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箭伤的伤口又裂了,得重新上药包扎。
舞姬现在生死难测,且因出了这么一个易容的杀手,华音也不会冒险让客栈中的女眷来帮忙,所以也只能自己来处理伤口。
伤口裂开了一次又一次,疼得华音额际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抬起左手时候,那疼痛似要疼骨子里一样。
华音不仅脸色苍白,便是双唇也没什么血色。
咬牙忍着疼脱去身上的外衫,低头一看,裹着伤口的纱布如她所料,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得尽快止血才行。
华音把今日童之送来的白药寻来后,才慢慢地把缠在胸口上的纱布解开,才解开就牵动了伤口,疼的华音倒抽了一口气。
把解下的血色纱布放到了一旁,看了眼裂开的伤口。
血肉微翻,血色鲜红,触目惊心。
便是如此,华音也依旧镇定自若的拿起湿帕,擦拭着伤口周遭的血渍,然后撒上了白药。
这白药的止血效果确实是好,不过一会,血就逐渐不溢出了,止住了。
华音赤着上身,正欲包扎伤口之际,房门忽然从外被人一推,她被吓了一跳才想起房门已经被她反锁上了。
这整间客栈中最不敲门就推门进来的人,除了裴季还能有谁?
知道那门就是上了门匣也挡不了裴季,她忙开口:“稍等。”
他若是把门打开,她还不被人瞧光了!
华音也顾不得包扎伤口了,连忙套上穿上衣服。
穿衣间,裴季语声隐有不耐:“开门。”
华音穿上里衣后,多披了件外衫,一只手也不好盘扣,只右手拢着外衫走去开门。
华音左手微抬,拉开门匣。
左臂不动,只是手动倒不至于牵动伤口。
裴季听到门匣落下的声响的下一息,便已不耐地推开房门。
房门一开,裴季便见华音衣襟略松,领口微掀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肌肤,他愣了一瞬,下一息疾声一喝:“转过身去。”
华音不明所以,正要转身,却见他身后的童之已经先行一步转了身。
华音:……
几乎一时间,裴季已然步入屋中,迅速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裴季入了屋中,嗅到了血腥的味道,很浓郁。
转头一看,便见床头外的桌几上放着解下的纱布,鲜血染红了大半,收回目光,看回华音。
她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那张脸,时下更是白如纸,似乎想到了什么,裴季眸色沉沉:“伤口又裂了?”
华音抿唇,点了点头。
目光暼到她笼着的衣襟,便知她刚刚在包扎,朝着床榻示意了一眼:“坐下。”
华音伤口泛着疼,没什么脾气的朝着床榻缓慢走去,而后坐到了边沿处。
才坐下,裴季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垂眸正欲开口,已经有了经验的华音松开了撰着衣襟的手,实在不想再动,径自道:“大人脱吧。”
……
她这都生出了习惯,他伺候她的习惯。
裴季微微眯眸沉默了一瞬,还是抬手解开她身上的衣衫。
衣衫落下,漆黑的眸子望向那刚上了药,止了血却还是鲜红刺目的伤口之处,嘴角绷紧,眉头也不禁地皱了起来。
望了片息后,拿起一旁的纱布,语声冷沉:“抬手。”
华音见他面色阴沉沉的,暗暗嘀咕道:明明是她被行刺了,怎觉得好似他被行刺了一样?
包扎的时候,纱布肯定会碰到伤口,华音轻“嘶”了一口气。
裴季抬起黑眸看了眼她:“疼?”
华音怕自己说还成,他包扎会下重手,所以老实的点了点头,谁成想裴季却是厉声道:“疼就忍着。”
华音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被刺杀的人不是她,是他,不然他的脸怎就那般黑?
裴季继而沉声道:“疼了才会长教训。”不然这伤口还得裂第三回。
受伤,热病,被刺杀接踵而来,饶是人在屋檐下得看人脸色的华音,在听到了这冷嘲热讽半的话后,心下憋屈得忍不住,反驳道:“大人这话听着好生不顺耳,怎么说是让我长教训?又非是我上赶着让杀手来杀的,再者若不是锦衣卫办事不力,怎会没察觉到假舞姬不对劲?”
裴季轻“呵”了一声,斜睨她:“怎么,这意思是怪我?”
华音冷着脸:“怎敢。”
不敢,那就是怪了。
裴季包扎好,从高望下,一条深深的白软沟壑便落入了眼中。
移开了目光,看了眼华音那张冷脸,转身走开,停止桌前,翻了两个杯子,倒入芽色茶水。
拿起茶水,徐步走回华音面前,递了一杯给她。
华音暼了眼茶水,没接:“我是个阶下囚,怎敢劳烦大人亲自倒水?”
裴季挑眉,低低缓缓声唤了一声“华音。”
华音抬起脸,与他对视。
只见裴季那张俊美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笑得让她莫名,也不禁的谨慎了起来
裴季轻轻轻悠悠的道:“你近来,似乎胆子越发大了。”
华音暼了眼他,随而垂下眼睫琢磨了一下,她胆子大了吗?
好像还真有些,都好几次差些与他唇舌相搏了。
她现在也算是半个阶下囚了。
但哪个投降的阶下囚不是低声下气的,偏生她这个阶下囚似乎偶尔还对着凶名在外裴季硬气一下。
沉默了半晌,华音生硬的转移话题:“大人不是在宴席上吗,怎忽然赶回来了?”
