在裴府过惯了优渥日子,这几日也被精心的养着,所以华音都逐渐的矫情了起来。

她不想忍痛不语委屈自己,纵使也没有多疼,但就像是来月事那般,疼一会缓一会,又疼一会,可磨得是人的意志。

约莫是因自受伤后,她几乎都待在房中没有走动,且包扎着伤口,也不需要穿小衣,衣衫也松散,所以很少觉得不舒服。

虽然现在身上这身也不紧,但穿得久了,随着走动久了也磨蹭到了伤口。

伤口愈合得好,但不代表不疼了。

裴季轻“呵”了一声,暼了眼她胸口的地方,揶揄道:“便是这身衣裳都勒疼了,还想着穿今日出门前的那一身?”

华音抿唇一默,他到底有多不满意她今日的第一身衣裙?

裴季收回目光,慢条斯理道:“也罢,这宴会属实无聊,还不如打道回府。”

说罢,抬头转眸看向童之。

童之听闻二人的对话,不免担忧。小叔欲编网套住九姨娘,可他却不知自己已有岌岌自陷的危险。

无奈在心底暗叹了一息,随后会意的一颔首,朝南诏王传话的内侍走去。

裴季与小妾蜜里调油,毫不避讳旁人相拥得难舍难分的行为举止落入他人眼中,多有不在意,也有鄙夷。

云霄的视线从那处扫过,低垂下眼眸,眼中一片寒凉。

下意识的握着酒杯杯壁不禁用力捏了捏。

媚杀刺客的身子也不过是可利用的杀人武器,而与人调笑亲昵不过是最为正常的事情了。

但云霄这一刻却不愿阔别多年的姑娘也是这媚杀杀手中的一人。

……

宴席已然近尾声,裴季先行告辞。

华音随他出了宴厅,步行了约莫半刻才走出第二重宫门,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华音顿时卸去了半身的力气一般,依靠着车壁重重呼了一口气。

后上马车的裴季瞧见她这模样,坐下后,语带揶揄:“不过是一场宫宴便把你累成这副德行?”

华音呼了一口气,无奈道:“可这满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的身上有所停留,我怎能放松?”

也因此,纵使她身上有所不适,身体却也一直处于戒备的状态,没有半分放松。

直到现在离去,强悍如裴季伴在身侧,才有所放松。

裴季暼了她一眼,没有再言。

直到离王宫远了,才问外边赶着马车的童之:“今日交手,童之你觉得云霄如何?”

裴季没有避讳华音,马车外的童之也就没有避讳,直接回:“云霄的刀法确实是正统的刀法,且若是多费心思,小的可能也不是对手,只是……”

童之停顿了片刻,才微微皱眉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现在仔细想来,总觉得云霄的这刀法有所保留。”

静默了一瞬,童之补充:“好像没有全力以赴。”

裴季微微扬眉,看向马车内的华音:“你觉得呢?”

他忽然又这么一问,华音还真不好回答。

现在细想回来,她当时只顾着观察云霄的脸了,至于与童之交手的招式,她倒是没有太过仔细端详。

华音思索间,马车忽然一个颠簸,她一时没有防备的朝着裴季倾身而去。

正要稳住坐姿,却率先被裴季扶住了。

“多谢大人。”被扶稳了身子,华音抬头望向上方的裴季。

车厢狭小且烛火昏暗。

半宿过去了,华音的妆容已然微熏,而且在昏暗之中更显朦胧。特别是那双眼睛,似覆着一层雾纱,潋滟闪动,眼波流光。

便是朱唇亦是红艳湿润。

裴季的视线落在了红唇,目光幽深。

华音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轻咳了一声,略显不自在的提醒:“我已然坐稳了,大人可放开了。”

裴季的手捏着她的肩,有些紧,她想往后倾身都有些困难。

华音见裴季还没有松开她的双肩,她开口:“大人……”

华音红唇一张一合的下一瞬,猝然被含住。

华音瞪大了双目,猛的抓住了裴季的衣衫。

华音整个人几乎被裴季笼罩住,被禁锢了所有的动作,只能迫于承受。

独属于裴季的冷冽气息,快而霸道的缠绕住了她的唇舌。

华音身体僵着,心跳停滞了一瞬却猛然跳动了起来。

她整个人都是茫然征愣的。

她与裴季逢场作戏间相拥亲昵已是家常便饭,可却从未唇濡相沫,哪怕是那数次床笫交.欢也没有过唇濡相沫。

刹那间,似乎有一个想法在脑海之中如同烟花一般咋现。

——裴季对她,似乎真用了情……

——又或者是假的,想要与她逢场作戏。

到底是什么,华音乱了。

第一次,华音深刻的体会到了脑乱如麻的感觉,脑海乱糟糟的,如同被无数根缠绕在一块的线团团包裹着。

恍惚与震惊交织着。

也不知惊的是这忽如其来的亲吻,还是震惊裴季现在给她的感觉。

——对她生出了感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