裴季把茶水伸到她眼前轻晃,华音能屈能伸的接过茶水:“多谢大人。”
裴季对她的识时务的态度还算满意,浅饮了杯中茶水,放置床边的茶几上,淡淡道:“宴会寡淡无趣,正好听说有杀手潜入了客栈,也正好有了个借口离去。”
说到杀手,华音问:“抓到人了?”
裴季摇头:“未曾。”顿了一瞬,又道:“你说得没错。”
华音不知他怎忽然这么一说,疑惑地抬起了目光。
裴季望着她那双棕色的眼眸,道:“确实是锦衣卫的疏忽了。”
华音一默。
这人既知是锦衣卫的疏忽,那还出言讽刺她?
裴季好似会读心术一般,竟戏谑道:“你也不必在腹诽我,总归胆子越发的大了,有什么不满便直接说出来。”
窗户被杀手撞破出了一个大洞,有挟着几分寒意的风灌入,只包扎了伤口,却还未穿上衣衫,华音那光滑肩头微微一颤。
华音正欲回裴季说没有什么不满之前,却见他把一旁的衣衫披在了她肩上,她不禁心头一跳。
裴季越发的阴晴不定,可也越发的奇怪。有些怀疑的种子似乎要从心底破土而出,但华音却不想也不敢深挖,便把那疑窦重新埋进土里。
裴季只下意识地给她披上衣衫,但披上后,又不禁拧眉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大概裴季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拧眉看了眼华音,眼底逐渐冷静。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才还戏谑的面色逐渐冷凝,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我允过你,会让你活着出南诏,便不会食言,此次是锦衣卫疏忽,你可在适度内向提一个要求。”
华音听出了裴季语气变化,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淡。
华音不欲深究这转变,回神后便摇头,知足的道:“大人答应帮我解蛊,也应下护我离开南诏,已经足够了。”
裴季轻“嗯”一声:“既如此,便罢。”
他转身正欲出去,但看到那门,想了想,还是转头对华音道:“你总归是我的人,注意些。”
华音茫然了一瞬,顿时反应了过来,然后抬手把帐幔放下,问:“这样总可以了?”
裴季不语,静默了片刻,他才开口:“今日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回了。”
说罢,转身走向房门,打开房门步出屋子后,童之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裴季暼了他一眼,道:“段瑞他们都在楼下,你把他们给应付走。”
童之复杂的目光敛去,颔首应了一声“是”,随即退下。
童之退下,裴季睨了眼站在门外,似乎是在等着领罚的两人。
华音的屋子,便是由他们二人看守的。
裴季目光凛然地从他们身上扫过,慢慢悠悠的道:“南诏一行,正是用人之际,回金都后,自去童管事处领罚。”
二人垂头,异口同声应“是”。
屋内的华音听到了裴季的话声,轻叹了一息后,在床榻上躺下,感觉头又有些沉了。
总归有裴季在,这回没那么容易出事了,便也就渐渐放松了戒备。
裴季见前去搜查的人回来了,让他们到走廊尽头的屋子候着,随而吩咐方才认错的两人:“让掌柜送一面屏风上来,放到九姨娘榻前。”
说罢,才转身离去。
楼下,段瑞向童之打探这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童之解释说是刺客想挟持姨娘来威胁大人,好在锦衣卫发现得及时,才没有让刺客得逞。
后又说大人如今正在安慰着受了惊吓的姨娘,恐怕分身乏术,不能与众大人再饮酒赏舞,若是决定了明日启程的时辰,便会派人通知几位大人。
几人听闻裴季安慰那么一个姨娘,心思各异。
谁人不晓裴季生性多疑,冷漠寡淡,谁都不信任,能近身伺候的人也没几个,便是年过二五也还没有娶妻,后宅妾室众多,却也不耽于美色。
如此一个人,他们都无法想象是如何自降身份去哄一个姨娘的。
但尽管想象不出来,但也知那姨娘定非庸脂俗粉。
就是先前觉着舞姬去伺候裴季姨娘是暴殄天物的宋大军将,也不免好奇了起来,这裴季的姨娘究竟是如何的国色天香,才会让裴季这么一个冷静的人沦陷下去。
他们也听出了童之送客的意思,便纷纷告退。
出了客站,段瑞看了眼云霄。
“裴大人由我护送进王城便可,云大人还不如先会王城做好接风宴,免得太过仓促,有损南诏脸面。”
云霄无谓笑道:“迎接客人也是客曹的职责,再者接风宴也已在准备,段大人便莫要太过操心了。”
段瑞笑意挟待了几分嘲弄:“便是再积极,又能改变什么。”
说罢正要转身上马车,却有侍从面色匆匆而来,随即附耳到了他耳边。
段瑞听到侍从所言,眉头微微一蹙,转头望了眼客栈,目光带着几分思索。
半晌后,收回目光,上了马车。
云霄沉思了片刻,也上马离去。
离得远了些,才有探子来抱:“禀告大人,大启有万人大军守在了边境。”
云霄闻言,便知方才段瑞为何是那样的神色了。
段瑞先前就是忌惮裴季帮大王,生出过对付裴季心思,恐怕时下也会因这一万大军而歇了心思。
云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笑容不达眼底。
皆传大启摄政大臣裴季行事谨慎,心思缜密,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他得更小心应付了。